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每天都在逼我修炼 第116章 天玉（二十）

阿怨消失后，王凤歌的伪装跟着一起消失了，她呆在房间里一连消沉了好几日。雪宁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没精力再顾上他们。外来的那些修士带了父母的话过来劝王凤歌回家，她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过去阿怨常会悄悄带她回家看看。

王凤歌想和父母和好，但她不想回家，虽然还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但她已经知道呆在家里肯定是做不成的。一直纠结到半夜，好像有两个小人在脑袋里打架，王凤歌纠结得头都大了，想去征询一下雪宁的意见，便出了房间去寻人了。

站在雪宁的房门外，王凤歌踮起脚尖刚要敲门，雪宁的声音就隔着门板传了出来：“那么孩子们就拜托你了。”

王凤歌一惊，面前的门忽然开了。卫风遥见是她，弯身笑问：“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啊？”

“你和姐姐在说什么？”王凤歌向房间里探头，“姐姐呢？我有事找她。”

卫风遥不着痕迹地拦住她找寻的视线，说：“你姐姐有事要和我商量，等我们大人间的事商量好了你再来找好不好？”

王凤歌皱着小眉头，说：“姐姐刚才的声音怪怪的，她是不是出事了？”

卫风遥说：“想是这几天一直在忙，累着了吧。”

见王凤歌将信将疑，卫风遥又说：“好啦，你快回去睡吧。雪宁姑娘最近很累了，商量完事她就该休息了。有什么事过几天再和她说好不好？”

“好。”

终于哄走王凤歌，卫风遥松了口气，阖上门扉，为防万一还设下了结界。

屋内红烛垂泪，雪宁拿剪子拨弄着面前的烛火，欺霜赛雪的肌肤上如今遍布丑陋的黑纹，破坏了原有的清丽脱俗，平添了几分惹人生怜的脆弱。

卫风遥在她对面坐下，说：“姑娘打算怎么和他们说呢？”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吧。”雪宁放下剪子，神色宁静，好像马上快死的人不是她一样，“没必要给他们不存在的期望和惦念，死了就是死了。”

为感谢雪宁解决了卫家闯下的大祸，卫风遥发下心魔誓表明会给这些孩子寻到好的去处。这下雪宁唯一也是最放心不下的牵挂总算是解决了，她曾经被凡人倾其所有的守护过，而现在她也用自己的所有去守护一群凡人孩子，倒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因果循环。

隔天，卫风遥带着卫白卫辽两兄弟过来，要带孩子们走。院子里登时就像油锅里进了水，炸成了一团乱。

“凭什么要我们和你们走，是不是看我们聪明可爱想拐卖我们？”

“好哇，就知道你们不安好心，姐姐一不舒服就露出真面目了。觉得我们是小孩子就好欺负吗？”

“我们会保护姐姐和朋友的！”

“不准过来，否则我咬你们。”

一群还没到人腰的小萝卜头们捏着拳头，相互打气，呲牙咧嘴地威胁三个大人，场面令人啼笑皆非。

王凤歌呆在人群最后头，握着手臂，心中越发不安。

雪宁昨夜累极，躺下就忘记起来了。刚醒就看见这么出戏，也不禁抿唇轻笑起来。

王凤歌一偏头就瞧见了她，刚要惊喜地开口喊姐姐，就注意到了那满脸诡异的黑纹，神色顿时转成了惊恐：“雪宁姐姐？！”

其他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沸腾的院子陡然一静。

雪宁走出来，平静地告诉了所有人自己寿元将尽的事实：“这几位是我请来带你们走的，他们会寻到好人家妥善安置你们，必不会叫你们流落街头，无人可依。”

“姐姐……”王凤歌上前撩起雪宁的袖子，捧着她的手眼泪啪嗒啪嗒地掉，“怎么会这么突然？是因为……”

雪宁轻抚王凤歌的脸，说：“不过寿元定数到了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姐姐只是该回来时的地方罢了。”

王凤歌抬头说：“姐姐是要回天上了吗？”

“嗯。”雪宁笑了笑，说，“我的家人要叫我回去了，可我放心不下你们。要把你们都安排好了，我才能放心地回去。”

“雪宁姐姐，呜……”

“姐姐，我们舍不得你。”

孩子们拥上前抱住雪宁，不愿与她分别。只是最后还是无法拒绝雪宁的安排，红着眼眶去收拾自己屋里的东西，恨不得将墙都拆下来带走。

雪宁将王凤歌叫到身边，说：“小……凤歌，你的家人没有抛弃你，你要回去吗？”

王凤歌偏头看向卫家三人，说：“姐姐，如果我天赋足够的话，能不能留在卫家修行？”

雪宁微惊，说：“卫家出了那样的事，你不害怕吗？”

“姐姐不是说他们是可以相信的好人吗。”王凤歌踮脚附到雪宁耳边悄声说，“而且就是因为出这了这种事，我才要去，可以看着免得卫家又有人做这样的黑心事。”

