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来得蹊跷,竟然下了月余,原本被方仪郡中阵法圈住的河,毫无征兆暴涨起来,夹杂着黄色的泥沙,将河岸上的屋舍悉数吞噬。
远处,那座青翠的山上,泻下一道道黄流,光是看着就让人不寒而栗。
乔忆亭忽然觉得自己身上好像有了些力气,不似之前那般疲惫不堪,从肩膀处抬起头来,对上曾有然的目光,却从他的眸中发现一丝淡漠。
“放我下来吧。”
他下意识挣扎,却换来那人更加用力的怀抱。
“师兄要去做什么?”
明明表情没有变,可乔忆亭就是觉得他的目光随着他的话语,在霎那间变得暗淡起来,似乎还有些绝望。
我刚刚说的话很过分吗?乔忆亭开始反思自己。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他忽然想明白了原因,脸色也温柔下来,扯出笑来,“放心,我不走,可是咱们总得离开方仪,不是吗?”
听了这话之后,曾有然眸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嘴唇微张还想要再说什么,最后竟然慢慢松开力道,将人放了下去。
外面风声雨声夹杂着呼声,所有的声音都在敲击着乔忆亭的心,老夫人的话始终在他的心里,扎了根发了芽,这一趟浑水,他是非蹚不可了。
身后的视线依然炽热,可乔忆亭选择忽视,抬手将云破召过来,脚步匆匆就要开门出去,他要去和方家汇合。
雨水已经蔓延到了门槛处,只要一踏出去,便会沾湿他的鞋履,身后的人想要将他拉回去,可乔忆亭就是下定决心不去理会儿女情长,“师弟,你去找玉生烟和唐茉,我先去……”
“我不去,师兄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低沉的声音,冷厉淡漠,一字一句灌进乔忆亭耳中。
乔忆亭这才扭头看向他,屋外的雨水映在他的眸底,深邃沉静,让人觉得莫名的疏离,他双唇翕动,“听话。”
又是这句,曾有然自嘲地想,每一次都是这样,听话的背后换来什么呢,一次次被丢弃,一次次支离破碎。
但他又不敢不听话。
曾有然颤抖着眼睫,合上双眼,点了点头,“好,我去找他们,然后与你会合。”
方仪郡的平静祥和不复存在,每一个人都想要冲破阵法逃出去,逃出这个即将被洪水淹没的地方。
此时的乔忆亭一改疲态,丹田内的灵力不断流转,他脚尖一旋随即腾空而起。
“看来,方?是将禁制解开了。”他望着脚下熙熙攘攘的人,好像也并不比将要到来的洪水差多少。
视线中出现一个黑影朝着他奔来,“师兄!”
再细看,他的怀中抱着唐茉,玉生烟则紧随其后。乔忆亭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轻叹一声,“效率好快。”
玉生烟气喘吁吁地跟在两人后面,对方才面前人的所作所为心有余悸。他当时还也正要往外走,门还没有打开,一股强大的力量接踵而至,“哐啷”一声,门瞬间四分五裂,就连门后的他也被震出老远。
还没等他看清来人,一句粗话都没骂出来,站在门口的那道黑影,用着森冷的声音说道,“起来,快走。”
然后他就被迫跟上黑影的脚步,与乔忆亭汇合了,看着两人眉目传情的样子,小声嘟囔了一句,“破门而入,不快才怪。”
山上的洪流仍然奔腾而来,宛若一条凶恶的猛兽。
原本方仪郡是不用怕的,接触法阵,让大家四散逃亡也未尝不可。
而现在的情况却是,郡内河水暴涨,蔓延开来,已经到了齐腰的高度。所有人都聚集在法阵边缘,疯狂拍打着法阵,任凭法阵将其弹出,只想逃出这个倒扣的碗。
法阵一旦解除,洪流便像猛兽般冲击过来,将所有人都淹没;可如果不解除法阵,郡上的所有人仍然会被暴涨的河水淹死。
腹背受敌,好像横竖都是一死。
他们一行四人自然也是出不去的,只能僵持在空中,看着方家人踩着法阵高高在上,听着下头民众撕心裂肺般的哀嚎。
乔忆亭环手抱剑,俯身飞过去将一位抱着小娃娃的女子救到房顶。随后,他仔细观察了一下那河流,仿佛只有法阵内的河水涨了又涨,而外面的那段河流却仍然平静。
这是为何?难不成……
“这河是死的吗?”他顺手又捞了几个在水中挣扎的人,才向空中凝神的方妤问道。
方妤瞅了他一眼,似乎觉得他在多管闲事,“哪有河是死的,不过是想用这下贱法子逼死我方家。”
“家主知道是谁?”只是顺嘴一问,可没想到被问的人,却斜眼将他们四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还能有谁?”
