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花开正盛,凌云城外万物复苏,清澈的河水波光粼粼,一位青衣男子幽幽立于其上,河水似乎铺成了路,他往前走着,抬指尖河水被内力吸引,宛如游龙一般活了过来。
“这么多年,我没杀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在他的对面,一个身着白衣,头带白色斗笠,完全隐藏在白色中的人负手而立,周身内力涌动,一眼看去并无不适。
但若是武功上乘的人便可瞧见两人不同的内力正在进行着较量。
“这天下有许多人都曾说过要杀我,可没有人真正得手。”卫衡扬眉轻笑,“你灭了长叶殿一派,我便已知道你的武功已远超于我,可有时候,阶品不能决定一切。”
白衣男子淡然道:“你阻止不了我。”
卫衡游刃有余将周身不属于自己的内里回过去,“你执念太深,即使到了这般境界,也只会沉溺于过去。”
“这么说来,你知道我是谁?”白衣男子的目光直视着卫衡,分明看不到他的模样,却能感受到他的怒火。
“我若是知道,也不必如此费尽心思了。”卫衡轻叹一声,“可长叶殿有她在,即便她走了,也会留下后手,能得手的人,我只能想到一个。”
白衣人不说话了,他沉默许久,才沙哑着声音说:“我改变主意了,我不会杀你,我要让你看着他痛苦。”
“你的恶趣味还真是一如既往。”卫衡手中凝聚起的内力撞上男子身侧的光影,那光是蓝色温和的,像这春日里温和的风一般。
卫衡面色一顿,诧异道:“你怎么会……”
“你的废话太多了。”白衣男子冷漠打断,“放心,我不会让你的好徒儿轻易死去的。”
“他太没用了,可我舍不得杀他,他是我唯一的念想,但他实在没用,我很好奇她究竟给他留下了什么东西。”
两人的战争似乎在一瞬间静止了,白衣男子抬手一挥,一道无声的内力直直朝卫衡而来。
卫衡以掌相接,在那一瞬间被这内力震到双手发麻,好在也是接了下来,他看向那个人,没在他身上看出故人的影子。
“你的好奇心只会让你走不出那道坎。”
卫衡眸光颤动,“你永远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那就一起死好了,他还是聪明的,只有他变得不在那么没用,我才会去见他。”白衣人跃身而上。
他没用剑,赤手空拳挥出的内力中夹杂着一些其他力量,卫衡早已做好准备,双手迎上。波涛汹涌,河水翻滚似蛟龙出海。
卫衡抬眸瞧着满天水花洒落,两人都没手下留情,但也点到为止。
“你是见过她的人,所以我才留你一命,滚吧。”白衣人沉着声,那声音像是从嗓子眼压了许久用力才发出来一般,“我也想看看,你究竟拿什么护他。”
“何必如此。”
卫衡手指一绕,河水立于指尖之上,他骤然出手,漫天的白云被黑气萦绕,窒息的压迫令树木都折了腰。
白衣人漫不经心回击,两人身法都快,缠斗在一块分不清谁是谁。
“你偏要找死是不是!”白衣人彻底被激怒,但那怒火还是强忍着的。
“千鹤坊里你已经安排得够多人了,又何必自己亲自前往。”卫衡抬手横挡。
白衣人冷笑一声,一掌劈开半片湖水,“你在怕什么,若不是你今日提到她,也早就死了,想凭你一个人拦住我?”
“那便试试看。”卫衡举手化剑凌冽的剑光破开水浪,铺天盖地。“我有一剑,可拦万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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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来仙是热气熏醒的,迷迷糊糊间,他闻到了呛人的浓烟,炙热的温度还在不断上升。
在意识到不对劲的那一刻,他便强行睁开了眼。
火光冲天,雕栏玉砌被火色吞噬,屋檐上的木柱摇摇欲坠被火烧得漆黑,浓烈的烟呛入鼻息,他捂住口鼻,在房屋倒塌之前推窗跳了出去。
楼台的倒塌仅在一瞬之间。他被火光震到,勉强站稳身子。
已经不在千鹤坊了。
这个地方有着全天下最高的楼,屋檐雕金,玉石铺路,四面的高台直冲云霄,哪怕在火光中也是震撼人心的。
这是长叶殿。
这个认知冒出来的一瞬间,应来仙的头十分剧痛。
他当然记得自己应该身处千鹤坊,正在参加盟友大会,且与谈从也在一处。
可是……
眼前这一幕无比清晰真实,就连那火烧肌肤的触感都是那么的熟悉。
应来仙怔愣了一下,随后已经条件反射往外跑去。
玉石铺成的地面都是血,泞泥不堪。
脚踩过时带起的血渍染红了衣摆。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肺部刺穿般地疼痛,周围安静地吓人,一路上只能听到他的脚步声。
终于,那道场景无数次推开过的门近在咫尺,应来仙停下脚步,他本该如先前一般毫不犹豫推开这扇门,瞧见那人提刀下手的场面。
可在手握上那金饰把手时,他忽而犹豫了起来。从前种种如山一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推开这扇门,所有的一切会从头再来,他的努力付之东流,所建立起的一切都会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和从前无数次一样。
手一用力,大门被推开,那听过无数次的老旧声音没有出来他眼前是一片白茫茫,随后,是一阵清新的花香。
“公子,发什么呆呢?”
