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峰,翠微峰。
弟子宿舍旁,翠竹成荫,晨雾微凉。身着弟子服的弟子们三三两两前往明华堂,准备上今日的早课。
符祈月推开房门,阳光穿过薄雾,落到他如画的眉眼上,凤眸眼角微扬,墨瞳揽尽世间风华。
“符师弟。”
“符师弟早。”
符祈月一一回礼,态度谦和疏离。这一辈弟子中符祈月入门时间最晚,是众人的小师弟。往常宗门里年纪最小的师弟,都是人缘最好,最受宠的那一个。但符祈月平日走的近的同门只有两人。
他停在隔壁弟子宿舍的房门前,刚要敲门,身侧传速熟悉的声音:“又来叫子初?”
“慕卿师兄。”符祈月停下动作,侧头轻笑着说,“是啊,不然师兄怕是又要迟到,被罚抄书了。”
南慕卿唇角挂着浅笑,手中折扇轻点了下紧闭的房门,说:“要是我的话,这样风雨无阻地天天来拖人去上早课,哪怕是掌门嘱托,我也受不了了。”
符祈月敛眸说:“这是我身为徒弟和师弟该做的。”
南慕卿一双桃花眼似醉非醉,笑意在其中流转,他意味深长地道:“什么时候子初能有你这么懂事就好了。”
说罢,南慕卿展扇轻摇,举手投足之间,贵气尽显。他还要去明华堂温书,没停留多久,不过走之前还对符祈月说:“你快点,别反被子初拖到迟到。今天早课可是容师伯上的。”
“嗯。”
符祈月收回视线,象征性地敲了敲门,随即推门而入。弟子宿舍不大,站在门口便能一览无余,符祈月直直地朝床榻走去。
殷子初半梦半醒间听见推门声,知道是符祈月来了。他掀起被子盖过头顶,顺便把枕侧的长毛狮子猫也卷了进来,只留一条毛茸茸的猫尾巴在外面。
猫半睁开眼,小声咪呜了一声。
殷子初缩在被子里默念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可惜符祈月听不到殷子初的心声,他扫了眼床上散落的话本零食,照例先礼后兵,拍了拍床上一大团鼓包,说:“师兄,起来了,该上早课了。”
“……”
殷子初平日卯时都未见起得来,更何况昨夜他看话本看到了丑时三刻,此时恨不得一头扎进被窝睡个天荒地老。他不仅装没听到符祈月的话,还往被窝更深处拱了拱。
符祈月见此,直接上手掀殷子初的被子。
“喵。”狮子猫肉粽从被子里钻出来,甩了甩雪白蓬松的毛,蹲在床角看着符祈月人从被窝里捞人。
“师弟,我好困啊,能不去上早课吗。”殷子初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胡乱摸索着挥开符祈月的手,拖着浓浓的鼻音像撒娇一样,“昨日的修炼太累了,我实在起不来。”
符祈月无情地戳穿了他:“师兄是昨日又熬夜看话本了吧。”
殷子初艰难地睁开眼看了一眼符祈月,再次推开他耍赖地往床上一滚,拥着被子懒洋洋地道:“给我一柱香,一柱香后我就起,我保证。”
“这套说辞师兄已经用过无数次了,师兄见我上过当吗。”见殷子初没想起的意思,符祈月无奈地叹了口气,淡淡说,“师兄再不起的话我就告诉师尊,为了下月的月例,师兄且忍一忍吧。”
殷子初被拿捏住了软肋,莫敢不从,只得痛苦地蹭了几下软被,哈欠连天地坐了起来。他往嘴里塞了块糖饴,小声地嘟囔着:“恩将仇报的家伙。”
符祈月装作没听见,给殷子初施了个净尘术,成功将人带出了房间。
去明华堂的路上,殷子初眼皮上上下下,他注意力全放在了与困意对抗上,一路上王的磕磕绊绊,仿佛随时准备来个平地摔。符祈月见状,只好拉着殷子初的手腕领着他往前走。
殷子初觉得不太好,可又嫌累,所以只是弱弱地挣了挣,便由着去了。
殷子初问:“好累啊,还有多久到?”
符祈月说:“快了。”
“还没到吗?”
