“顾师兄秘密来访,事关多人安危,别告诉他。”
兰卿晚没有答复洪掌柜自己的伤从何而来,只微微抬头,紧张地叮嘱,“至于我的伤,他若问起,就说我是不小心跌倒,扎了手。”
交代得如此严肃,洪掌柜自然知晓其中的厉害,微微躬了身子,“是,那我回去也嘱咐下小连。”
等起了身,洪掌柜目光往外一瞥,瞧着他在厨房里忙活的样子,乐呵着捋了捋胡须,“其实昭兄弟打听也只是担心公子,听小连说,他昨晚找药可急了,话都赶不上多说一句就跑。”
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兰卿晚听着,并不做声,洪掌柜并不知他的心思,左右估摸着许是不想牵连昭云初罢了,于是笑着感慨,“人生难得一知己,看到你们和好,我也放心了。”
知己?
兰卿晚应声抬眼,往厨房看去,眼里已有过动容,转而又黯淡下去,显得有些呆滞和麻木。
洪掌柜惦记着昭云初平日如何与兰卿晚相处,许多事明明不用劳心劳神,却还是帮了,于是试着提议道:“昭兄弟既然对公子真心相待,把他收入兰氏也未尝不可。”
洪掌柜自顾自说着,看到昭云初端了饭菜过来,于是退出门去,“既然公子无大碍,那我就先回药铺了。”
“等等!”
昭云初退着身子挡了一下,朝洪掌柜示意,“厨房里的饭菜装点去药铺,省得我再跑一趟。”
“怎么,都回来了,还不去药铺啊?这我可得扣你工钱!”
“你这人怎么这么抠门!我这几日采药一点没落下,还比之前多采了好多。”
昭云初想要同人争上几句,又碍于手里端着饭菜,一只脚叉墙上拦住洪掌柜,他反应倒快,直接绕到另一边跨出去,拿捏着他打趣,“公子手受伤了,我和伙计要出去跑腿,药铺里没人看着,也没人磨药,你不去就只能公子去咯!”
“你……”
看着人离开家门,昭云初又追不了,只好悻悻进了屋,真是,想睡一天懒觉都不成!
“还是我去吧。”
兰卿晚看他眼下乌青未退,大概是这几日都没休息好,勉强他估计也不会去。
“算了,我在哪儿待着都一样。”
昭云初把饭菜送到兰卿晚面前,拿出药来,边准备给人换药,边交待着,“你好好休息,看你这几日伙食这么差,就吃几块米糕,我已经做好了下一顿饭菜,你热一热就能吃了……要我早点回来帮忙?”
刚单手端起碗,想起昨晚之事,兰卿晚便手抖了下,险些把粥撒出来。
满腹心事,兰卿晚思绪徘徊在昭云初的身份上,这会儿心思才被拉回来,默然放下手里的碗,“不用了,我会生火。”
他得去找瞻师兄一趟。
……
临江客栈。
顾瞻在窗前坐着,时来时去的急雨打落窗沿的声音搅得得人心烦躁,听到兰卿晚没让昭云初服药,不禁揉了揉眉心,“师弟,你还在犹豫什么?”
“没有证据能直接证明,他一定是探子。”
兰卿晚立定身旁,收紧了目光,视线投注在面前的人身上,“我不能仅凭推测,就毁了他。”
闻言,顾瞻重新抬起头打量他,从昨晚那般郁郁寡欢的,还刺激得伤了手,想从前兰卿晚常年独自修习兰氏功法,除了去探望的兰氏中人,身边就再无一亲近之人了。
原以为兰卿晚不喜与人深交,如今瞧着,昭云初在他心里的份量,当真是不太一般。
想着,看到有些许雨水溅落了他衣上,顾瞻用扇子轻轻拂去,“既如此,师兄也不勉强你了,你气色这么差,还是回去休息吧。”
顾瞻轻描淡写的答复,叫兰卿晚意外,眼底闪过一丝不安,“瞻师兄,你是要……”
他一问,顾瞻折起扇子敲了敲手,蹙起眉头,凝视他的目光渐的严肃起来,“师弟,当真如此在意他?”
“瞻师兄到底打算做什么?”
兰卿晚问得急了些,身子倾前朝他走近一步,未察觉到自己已经失态,顾瞻摇了摇头,反觉有些好笑。
“我不能拿兰氏开玩笑,也不能拿你的安危开玩笑。”
顾瞻顿了顿,语重心长地背过身去,神色渐渐变得凌厉,温和的语气里有了压迫的意味,“我会再继续暗中调查昭云初,如果有了决断,我会自行处理,师弟,就不用操心了。”
“瞻师兄……”
态度明确,兰卿晚蓦地呼吸一滞,半张着口,想要辩驳,顾瞻却不给他机会,抬手阻止他再劝,“师弟,我不为难你,你也别为难我。”
……
在家中厨房生着火,兰卿晚反复思量顾瞻的话,总觉不安,想着快到吃饭的时辰,不如自己去药铺送饭,直接问清楚罢。
“公子,开门,我来拿饭了!”