伴随着这个声音,白色逐渐褪去,应来仙的眼前先是出现了一棵花期正盛的玉兰树,随后,琳琅满目,琼楼玉宇,玉石皆在。
他看着那红墙绿瓦映照在蓝天白云之下,有喜鹊飞过,阳光正好,而他伸出手正要去勾着什么。
“公子?”
应来仙这才发觉身侧还站了个人,他回过身去,瞧着这位面容慈善和蔼的老人,记忆中的青年与这张脸对上。
“莫叔?”
那位长叶殿的管家。
莫叔笑了笑,眼睛眯了起来,“公子是想摘那最顶上的花?”
记忆破匣,应来仙想起了很久以前,他在莫叔的身侧,去勾那树枝上的花,说要将最好的那枝送与娘亲。
他没说话,莫叔便自顾自往下说:“公子在榷都大放异彩,还拜了卫老先生为师,得了流玉瘦雪的名号,想来夫人和掌门也会为你感到骄傲的,只可惜掌门外出还没过来,夫人……”
应来仙许久未曾听人提起这两位了,一时间,他竟是开始怀疑起来。
是不是自己从前经历的一切不过大梦三千,他如今梦醒,将那些可怕的记忆抛之脑后。
莫叔的神情是如此的自然,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并无半分虚假,就连这春风拂过脸颊时都是温热的。
所以,从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吗?
应来仙浑身一颤,“娘亲呢?”
莫叔笑意化为愁绪,“夫人还是将自己锁在临仙小院里,也就掌门回来的那些天才会出门,不过夫人有交代,公子若是归家便直接去寻她。”
前所未有的酸涩涌上心头,应来仙抬腿,朝着记忆中那个地方跑去。
只要一眼,能看一眼就够了。
哪怕是假的也好。
他曾经以为,不论自己做什么,怎么做,优秀还是平庸,他永远只能回到被灭门的那天晚上,再不见那风华绝代的女子。
他的梦里,只能瞧见一道模糊的身影,红衣斑斓,不见故人。
旧物卷轴绘不出故人五分身姿。
应来仙不记得自己跑了多久,只觉得从前半刻便可到达的路程变得无比漫长。
他沿路过去,熟悉的池水中鱼儿欢快游荡,他忆起这是娘亲所说他出生那年所养的锦鲤,再往前走,是那人喜爱的白色玉兰,一点一点,唤起他儿时的记忆。
以至于到了那小院门口,应来仙才恍惚回神,原来自己真的回来了。
他站在那院门口,腿脚灌铅一般抬不动。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院子里盛开的玉兰花,石青台上落了绿叶,茶具摆放整齐,似乎刚刚烹过一盏香茶。
院内无人,萧瑟的风从院子里吹来,同他之前来时一模一样。
“倾儿,怎么不进来?”
熟悉的声音将应来仙从过往中拉回来,却又将他推向另一个混沌。
在此之前,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对这声音的想念到了何种地步。
他以为只要坚持下去,岁月总会用无数次的轮回洗净情绪,叫他想不得念不得。
直到现在,那一声轻唤,将他从前堆砌好的防线一击打碎。
他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不念了,这是老天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在听到这声音的那一刻无疑是紧张的,可随后,心情却又无比的平静,他原以为自己会流泪,会慌张到不知所措可他只是一如平常地迈步进了院子。
那朱红的木门近在眼前,他想着,若是自己推开这扇门,是不是就真的可以见到那个人。
“娘亲知道你在,怎么了?”女子的声音再次从室内传出来,一如记忆中那般柔和。
应来仙几次抬手放下,他闭了闭眼,下定决心将手搭上,随后轻轻一推。
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