“家主真是,”乔忆亭也将冷冷的眼光射回去,“我等都被设了禁制,直到方才才感受到灵力运转,你可不要错判。”
一旁的女子,不知是方家小辈还是方妤的徒弟,瞅了他一眼,刻薄道:“西北深渊处动荡不安,就是因为你们青玄山的失职,这场劫难,可不就是因为你吗,男人果然最会将自己择干净。”
那女子话音刚落,乔忆亭还没有来得及反驳,身后的人眼神冷冷地射过去,随即一挥手,女子目眦尽裂,踩着的法阵随即碎裂,就那样表情狰狞地落了下去。
“做什么!”
云破出鞘接住女子后,乔忆亭才偏过头去,撞上曾有然的眼神,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立即上前拦住,生怕他和方妤打起来。
“我只是觉得她有些无礼,师兄不是,最不喜欢无礼之人了吗?”
干着嚣张至极的事情,语气却相当柔软,如果不去看他的表情,乔忆亭还以为他只是在撒娇。
他瞄了一眼旁边瑟缩的唐茉,“什么喜不喜欢,事情轻重缓急你可晓得,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这样……”
他回头又去观察方妤的动作,只见她好像也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眼神空洞地望着西北处,显然已经出了神。
“已经够乱了,不要再添乱了。”乔忆亭语气显得沉重,一手捏着他的腕骨,不停摩挲,视线却盯住另一手驱使云破将人稳稳放在屋顶。
随后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出声提醒,“阵法能承接住你们,那为何不让民众也到阵法上来?”
方平下意识地看向妹妹,她要是不松口,那么他是万万不可能答应这么做的,况且灵力有限不说,哪里会有这样大的法阵呢?
“三,咳,家主。”方平轻轻划过去,戳了戳正在愣神的人,“现在该怎么办?”
可谁知,方妤视线竟然直直转向乔忆亭,“按乔修士说的办。”
乔忆亭显然一愣,没想到自己的想法就这样被采纳了,回头冲着身后三人一笑,“那咱们就搭把手,怎么样?”
他只顾得要帮助方家救助一个郡的人,却没有发现回头的瞬间,曾有然阴鸷的眼神悄然换上皮笑肉不笑的脸。
为了方便几人活动,乔忆亭将云破抽出剑鞘,手中掐诀,便让唐茉稳稳地坐在剑身上。
在他正要加入救援小分队时,唐茉轻轻拽住他的衣袖,细声细语道:“乔大哥,刚刚曾公子的眼神有点可怕,他是不是因为你刚刚说了他,生气了吧?”
她的话让人有些莫名其妙,“应该不会吧。”
他抿了抿唇,视线飞向正在与玉生烟合力救人的师弟身上,他的师弟应该不会这么斤斤计较吧……
况且他随意打人本就是他的不是,说他两句……说得重了吗?
方妤便在空中施法,被救的人脚下随即生出巨大的法阵,稳稳将他们托举在空中。
乔忆亭看着再次俯身的曾有然,随即跟了上去,“师弟,我刚刚说话有些重,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我没有生师兄的气,”曾有然的眼神中透着疑惑,“师兄为何这样问?”