洪掌柜?
兰卿晚刚把饭菜装进食盒,就听到门外的声音,便快步去开了门,“怎么是你来拿饭?”
洪掌柜听兰卿晚这样问,一愣,反倒觉着疑惑,“顾少主吩咐,让我安排昭云初去山里采几味药,怎么,他没和您说吗?”
一听是顾瞻,兰卿晚立马警觉,眼底有惊慌,“好端端的,瞻师兄让他采什么药?”
“不晓得,既是顾少主吩咐,我照办就是,告诉昭兄弟是急缺的药,病人等了好几日,他听完嚷嚷几句就去了。”
洪掌柜看他神色不对,才意识到可能是出了什么事,忙提醒兰卿晚,“昭兄弟这会儿估计已经快到了。”
……
雨后阴凉,只是四处残枝落叶,山路就不太好走,昭云初背着箩筐上山,连续寻了几味药后,正打算找块个地方坐下来休息,余光一瞥,前边常走的路上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因怕在同个地方采药过多导致荒废,他往往会轮着采摘,这一带他记得从未动过,怎的有几块长草药的地方,像是特地被清理了?
离得并不近,昭云初下意识想要看清楚是否自己眼花了,刚前进几步,感触到埋于脚底落叶下的硬石,立马警觉跃起!
几乎是同时,山林四处“嗖嗖”出箭,几乎没有死角让人逃离。
一时被困,昭云初所在之处卷起数尺落叶枯枝,将周遭的利箭尽数挡下,反插泥地之中。
十支火力极猛的长箭从四面八方射来,昭云初凭耳力辨声,在山石间不停闪躲,直到眼前的山石被击穿,被碎裂的石块砸中胸口,身侧一箭射来——
昭云初紧持匕首回旋落于山岩上,用兰氏心法将自己护在内力维持的风阵中,衣袍已被鲜血浸染,他捂着肩上的伤口,抓紧扎进肉里的一截断箭,咬牙一拔,瞬间溅了满脸的血色。
此等精妙的阵法,明显是兰氏中人所制,但眼下已顾不得是谁干的,是否会暴露,昭云初只能先自保了。
可箭上有毒,他越是运功,六脉就越絮乱,连风阵都失控得厉害,意识渐的模糊,整个身子撑不住地跪下。
突然飞弹声起,昭云初正咬牙维持风阵,长剑划过半空,飞弹爆破的声音震耳欲聋,紧接着周围硝烟弥散,他看不清,只能依稀看到有人靠近。
那人身手轻盈,出剑利落,将各处投出的飞弹一一打回,炸毁了周围的机关,于散开的烟雾中浮现一道素衣身影,正朝自己赶来。
……兰师兄?!
风阵顷刻间散去,昭云初凭仅存的意识努力朝人伸出手,直到眼前一片黑暗,来不及再说只言片语,彻底陷入了昏迷,从山岩上跌下。
素衣身影飞过,兰卿晚及时将他托在怀里,两人疾速旋飞落入一片泥地之中。
落叶漫天,周遭已是颓败死寂,兰卿晚两指探到他的鼻息,回忆方才看到的一切,心底的疑虑都化成震惊,仿佛堡垒塌陷,颤抖着抚过那张昏迷的脸,连眸中的水光都在闪动。
昭云初为什么会兰氏心法?
一个这样年纪的少年,到底是什么人?
明明已猜出了什么,兰卿晚偏要再次往他的肩上探出手去,剥开衣领,确认那不确定的的答案。
只待指腹触及,亲眼看见那胎里带来的一点红痣,整个人便僵住了。
顾瞻落在了前方,远远看着兰卿晚跪坐的背影,快步走近后,却是一个字也出不了口了。
兰卿晚揽着人,清泪顺着脸颊滑落,在衣襟上染湿了一片,而他一句话也没说,太过平静,甚至连泣声也没有。
“师弟……”
顾瞻踌躇着,没想到今日布局会是这样的结果,想要安慰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兰卿晚听到顾瞻的声音,不住抿了抿唇,微微偏头睨去,目光里隐含着悲楚和愤怒,“你不是说要调查吗?为什么要对他下死手?”
“我……”
“为什么?”
兰卿晚抖着眼睛,声音微弱,心里已如巨浪翻涌,即将倾覆一切,“他刚刚用的是什么,瞻师兄你看见了吗?如果他死了……”
惨白着一张脸,兰卿晚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慢慢垂了头,埋到怀里的人身上,再没有一点力气。
昭云初是兰御宁,就是他们寻找多年的小师弟,兰宗主唯一的儿子,许许多多的声音在脑子里来回翻腾,父亲的遗言,兰宗主的嘱托,似乎在一瞬间,就要将他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