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忆亭一路上火急火燎,步子走得飞快,在这聒噪异常的炎夏,等他到百草轩的时候,额头已经冒出细微汗珠,一进门,就看到心中牵挂的人,乖巧的在屋前的石桌上喝着刚从食斋那边送来的白粥,仔细看还能看见蒸腾的热气。
但曾有然在他身边那么久,依然是一个单薄的少年,此时他被绿荫正浓的草药簇拥在中间,整个人看上去都是清清爽爽的模样,一下子让乔忆亭因着小跑而燥热的内心,也变得凉爽起来,唇边不自觉地勾起,连眼角眉梢都不可抑制地流露出笑意。
那悠悠揣着勺子的人,轻轻舀起细腻的粥,靠近唇边吹了吹飘起的热气,刚要送进嘴中,一抬眼就看见款款走进百草轩的乔忆亭,便停下手中的动作,眼神中都泛起光,“师兄,多谢你。”
“别谢我,你该谢谢大师傅。”
他坐在曾有然身边后,朝着白花花的粥瞧了一眼,香气扑鼻,软烂至极,心道:大师傅的手艺果然不错。
“闻着就香,”他抬眸看着停下动作的师弟,催促道:“热着才好吃呢,快吃呀。”
“你要尝尝吗,师兄?”曾有然将盛着粥的碗,朝着他的方向推过去,热气伴随着移动的痕迹,斜着飘在空中。
乔忆亭打小就不爱吃这种没滋没味的东西,但看着盛情邀请的师弟,竟然生出想要试一试的冲动,他细细回味了一下,便笑着摆手拒绝,“这是我专门叮嘱大师傅给你做的,你快吃罢。”
被拒绝的曾有然也不恼,将碗挪回自己身前,低头慢慢吃着,心中却乐开了花,“这是师兄,专门给我的。”
“师兄,你去找大师兄做什么了?”
“没什么,不过他没在。”看着吃得正香的人,他站起身在他头上轻轻一拍,笑眯眯道:“然后,我去给你定粥了,没想到粥比我先到。”
“你先吃着,我进去跟四师兄说会儿话。”
看着桌前单薄的少年点头后,他便移步到了薛云屋内,想要看看有没有第二次“专家会诊”。
在乔忆亭眼中,薛云的生活是整个青玄山最为枯燥的,他好像被局限在百草轩内,整日研究着医术,至于修炼,却从来没看到他是如何修炼,提升境界的。
对于这一点,乔忆亭相当好奇,可每一次来,都只能看到他只身一人在屋中,看着怎么读都读不完的医书。而苏青羽就不一样了,她每天忙得不可开交,照顾着药材,采摘着药材,然后研磨着药材,有时还会炼一些稀奇古怪的药丸。
甚至时不时的,都能听见青玄山一声巨响,那时候,乔忆亭就知道,保准是苏青羽把药丸炼成,或者炼失败了。
就这样想着他那莽撞师姐滑稽的模样,乔忆亭在踏进薛云屋中时,忍不住笑出了声。
屋内燃着苏青羽特制的熏香,让人在本就安静的环境中更加专注,原本聚精会神翻看医书的人听见笑声,便朝着门口瞧过去,“师弟是遇上什么好事儿了,笑得这般开心。”
“没什么,没什么。”乔忆亭哪敢说自己在笑什么,连忙将自己的嘴角压下去,一本正经地问道:“师兄,小师弟的伤势如何?”
薛云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语气古怪地说:“师弟你也有些太心急了吧,这才一天不到,你想让他恢复成什么样子啊?”
好像确实是这样的。
看着眉头紧皱的当代神医,乔忆亭讪讪地笑了笑,“我还以为师兄会有什么灵丹妙药呢。”
“灵丹妙药一概没有!”薛云看起来相当无奈,语重心长地叮嘱,“你得劝劝师弟,让他这阶段好好养伤,今早我看伤口有裂开的迹象。”
被嘱咐的人,连连应声答应着,但是自己却小声嘟囔着,语气中带着万般委屈,“手长在人家身上,哪能是我劝就能劝住的。”
话虽然那么说,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曾有然在他地悉心呵护下伤口早已好的差不多了,但每天早上依旧还是白粥一碗。
按照惯例来说,流食只是适用于身体状况极度衰弱无力咀嚼食物的人群,曾有然这情况其实完全可以正常吃东西。
但,关心则乱,乔忆亭已经开始对症乱下药了。而曾有然也从来没有说过不喜欢,或者吃腻了什么的,所以他才日日差人送来,颇为乏味的白粥。
曾有然刚刚在他这六师兄赞许的目光中,把字练完,就听见食斋送饭的小哥来了,便起身去门口接应。
望着跑出去的师弟,乔忆亭拿出从藏书阁取回来的剑谱,细细研究着,将每一招一式拆解开来,想着等曾有然再好一些,就交给他,顺便也教给自己。
“啊——”
外室传来的叫声,让他心下一惊,便慌忙起身跑过去,却不小心撞倒笔架,那未晾干的笔散落了一桌子。
他只来得及冲着桌上的残局望了一眼,便接着抬脚朝书房外迈步过去,他害怕曾有然出了什么意外。
只见曾有然正蹲在地上从那热粥之中,捡着瓷碗的碎片,再抬眼就看见那送饭小哥的手上,沾满了热气腾腾的粥,稀稀拉拉的还不停的往下掉。
“故意的吧你,不想吃你就别接。”
这趾高气扬的语气,任谁听了都会生气,乔忆亭一个箭步冲过去,指着他问道:“你这人怎么说话的,不会说你就别说。”
瞅了一眼偃旗息鼓的人,乔忆亭将蹲在地上忍气吞声的人拽了起来,问道:“你没事吧?”