“还有一会。”
“为什么要设这么远啊,翠微峰上明明还有地方啊。”
这样的对话每天都要上演一遍,符祈月早已习惯。
石砖铺成的小路蜿蜒林间,树荫斑驳,细碎的光斑洒了一路,青苔在石阶缝隙间悄然生长。脚步匆匆的弟子们嬉笑打闹着,竹林喧声阵阵入耳。殷子初又打了个哈欠,他看着前边符祈月挺拔的背影,脚下踏空一步,直接扑到了符祈月身上。
“师兄!”符祈月一惊,赶忙稳住身形,免得两人一起回头轻斥,“怎的这样不小心,跌下去可不是好玩的。”
殷子初搂着符祈月的脖子说:“这不是有你吗,而且我是修士啊,摔下去又摔不死。”
符祈月叹息着说:“师兄,你啊。”
小路上,行人渐稀。
殷子初看着长长的青石阶,赖着不肯下去,他说:“祈月,我好困,你背我过去好不好?”
“师兄……”
符祈月拒绝的话还未出口,就被殷子初的祈求打断:“求你了,祈月。就这么一次,我真的好困。”
殷子初的脑袋在符祈月肩背拱来拱去,没完全束起来的头发挠在符祈月颈间的皮肤上,痒得很,简直让人受不了。
真是前世的冤家。
“唉,”符祈月无奈摇头,面对殷子初他总是没有办法。他拍拍殷子初的手臂,说:“不要乱动了,我背师兄就是了。”
而且再耽搁下去,他们俩都要因迟到受罚了。
殷子初立马不闹了,他靠在符祈月肩上。符祈月今年已经十九岁了,身形完全长开,不再是当初柔弱的小美人了。殷子初想着符祈月刚被捡回来时的样子,符祈月便迈开腿大步跑了起来。
道路两旁的植物在殷子初眼中晃成一团团晕开的绿色墨团,迎面吹来的风卷着竹叶清香,与符祈月身上的冷香混在一起,萦绕在鼻尖。殷子初闭上眼,在颠簸中小睡了一会。
山腰处的岔道一条通向山下,一条通向浮石上的明华堂。
符祈月追着人流的尾巴,奔出林荫小路,跃上浮台。
旭日东升,朝霞烂漫。殷子初偏头躲了躲光,颤动的眼睫扫过符祈月的脖颈。
符祈月有些不自在地说:“师兄,要到了,快醒醒。”
“嗯。”殷子初迷迷糊糊地在符祈月背上蹭了蹭,睁开了眼睛。
学堂内,眼见人都来的差不多了,南慕卿回首看看后面空着的两个位子,刚打算去外边看看,便见符祈月拉着殷子初走进来。
南慕卿问符祈月:“怎么今天耽搁这么久?”
符祈月瞥了眼身后不停打哈欠的人,南慕卿立刻就懂了,摇头轻哂。
殷子初的位子靠着窗户,是个补觉的好位子。他坐到位子上,上眼皮一碰下眼皮,马上就枕着手臂睡了过去。前桌的南慕卿看得叹为观止,他用折扇轻敲了下殷子初的头,提醒道:“今早可是容师伯的课,容师伯平日就看不惯你惫懒,小心他告到掌门师伯那里去。”
对此,殷子初只是模糊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南慕卿好笑地说:“到时月例扣完可别找我借。”
符祈月在书桌里翻出一摞书摆在殷子初面前,勉强挡住他的身影,好让上课的长老往下看时不会太糟心。
“祈月师弟真是贴心。”南慕卿越过书又敲了下殷子初的头,恨铁不成钢地说,“可惜某人没心没肺!”
殷子初往后缩了缩,寻了个更舒服的睡姿。
不多时,长老容和拈着胡子走进来,南慕卿赶忙转了回去。
容和扫了一圈端坐着的弟子们,待扫到殷子初桌上摞着的书时,神情有些不悦,他重重地哼了一声,不过也未多言,拿起书开始上课。
“今日我们上的是《名人志》,第一课讲的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人物——燕止淮。他生于三万年前,是修仙界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修士,堪称千古第一人。他虽为剑修,却万法皆通,尤善聚灵和封印……带领众修士击退魔族……引道为剑,分割人魔两界,拯救九州生灵于水火……推得末法之时,警示众人……”
容和涛涛不绝地讲着燕止淮的事迹,言语间洋溢着毫不掩饰的崇敬之情,讲到关键处时,严肃的脸上不禁浮现出向往之情。
“嗯……”殷子初趴久了手臂有些麻,他微微抬起头,动了动手臂,不料却碰掉了桌上摞着的书。
符祈月伸手想拦却晚了一步。
“哗啦啦”的掉书声打断了容和激情澎湃的讲课。殷子初感觉一道愤懑的视线落在他脸上,刺得他一个激灵。抬起头就迎上容和几欲喷火的双眼,殷子初连忙正襟危坐。
容和素来对殷子初有意见,不过看在自己师兄的面子上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现在变本加厉。是可忍孰不可忍!
