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文图尔琳伯爵笑地十分得体。他似乎天生知道如何笑得“温文尔雅”,连声音都十分恰到好处:“怎么了老师,有什么问题吗?”
这语气听起来活像爱维格是什么闹脾气的孩子。
“问题很大,阁下。”爱维格心硬如铁,完全不被阿文图尔琳伯爵的温和影响:“您好像完全没有问过我们,愿不愿意走。”
狼耳女子“啧”了一声,十分不耐烦爱维格的回应。她直接绕过爱维格的胳膊,弯下腰,强行要抱住小个子女巫的腰。
狼耳女子手臂坚硬,她一心想要抓住爱维格,小个子女巫力气上也不是对手,艾尔利希眼看老师要吃亏,正要拿起手中的剑——
“站那!”爱维格喝止了艾尔利希的动作,她眼里闪过一丝狠意,伸手狠狠打了一个响指!
一股强悍的压力如山似海,重重压/在阿文图尔琳伯爵和狼耳女孩身上——两个人身子一晃,被这股强大的压力拍在了地上!
那股力量悠远古老,带着神明的亲和力,只是实在不太友好——狼耳女孩咬着牙梗着脖子,一条腿镶进了地上,硬是半点没有低头!
阿文图尔琳伯爵就惨了——他灰头土脸被拍成一张烙好的饼,差点把眼镜磕碎了。
老利特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险些又要一屁/股坐在地上;艾尔利希嘴角抽搐,把长剑收了回去,忽然想到曾经的自己……那年太过年轻气盛,好像也是这么被小个子女巫一招打趴的……
年轻人不由得在心里反省:爱维格老师是谁,还用得着他担心!
于是这人双手将长剑一抱,在旁边看热闹看的愈发心安理得。
“真惨,啧啧啧。”他没什么同情心,嘿嘿兀自笑了起来。
“老——老师,这是什么意思。”阿文图尔琳伯爵艰难地扭过头,奇怪的是,都被打成只土狗了,这位伯爵脸上的那仿佛焊在脸上的笑容一点没变。
“伯爵将我的话当做耳旁风,听都不带听,就要直接把我抱走。”爱维格学着伯爵拿腔拿调,绕过狼耳女子走到阿文图尔琳伯爵面前:“我只好用这种方法,让您听一听我的话了。”
老利特在旁边嘴角抽搐——他早就意识到了,这小个子女巫披着可爱的皮囊,内里却比那旁边的狼耳女子还要凶悍,独身一人和他见面,还敢手里搓个风暴团吓唬人。
爱维格前世曾经当过探员,后来是因为受伤才退下来干“文职”,端着枪干外勤什么凶险没见过。她面无表情地把碎发拢到耳后,抱着双臂,看着伯爵。
“真惨,啧啧啧。”老魔药师也咂咂嘴,揣着手,晃晃悠悠跑到了艾尔利希身边看热闹。
“您可是嫌疑人之一,胆子真是大,独自来森林,就不怕女王直接把你们家全抓起来?”爱维格扶了扶裙角,蹲在地上,给伯爵来了致命一击:“而且还这么没用,都没能把老利特抓走。”
老利特在旁边看戏看的乐呵,猝不及防,战火就烧到了他身上。
他僵住笑,和艾尔利希对视一眼,耸耸肩。
“呵,我自然是没有老师您这么厉害。”阿文图尔琳伯爵还是那副笑模样。他显然意识到了爱维格的厉害,终于口中妥协了:“不过老师,我可以证明我不是罪犯……诶,麻烦您把我放起来行吗?”
爱维格不为所动:“你先说。”
旁边狼耳女子另一条腿也支撑不住,“嘭”一声巨响,把地面砸得土石飞溅。
她却好像感觉不到疼,脊背颤/抖着,硬生生把脑袋抬起一丝!
爱维格余光注意到这狼耳女子的动作,心里有些惊讶:能在命运之神的威压里梗着脖子站这么久,这女子不一般。
但她也只是心里感慨一句,就把心神重新收回来,继续和伯爵对峙。
阿文图尔琳伯爵挣/扎了一下,发现没什么用,只好先说:“行,行。那我来告诉你——老师,你知道耶尔史顿德吗?”
“知道,时光与四季之神。怎么?”爱维格皱起眉头,心里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
“我和老师一样,都是神眷者,下一任祭司。”阿文图尔琳伯爵叹气道:“可惜时光之神太过无情冷淡,根本不受众神欢迎,所以我没有老师那么强大的——我胳膊麻了,劳驾,能不能松开我?”