曾有然没出声,只是摇了摇头。
乔忆亭气还没消,一把拉住想要扭头就走的小哥,本想好好说教一番,却又看到他哆哆嗦嗦的手,口气虽然软下来,但话却一点不软,“你跑腿送饭也干不好,真不知道青玄山养你做什么。”
他不由分说地拉着那人就出了知意堂,往屋后的水池走去。
谁知那小哥却以为他要对他做什么,不情不愿地与他做起抗争来,“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我可是追随着我家主人方平来的!”
一听这话,乔忆亭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嗤笑道:“你和你的主人,真是一模一样。”
一样令人讨厌。
可他还是为那人用凉水冲干净手上残余的热粥,然后仔细查看烫伤的地方的情况,只是微微发红,没有水泡也没有外伤。
乔忆亭当即将那人的手完全浸入凉水中,随后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待会儿自己滚。”
说完,抬脚朝着屋内走去,他还惦记着曾有然的情况。
“先不要弄了,把手给我瞧瞧。”看着屋内洗洗擦着地的人,乔忆亭又将人薅起来,也不顾他手上沾着黏稠的热粥,将他的手捧起来,因为他刚刚看见,他的手好像被尖锐的碗划破了。
可这人被捏在手中还不老实,扭扭捏捏地往外拽,“师兄,脏。”
看着他窘迫的模样,乔忆亭也不逼他,随即放开了他的手,走向内室去翻找着什么。而曾有然看着突然松开的手,心中也飘飘忽忽,他盯着转身离去的人,又默默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落寞的神情已然爬满他的眼眸。
随后,他又听见向自己靠近的脚步声,连忙抬起头,就看到了去而复返的乔忆亭,手中拿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纱布。
“脏了就先洗洗,走吧。”说完,乔忆亭已经走到他的跟前,牵起他的手,领着他朝屋后走过去。
所幸之是轻轻划破了皮,并不严重,可乔忆亭还是给他薄薄地裹了一层纱布,只当是个心理作用。
曾有然将手高高举起,看着上面的白纱,痴痴地笑出了声。
“我包的很丑吗?”乔忆亭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还以为是嘲笑他的包扎技术,他也朝着那手指望过去,心道:也不丑啊,多规整啊,就算难看,也总比自己包的汤圆好看吧,傻小子傻笑什么呢,真是的!
就那样看了好一阵子,乔忆亭还是按耐不住,灰溜溜地逃走了。
曾有然却立马小跑着跟过去,回答他刚刚的问题,“不丑,我觉得师兄包的很好看。”
乔忆亭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心道:最好是这样,要不然就不会有下一次了!
“师兄,我刚刚不是故意没拿稳的。”
“我知道,是他存心找茬儿,不怪你,以后咱们不喝那粥了,咱们自己做。”
……
书房的桌子上,看着那副刚刚被乔忆亭夸奖过的字,已经洇湿了一大片,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了,曾有然心中别提多难受了。
他沮丧地朝着罪魁祸首望过去,可那人的眼神根本不敢看他,只是胡乱的在屋中乱瞟。
“师兄,我的这幅字……”
“师兄觉得,你以后肯定还会写得比今天更好的。”乔忆亭慌忙打断他的质问,满脸堆笑地回应着,“今天咱们的练字任务完成,该去精进剑法了,走走走。”
说着,便将曾有然推搡着走出知意堂。
“师兄,我想拿一把真的剑。”
“怎么?”乔忆亭自然是知道,他现在有实力去拿一把真正的剑了,但有心打趣他,“嫌我给你的那竹剑拿不出手了?”
“不是不是,我……”
被他说的脸上一红,曾有然又转身回屋,去拿起了那竹剑,“我很喜欢师兄送我的竹剑,只是他有些力不从心了。”
他的声音虽然清澈,乔忆亭却从中听出了丝丝遗憾和委屈。
少年手中那柄轻飘飘的竹剑,俨然已经配不上他现在的实力,可乔忆亭又何尝不想给他一把真正的本命剑呢,可惜他做不到。
因为青玄山的弟子,历来都是由掌门赐予本命法器,如今师尊不在,自己已经顶替了他的教学任务,若是在代替他贸然给曾有然一把所谓真的剑,恐怕不仅会遭到方平的反对,就连音容也会觉得不妥。
乔忆亭内心苦苦挣扎,他不知道该如何向曾有然解释,只能换一种方法补偿他,“如果你想用,云破你随时拿去用就是。”
曾有然自然是知道云破是乔忆亭的本命剑,这本命剑对于剑修来说相当于灵魂伴侣,“这不妥吧。”
而现在,他的师兄居然要让自己去拿他的本命剑,怎么听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僭越。
似是看出了他的心中所想,乔忆亭淡淡一笑,“我想云破应该也不会反对的。”
“云破,你介意让师弟用你吗?”他说着还拿起了云破,轻轻敲了敲剑鞘,“你看,他不说话,那就是默许了。”
看着他这般幼稚的动作,曾有然怔愣了一下,随即就笑出了声,“师兄,我要是用的话,也需要这样问他吗?”
而那人则是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对呀,要不然他会生气的。”
关于那副不像样的字,其实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师弟就看见它被皱巴巴的晾在书房窗外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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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默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