“殷子初,你给站起来!”容和拂袖,怒道,“你来说说我刚才讲了些什么?说不出来就给我抄书一百遍!”
“呃……”殷子初撑着桌子站起来,垂头努力地在脑海中搜寻着方才半梦半醒间的模糊印象。
他方才好像有听见容和说燕止淮是什么什么来着,嘴里顺着回忆起的话断断续续地说:“燕止淮,燕止淮是、是……”
容和冷冷地睨着他,一手拿书一手缓慢地捋着下巴上的胡须。南慕卿按着额角,心道我就说吧。
同桌的符祈月压低声音告诉了殷子初答案,没成想殷子初听后,眼珠转了转,脱口而出一句:“他是个混账。”
符祈月:“???”
南慕卿:“……”
容和:“!!!”
殷子初看着容和涨红的脸,振振有词:“燕止淮当年为对付魔族,血祭青州亿万生灵,用别人的牺牲来成全自己的大义,他不是混账谁是?”
“你、你才是混账!”容和被气了个仰倒,他将手中的书狠狠掷到殷子初脚边,怒不可遏道,“给我滚出去!!!”
殷子初忙不迭滚出去了。
符祈月无奈弯身将散落的书本一一捡起。前边容和几乎要将殷子初欢快的背影瞪出一个洞来,胡须抖动许久,到底还是没开口喊人回来。
一弟子很有眼色地将容和丢掉的书捡起送了回来:“长老,您的书。”
“嗯。”容和脸色缓和了些,接过书继续讲课。
符祈月看着书上对燕止淮的溢美之词,心念微动。
其实殷子初说的某种程度没错,被牺牲的青州生灵何其无辜,可现今活着的九州人都是被拯救的那一批,他们无法彻底与被牺牲者共情,也代表不了他们的立场。
早课结束后是一个时辰的静室打坐,众弟子们忙着抢好的静室,符祈月忙着找不知跑到何处的殷子初。
终于,符祈月在翠微峰小池塘边找到了拿着根狗尾巴草,正在逗猫的殷子初。
瞧见符祈月,肉粽蓝幽幽的眼睛睨了眼殷子初,而后它自觉地站起身转趴到一边睡觉去了。
肉粽是殷子初十岁左右从山下买回来的灵猫,一直养到现在,二者感情甚笃。
殷子初回头见是符祈月,扬眉露出一个笑:“祈月。”
殷子初的长相遗传自其父殷画,剑眉斜飞,鬓若刀裁,唇若桃瓣,模样虽美,却无半分女气,端的是青年意气风发之态。斑驳的树影落在他脸上,模糊了他五官的轮廓,产生一种朦胧的美感。
符祈月微愣了下,旋即笑着唤道:“师兄。”
他伸手替殷子初理了下额前的碎发,凤眸中温柔的笑意满溢,这一刹,仿佛天地失色。
殷子初呼吸微窒,他仰头躲了下,忽然发现往日二人相处好像太没界限了些,以后是不是该注意些?
未待殷子初深想,就听符祈月含笑说:“师兄,该去静室修炼了。”
“……”殷子初脸色一下就垮了下来,转过身拿狗尾草逗池塘里的鱼,权当没听见。
“师兄,”符祈月微压低了声音,说,“师尊不日前传讯与我,要我督促你勤勉修炼,回来他要检查你修为的。若是让师尊不满的话,师兄下月的月例可就没了。”
符祈月的师尊即是天一峰掌门,殷子初的父亲——殷画。
殷子初啊了一声,他不想修炼也不想扣月例,使尽浑身解数撒泼耍赖无所不用其极,可符祈月与他相伴十多年早对他这套免疫了,丝毫不为所动。
殷子初苦恼极了,他的零嘴都快吃完了,话本也没剩几本新的了,扣掉月例可就不能下山进货了,总不能再向南慕卿借吧,以前借的可还没还完呢。
“师兄,”符祈月伸手到殷子初面前,轻声说,“走吧,我们快些去快些结束。”
殷子初长叹一声,苦着张脸搭上符祈月的手,借力站起身,朝静室那边走,背影透着种半死不活的感觉。
修呀,修文呀。回过头看以前写的内容好难绷啊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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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天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