他知道如果不拿出什么,爱维格那个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性格绝对不会放过他,因此一站起来,年轻的伯爵便用没麻的手解开了左手的袖口,撸了起来。
小臂白皙,内/侧纹了一种繁复的花纹,金线上光芒流动,组成十分眼熟的图案——爱维格一眼认出了接近手腕处那代表时钟的图样,这是时光之神最钟爱的魔杖!
那图案带着神性的平静和庄重,爱维格立刻就感觉到歌律克里希给予的信物在胸/前如同共鸣一样嗡了一声,好似在打招呼。
神眷者是神明为自己选择的尘世间的“口”和“孩子”,身虽然不需要洁净【可以结婚生子】,但是心灵和行为必须无暇,最起码不能把人悄无声息杀了。
“神明赐予神眷者独一无二的信物,这是我出生便被耶尔史顿德纹在手臂上的纹身。”阿文图尔琳伯爵把袖子重新撸下来,十分无奈的笑了一下:“这下老师相信我了?”
旁边的艾尔利希伸着脖子好奇,闻言嗤笑一声,斜着眼儿看着阿文图尔琳伯爵:“早点这么客气多简单,你看你,自找苦吃吗这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爱维格叫了他一声——艾尔利希还没反应过来,耳边一道破风声,那狼耳女子竟是用短匕首死死扎在了他耳边的树桩上!
但她也没好到哪儿去——爱维格一道风直接把她肩膀重重一撞,狼耳女子没忍住,喉咙间闷哼一声,肩膀一塌,被爱维格活活把胳膊打脱臼了。
“阿文图尔琳。”爱维格脸上半点笑容也没有了。她向前几步,挡在艾尔利希和老利特的面前:“你笑的再温和也没用——如果你再不知道客气是什么意思,我就也不得不同等对待你了!”
即便是她不得不用不客气的手段压制两个人,也用得是比较温和的手法——这狼耳女子一刀若不是被自己打偏,艾尔利希的耳朵上最少也得带一道口子!
命大的艾尔利希后知后觉,“诶呦”一声往前冲了两步。从小到大没怎么受过伤的年轻男爵惊愕地看着那女子:“你要杀我?!就因为我说了那人一句?!啊?!”
阿文图尔琳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他皱着眉厉声喝道:“兰特恩慈!”
狼耳女子站直了身体,咔哒一下给胳膊复位。她一言不发的又回到了伯爵身边,低着头,沉默得像一匹雪地的独狼。
“对不起,兰特恩慈她不太懂事。”阿文图尔琳伯爵有些无奈,好像刚才的事情真的与他无关一样:“她不是故意的,你们知道,如果她真的想杀了男爵阁下,男爵脑袋早没了。”
爱维格知道这事儿是艾尔利希的问题,这家伙就是有时候会不合时机的嘴上过/瘾,可这伯爵的态度实在是让人无端火大——他好像永远隔岸观火:别人要客气,他就客气,别人要温和,他就变温和,别人不问,他就紧紧闭上嘴,连个音儿都不带泄露。
他似乎不相信这世上任何人,也讨好这世上任何人——你希望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我在想什么?哈哈,不告诉你哦。
“嗯,你说的是。”爱维格假笑道,心里给伯爵下了一个“冷淡且虚伪”的定义。
她感觉若不是这次的公主毒杀案牵扯到他,这位伯爵估计连家门口都不惜的出。
“啊,就是这样。”阿文图尔琳又带上了那副彬彬有礼的面具。他拍拍裤子,被兰特恩慈扶起来,十分客气得说道:“所以老师,我洗除嫌疑了。我们要不早点走吧?毁了这么多盏灯,我觉得再不走会被森林住民围殴的。”
“可以。”这个建议没什么问题,爱维格叫了一声艾尔利希。艾尔利希颠颠跑过来,就被爱维格指使去把杀手的尸体抱过来一个。
艾尔利希:??
他今天第二次难以置信,指着自己说道:“我?!背尸体?!什么?!”
“那怎么办,”爱维格面无表情:“我背?我有杀手肩膀高?让利特先生背?他自己都未必能跑出森林!”
老利特揣着手,再次被“战火”烧个正着。看到艾尔利希看过来,老魔药师把手和头摆出了重影——他可真背不动!