雪宁揉了揉王凤歌的头，说：“我帮你去跟他们说一声。”

“姐姐，”王凤歌搂住雪宁的脖子，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你是世上最好的姐姐。”

“雪宁姐姐再见！”

“我们不会忘记姐姐的。”

雪宁站在院门边，看着那些小萝卜头背着小包袱，一步三回头地往前走，眼前水雾蒙蒙。

“这么舍不得吗？”鲸红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说，“那干嘛非要现在就送走呢，你多留他们一段时间也不打紧啊。”

雪宁看向鲸红，阳光落在她身上，似要将她晒化了，她说：“让他们看见我这副样子已经够了，我不想再让他们看着我消失。我在小辈面前也是要面子的。”

鲸红在院门前寻了块石头坐下，说：“既然如此，那只好我来送送你了，一个人上路也太孤独了些。”

“孤单吗。”雪宁笑了笑，说，“你的任务怎么样？”

“怎么样？赔了夫人又折兵。本来我都转移目标去找那个怨气之灵了，还把手下都送出去了。”鲸红不满地踢了踢裙子，说，“结果你一通操作下来，怨气之灵散了，你要死了，我的手下拿命去布了迷阵，也回不来了。和那小姑娘的交易是我做过的最亏的一单。”

连个新鲜的故事都没捞着，毕竟不论卖女求荣还是草菅人命，都不说他们魔界了，人界九州也都比比皆是，实在没什么好听的。

雪宁轻声说：“抱歉。”

“我还以为你劝我向善呢，毕竟再不劝可就没机会了。”鲸红说。

雪宁走到鲸红身边坐下，仰头望天，她说：“你是魔族，而我在人界学会的仁义道德都是规范人的，我又不了解魔族的规矩，从何劝起。”

“说得也是。我可是凶残的魔族，才不管人界的条条框框呢。”鲸红拔了根青草，用来挠雪宁的脸，“而且你劝了也是白劝，我可不会听。这世上能管教我的人早都死光了，还是我亲手杀死的。”

她的语气轻松的像是提起几只无关紧要的蚂蚁。

一旁的雪宁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了。她的五感如同烈阳下的冰雪，飞速消融。雪宁觉得自己浑身都浸在一片温暖的白光之中，过往的一幕幕无比清晰地出来在眼前，仿若身在其中。从王家村溯洄到深山初降世，中间隔着人世百年游荡。

她从被守护的珍宝，变成有形的孤魂野鬼，再变成别人的保护伞。她遇见了形形色色的人，体验过人世百味，世事变迁，见过春日繁华，也走过冬景萧瑟，临到要死时，心中只有不舍，再无迷茫。

——人界？人界很美吗？比神界还美？

——许是比不上的，而且人界也不总是美的。

眼前忽然出现一个模糊而熟悉的画面，是雪宁无数次在梦中见过又遗忘的场景，也是她的来处，她的开始。

画面渐渐清晰，一名俊秀非凡的男子立在雕琢繁复，异兽腾云的白玉镶宝柱旁，说：“大多数时候都在争斗，修仙界斗，凡间也斗，斗个头破血流都不肯罢休。”

雪宁听见自己不解地问：“那你为什么还那么喜欢人界？”

对方说：“因为我曾经是人，也很喜欢人。而且那里有我爱的人，有我的朋友，有他们的后人，有我的责任和抱负，还有我最亏欠的人。”

此时雪宁还听不明白，岔开话题说：“对了，你之前给我讲的那个故事，结尾想好了吗？”

那人失笑摇头说：“还没有，还要再等等。”

给故事想一个结尾为什么还要等。雪宁默默地想，说：“给一个好点的结局吧，那个故事听着太苦了。”

故事里的主角总是身不由己，明明已经到了头领的位置，却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护不住，被迫一次次在身边人和更多无辜之人的性命间做选择。

“是啊，太苦了，因为他太无能了，所以只能这样苦。”那人似叹似怜，“如果他能专注修行，不要分那么多精力去旁门左道上的话，如果他可以再聪明一点，再努力一点的话，或许就不会两相为难了吧。”

“也不能那么说。”雪宁犹豫着道，“他当时又不知道后面会发生那么多事。”

对方低低地笑了半晌，说：“故事的结局一定会是好的，他会弥补自己所有亏欠的人。”

雪宁心中不禁生出了几许期待，可那之后雪宁就再未见过他来寻自己说话，再也听不到故事的结尾了。她在原处等了许久，等到自己修出了人形去寻，才发现他已经从神界完全消失了，一丝痕迹也未留下。

而三万年后，神界震荡，雪宁落入人界，失去记忆。再过百年，她马上要消失时，才终于拾回了记忆，也记起了梦中人的名字。她在游荡人界时曾无数次听过人提起这个名字——燕止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