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城上方晴空万里,郊外的小院却一片泥泞,仿若下了一场暴雨。
鲜血从不知剑银亮的剑身滚过,坠于满地血洼之中,殷子初漫不经心地取出一方帕子擦拭剑身,口中轻哼悠扬小调。
树叶簌簌摇动,挂不住那一层层溅透了的人血,噼里啪啦好似下了一场血雨。
满院黄土饮饱了鲜血,混着细小的肉糜,一踩上去就汩汩往外冒血水。空气中的血腥味浓郁黏稠,身处其中好似全然浸于血中,难受得紧。
此处的山风都叫这满院的血腥味薰跑了,半分不敢近。
殷子初反反复复擦着不知剑,神魂不知游到哪里去耍了,若不知剑有灵此刻指不定要冒出来打醒他,毕竟他再这么使力擦下去,剑刃都得给他磨平了。
“这下麻烦了啊。”殷子初唉声叹气。
他心中不快,于是来了人间寻仇,气出完了仇也报了才恍然惊觉自己昏了头脑,竟忘了留下活口,这下可好,连魂魄都让剑气绞碎成渣了。
事已至此,再懊悔也于事无补,殷子初终于丢了拭剑的帕子,放过了手中震颤不已的不知,凌空而行出了被鲜血清洗过的小院。
殷子初停在半空,挥剑像扫去尘埃般地将底下的院子从世间彻底扫去,剑气荡起烈烈山风,卷着残余的血腥气混着沙石草叶飏上九重天。
他以手为刀在空中一劈,依原样开出了返回的路。
刚一靠近裂隙出口,殷子初就发现了自己房间中有人在守株待兔。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能来他房间的人不外乎那么几乎,左右暴露出来的已经够多了,不差这一次,全曝光了他还无债一身轻。
稍一思量殷子初便大喇喇地走了出去,刚出来没看到人时还四下探看了一番。
“师兄在找我吗?”符祈月掀帘进了里间,一进来他就闻到了殷子初身上浓重的血腥味,眉头微蹙,问道:“师兄刚才做什么去了。”
找东西以及杀人泄愤,殷子初没有明说,只是取出了擦得干干净净的云光。
骤见故人遗物,符祈月胸中微涩。
殷子初道:“云光我拿回来了,祈月你有空的话帮我转交赵长老吧。”
符祈月点头应下,目光停在殷子初脸上,忽而伸手在他的耳垂上轻轻一捻。
自那一吻过后,他们间的关系便越过了殷子初一直以来坚守的那条线,时不时的亲昵和暧昧不停地撩拨着殷子初的神经。
耳垂让符祈月莹润的指尖烫得一红,殷子初还未来得及些什么维护师兄的尊严,符祈月就将被血染红的手指递到了殷子初面前。
符祈月眼尾上挑,凤眸中写满了“解释”这两个字,浑身嗖嗖往外冒冷气。
殷子初莫名打了个哆嗦,心中暗想符祈月这灵力带寒的毛病是不该想法子治治,嘴上打了个哈哈道:“不要担心,这不是我的血,你师兄我很厉害的,没那么容易受伤。”
“我知道师兄厉害,一直都知道。”符祈月施术洗掉了那点血,放下手又道:“师兄明知我想问的不是这个,罢了。”
他的目光凝在殷子初脸上,认真道:“师兄切记,净珠可彻底拔除心魔,却无法一劳永逸。陈疴难愈,心结难开,心魔就有再生的可能。”
殷子初短暂地“嗯”了一声,眸光飘乎。
“师兄,过去的事,我不是你,无从感同身受,亦无从置喙,我只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弃师兄而去。”
殷子初眼珠转动,将符祈月此时的神情纳入眼底。
但见他凤眸轻敛,柔和了凌厉的轮廓,清亮的瞳中只映出殷子初的身影,他唇角微绷,薄唇开合,一字一句郑重温柔,如江河缓流。
“我理解师兄的恨,明白师兄的不甘,知道师兄对苍生心怀芥蒂。师兄,我是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那些事情你无须一人承担。师兄,我会陪着你,直到一切的尽头。”
“师兄,我是为你而来,我永远不会放弃你,永远不会离开你。我也永远尊重你的决定。”
若非净珠之故导致殷子初头脑清醒得好像通风了似的,他绝对会怀疑面前的符祈月是心魔妄图动摇他造出的幻象。
这样肉麻的情话真的是符祈月能说出口的?