“饶了我吧,”老利特摇着头,调侃自己:“我到现在才把气儿喘匀了呢。”
“兰特恩慈,你去。”阿文图尔琳看到艾尔利希憋屈的表情,对旁边的女子吩咐了一声。兰特恩慈点点头,迅速消失在黑夜里。
“这算是我向菲纳茨恩男爵道歉吧。”伯爵笑得一派和气:“我还有个小问题,您记得出去的路吗?我已经在这儿绕了好几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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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最后去了阿文图尔琳伯爵的府邸,那是在嘉思敏努王城边缘的一座小别墅。
爱维格刚一进门,脸上那股平静就彻底破了功。她踉跄地冲到了伯爵家大门口的巨大花盆旁边,“哇”的一声,把晚饭吐了个干净。
除了在职祭司,任何人借用神力都会付出代价,因为那是“借用”,和祈求神明给魔咒加持不一样——正如同天上不会掉馅饼一样,有借有还,再借不难。爱维格一时间累过头,冷汗早就浸/透了里面内里的衣服,要不是那倔劲儿硬撑着,她半路就要昏过去了。
艾尔利希累的困死,眼前全是金星,这一看,吓得金星全跑,瞌睡全无,长剑一丢跑过来使劲拍爱维格的背。
爱维格好不容易缓过来了那股难受,差点被缺心眼男爵一巴掌拍进呕吐物里。
难受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爱维格:……
什么时候撺掇菲纳茨恩伯爵揍儿子一顿吧,挑个下雨天!!
“她要被你拍折了。”兰特恩慈实在看不下去,把毛手毛脚的艾尔利希推开。她小心地扶着脱力的爱维格到沙发上,阿文图尔琳伯爵已经拿出了一瓶魔药递了过来。
“你借用太久神力了,还强行和歌律克里希在其他神明的地盘沟通了那么久。”阿文图尔琳伯爵脸上终于没有了一如既往的假笑。他拿出茶几下的杯子,挑了个最大的,把魔药全倒进去,还加了一点花蜜。
“味道很差,最好一口下去。”
爱维格一句话都不想说,接过杯子一口气灌了下去。那味道喝起来和上辈子舒瓦茨喜欢的苦瓜汁加苹果醋有点像,爱维格忍了几秒,终于把恶心劲儿憋了回去。
她感觉从胃里缓缓蔓延出一股温润的力量,这股如同温泉一样舒服的力量很快便抚平了那股疲惫过头的脱力感。
“谢谢。”爱维格没忍住,挑了挑眉,十分奇异这魔药的功效:“嗯……厉害,你经常喝吗?”
“啊,偶尔会喝一些。”阿文图尔琳伯爵放松地坐进了沙发里。他似乎因为到了自己的地盘,整个人变得松弛慵懒,那股“明明不温润,偏要装文雅”的劲儿一下子卸了下来。
也对,能驯服兰特恩慈这等狠人的伯爵,怎么可能是个温润君子?
爱维格轻轻笑了笑,也学着伯爵的样子往后一靠:“我有很多话想和伯爵说,伯爵应该也有很多话想和我说吧?”
小个子女巫再次笑得像只小狐狸:“开诚布公吧伯爵,怎么样?”
兰特恩慈向来喜欢隐藏在阴影中。她对阿文图尔琳伯爵言听计从,此刻感觉没她什么事儿,已经自觉离开了。
剩下的两个人面面相觑,这针锋相对的气场,让两个人根本不敢插嘴。艾尔利希抿抿嘴,拉了一下同样不知道干啥的老利特,两个人干脆转身去了伯爵的餐厅,准备自己找点东西吃。
反正是伯爵,不差那点吃的,也不差那点酒吧?
阿文图尔琳伯爵忽然开口:“劳驾,能帮我拿点酒来吗?”
他不用那股拿腔拿调的口吻说话,即便是请求听起来也很像命令人。于是俊美的伯爵又扭过头,露/出一个微笑:“其他的吃食酒水二位自便,只是别弄乱我的房间就行了。”
老利特看到餐厅里琳琅满目的食物和酒,早就眼睛发花,心里狂喜,一听可以自取,老魔药师嘿嘿笑着,殷勤备至,抱着一瓶花蜜甜酒和两个玻璃杯就跑了过来。
精灵族的花蜜甜酒没有酒精,是一种发酵的花蜜饮料,老利特想着爱维格身体不舒服,便故意拿了这瓶。
爱维格心里一暖,对着老利特十分真挚地笑了笑:“谢谢您。”
尽管被这小女巫坑得不轻,老利特还是对这可爱漂亮的笑容生不起气来。
阿文图尔琳伯爵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转着酒杯,笑着说:“那么老师想听我说什么?我和公主的八卦,还是我调查案子调查了多久?还是那被扛过来的精灵身上有什么证据?”
“都可以。”爱维格双手攥着杯子,念着魔咒,给花蜜甜酒加了热。她深深喝了一口,喟叹道:“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你和阿文图尔琳公爵关系很差?”
伯爵噙着笑的嘴唇骤然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