“我,我只是觉得刚刚语气不好,”听到解释,乔忆亭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抹鼻头,“你没生气就好。”
“但,我确实有些生气。”
乔忆亭的笑容僵在脸上,这小子耍猴呢,刚刚不是说没有生气吗?
“我生气的是方妤,”他忽然停顿了一下,看了看乔忆亭才继续说下去,“她总是看你,我不高兴。”
原来如此,乔忆亭无奈地笑了笑了,“眼睛长在人家身上……”
曾有然盯着他,眼神也变得阴郁起来,心想,“但我可以将她的眼珠子挖下来。”
但这种事情,是断不可能让师兄知道的,“反正不行。”语气仍然是恶狠狠的,让跟在他身后排排升空的人都不寒而栗起来。
“不要做傻事。”乔忆亭救人的术法和他的语气一样,手中掐诀,水里的人便被他施法送到了硕大的法阵之上,相当轻松。
郡上的人成千,方妤将阵法再次扩大后,所有人都被救到那上面,暂时没有了危险。
一些民众甚至自发性的朝着几人行跪拜之礼,“谢谢家主!”
“谢谢仙人们!”
“谢谢各位恩公。”
玉生烟听了那话竟然有些洋洋得意,用手扇着因着救人而热红的脸颊,“哎哟,原来做好人这么爽啊。”
“你以前很坏吗?”在乔忆亭眼中,合欢宗的人除了用些狐媚手段,好像也坏不到哪里去。
“他是方孜凡的手下,坏事做尽,师兄你不知道吗?”
乔忆亭一愣,眉头紧皱的审视起来,玉生烟更多的是慌张。
“尊主,那是以前,现在我对你可是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接着又含情脉脉地对着乔忆亭说道:“小乔,我虽然是方尊者的手下,但我对你的情感天地可鉴!”
他当即就要举起手来发誓,曾有然当即抽出银舞,朝他的三根手指劈过去。
幸好乔忆亭眼疾手快,看着银舞如蛇般的身影,他口中快速念起定身咒,握着软剑的人便被定住不再向前。
他长舒一口气,眼睛瞬间瞪大,曾有然竟然直挺挺的向下坠去!
他立即变得慌乱不已,顾不上帮助方妤加固法阵,朝着下坠的人追了过去。
包裹着方仪郡的法阵因着共鸣,散发出悠悠亮光,照应在不断上涨的河水中,为其镀上一层神秘的色彩。
他知道,这伴随着泥泞和秽土的洪水之中包含着多少种病毒和细菌,他不愿曾有然掉入水中。
可任凭他怎么追,就像是追不上一样,眼看马上就要接触到水面,曾有然蓦地停下来,而乔忆亭则一头撞进他的怀中。
被追上的人将他揽得很紧,乔忆亭伏在他的胸膛上,心脏剧烈跳动,不知是谁的。
乔忆亭当即就要抬起身子说说他,可那人却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胸前,不让他抬起来。
没办法,他只好趴在他的怀中,严厉道:“你真是,吓死我了。”
“我有分寸的,师兄,我好开心,你会这般紧张我。”
怀中的人眉头紧皱,心中暗骂,“你是开心了,谁管我的死活。”
余光中看到曾有然按着自己的手臂,一条条血管在白皙的皮肤上分外扎眼,他轻轻挪动自己的头,在那手臂上咬了一口。
他原本是想让曾有然觉得吃痛放开自己,谁知被咬的人却将手臂硬是往自己嘴里送,搞得他口水都收不住。
“唔……你够了!”
他看不见那人的表情,但却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震动,话语间都掺杂着疯魔和愉悦,“不够的……”
话音刚落,两人便听见有什么东西发出清脆的声音,像是铃铛,却也更像是什么东西碎掉了。
随即,呼喊“救命”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两人抬头望去,法阵碎了……
曾:那个坏女人总是看你,我不高兴。
乔:你要如何
曾:多来几次(戳手指)
乔:我管你高不高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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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