这些话语中似乎带了灼人的星子,融于空气中后腾地一下烧起来了,原先散开的那点寒气顿时被蒸得连渣都不剩。符祈月的耳垂血红一片,那恼人的红还有往面皮上爬的趋势。
符祈月有些难为情,又不愿移开视线,强自镇定地与殷子初对视。
望着他耳垂处几乎要烧起来的地方,殷子初不禁想起符祈月刚上山入道修炼那会,符祈月天天跟在他身后,又不肯和他同流合污玩物丧志,一边追着他满宗门的跑,一边背诵功法琴谱,还会板着张小脸跟他爹暗通款曲抓他小辫。
“祈月,我新买回来的话本呢?”风送竹香,殷子初弯腰笑眯眯地问,竹叶在他身后零落飘飞,青色发带微扬,与竹叶蹁跹共舞。
符祈月那时五官还没长开,眉眼间蕴着稚气,漂亮得雌雄莫辨。他睁着一双微圆的凤眼,怀里抱着书,不欲回答殷子初的问题,速度奇快地绕过他想走。
殷子初手一探捣腾着小腿想跑的人捞回怀里,好一顿揉搓:“快说,我的宝贝们哪里去了?”
符祈月见逃不掉了,乖乖回道:“师尊没收了。”
“那我爹是怎么知道我把东西藏哪的?”殷子初将人夹在腋下往回走,一手轻捏他的脸颊肉。
“对不起师兄,”符祈月根本不反抗,任由殷子初摆弄,他道,“是我向师尊告的状。”
殷子初问道:“为什么要告状?”
符祈月不答,也不抬头看殷子初,像个乖巧的瓷娃娃。
“嗯?”殷子初捞着符祈月的手往上掂了掂,他探头去瞧符祈月的脸:“不说的话师兄可要打你屁股了。”
符祈月耳朵微红,死死埋下头,他因为心虚拒不看殷子初的眼睛,所以没能看见他眼底促狭的笑意。
回了弟子宿舍,殷子初单手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将符祈月带了进去。
他坐在椅子上,符祈月讷讷地坐在他腿上不说话,活生生一只小鹌鹑。
小孩子香香软软的,当个抱枕很合适,尤其符祈月身上温度冬暖夏凉,抱上了就舍不得撒手。
殷子初个真实年龄三万多的老头头毫无心理负担地抱着小孩,歪头笑问:“是不是我和南师兄一起下山不告诉你,你吃醋了?”
符祈月抓着书的手一紧,纸页在他手间皱起,他轻轻点了点头。
殷子初失笑:“还真是吃醋了。”
符祈月:“……”
他的耳朵已经红透了,殷子初犹嫌不够似的伸手捏了捏马上就能滴血的耳垂。
“这不是怕打扰你修炼所以才不和你说嘛,不是嫌弃你更不会丢下你。”殷子初试图宽慰腿上的小家伙,收效甚微。
殷子初摸了摸鼻子,忍不住再次感慨养孩子真难啊。
谁让他当初一时兴起把人捡回来了呢,又不能丢回去,接着哄吧。
他想了想道:“下次师兄不会这样了,别生气。”
符祈月终于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殷子初,皱着小眉头道:“应该是我求师兄不要生气才对。”
殷子初揉搓着符祈月的小脑袋道:“行了行了,师兄知你共打五十大板,这事就这么过去了。那点东西不要就不要了吧。”
就是他的月钱全花在买那些东西上了,本来符祈月把自己那份也给他了,结果和还没动过的宝贝们一起被他爹收缴了。
这个月要再想下山怕是要去找南慕卿坑点钱才行,殷子初默默想。
听到殷子初说都过去了,符祈月抿了抿唇角,以殷子初腿上下来转了个身,手撑在殷子初膝上贴近了他的面颊:“师兄。”
殷子初下意识想后仰,却强行按住了。
“师兄,不管发生什么都别丢下我。我不能离开你。”符祈月说的认真极了,像是在重复一个郑重的誓言。
殷子初被惊了一下,然后浅笑着应了几声,一看就没有放在心上。
符祈月垂下眸,收敛了所有情绪,淡淡道:“师兄,明天师尊要亲至抽查弟子们的课业。”
“啊?”惊闻噩耗,殷子初睁大了眼睛,讶然道:“我怎么不知道?”
符祈月无情道:“因为你那时正在睡觉,我本想叫你,但容师伯冷笑一声说你想睡就睡吧,最好一觉睡到明天掌门驾临。”
殷子初:“……”
该死的容老头。
符祈月发出灵魂一问:“所以师兄你背书了吗?”
殷子初:“……”
没有呢,许多精彩的话本倒是倒背如流了。
符祈月道:“背书去吧,师兄。如果你还想从师尊那里拿月钱的话,今晚记得早点睡,明天千万别再打瞌睡了。”
头疼,殷子初向椅背一摊,整个化成了一团软泥,哼哼唧唧的不知嘀咕着什么。
符祈月坐到案前,摊开手中的书,认认真真地开始背书。
背到一半,殷子初也拎了书凑过来,半死不活地念着书上要背的部分,声音像老驴拉车,磨磨唧唧忽高忽低。
坐在一旁的符祈月面不改色丝毫不受影响。
倒是隔壁的南慕卿被殷子初发出的噪音折磨的受不了了,拍开门闯进来一书本糊在殷子初脸上,怒道:“背书就好好背,不许发声折磨无辜的人!”
尤其是无辜的我!
“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