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不可兮骤得 第28章 第28章

回忆方毕，明月已爬上卷帘，默默窥人。星河对着面前公文上的批注，不免摇头笑了笑。又打开案上其他文书，逐一阅过。

“六重天地官大司徒下属司门兼泽虞长封 奏：

六重天以北之云海长天，突见大火，毕方遇火则喜，阖族往之。过云海，遮天日，飞掠吉光之岛，吉光阻之，生口舌之争。余执双方，各鞭数十，罚役三旬，驱离毕方。因虑云海长天尚无守官，百兽易生冲突。余，貌好，巧舌，善兵，好学，自荐为守，望准。”

这是在说住在六重天内的毕方鸟与住在云海里的神马吉光因云海长天起火，产生了口舌之争，这位负责守卫六重天城门的长封仙君主动平息纷争，却擅作主张对两方进行了一番鞭笞惩戒，还上言自荐为六重天守官。

星河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批复了一句：“已阅，勿动，不得加之私刑，待巡宰往视之。”

批完，又见案上有许多先前派去巡察下九天典狱公案的结空仙君提交的汇报文书，便一同翻阅了起来。

“自均殿秋官士师兼下九天巡宰 结空安启：

暑雨将至，宜移居水殿，望神体安。”

“自均殿秋官士师兼下九天巡宰 结空敬启：

余过三重天，得嘉果，诸天莫见，食之甚美。献神尊，盼喜。此物见水即生，可植于各天，与诸同僚共食。余携其种，将往带回，望允。”

“自均殿秋官士师兼下九天巡宰 结空伏启：

四重天，讹兽颜氏有好女，二男争慕，皆强聘，女父惧，告余。依宗政应使二男决生死，余以为不妥，当如何判？”

“自均殿秋官士师兼下九天巡宰 结空伏启：

得自均殿天官冢宰金阙宫白虎神君急书，书中言讹兽争聘一事，当听女所欲。余询颜氏女，以为二男皆不美，见余貌好，欲随余巡天，谒神君，余允之，可行？”

“自均殿秋官士师兼下九天巡宰 结空伏启：

讹兽颜氏女随余走，争聘二男愤，强令其父退聘，父无以退，寻余，余取家中灵珠退之。退之甚多，心碎矣，心碎矣，望神尊垂怜，翌年多赐灵珠，余念神尊，不甚感激。

“自均殿秋官士师兼下九天巡宰 结空拜启：

此前欲取颜氏者，伏官道与余决，一男射落余冠，一男举剑伤余，剑不准，未及心肺。当如何判？”

“急发，自均殿秋官士师兼下九天巡宰 结空叩启：

余因伤停留四重天多日，未见大好，早前令余巡察下九天之事未毕，余甚焦急，愧见神尊，望委以新人。”

“自均殿秋官士师兼下九天巡宰 结空奏：

接自均殿天官冢宰金阙宫白虎神君令，令言讹兽二男刺巡宰，甚恶劣，皆执之，入天牢，待查生平，秋后问处。余以为欲处决者，应得神尊首肯，不敢允。二男仍在牢中，待神尊亲审。神君委秋官小司寇下属士师仙官玄归代余巡天，玄归善听狱讼，余以为然。然未得神尊令，不敢交之玉璋，望神尊早日定夺。”

“自均殿秋官士师兼下九天巡宰 结空拜启：

余已能下地，神尊勿忧，若略挂心，伏维感涕。”

“自均殿秋官士师兼下九天巡宰 结空叩启：

余已大好，自均殿天官冢宰金阙宫神君白虎发太师令，见金印紫绶，嘱余与玄归仙官共巡下九天，遵之。颜氏女善炊事，余巡天五旬，虽伤，仍增十斤，心痛矣，尊体如何？可有增长？望安健。”

“自均殿秋官士师兼下九天巡宰 结空拜启：

日中暑热，望神体长安。念及神尊生辰将近，余巡天一事尚未完成，心中甚急。故托九天青鸟献生辰礼，中有南海粉珊瑚一套，有人高，甚别致，望喜，日久未见，心念神尊，盼即赐复。”

“自均殿秋官士师兼下九天巡宰 结空叩启：

余巡六重天，北海无事，各家安宁，有毕方与吉光对骂，余捉之，讲经学，两兽困乏，三日未醒，甚可恶。”

星河阅完，便批了一句：“已阅，何日当归？应细查六重天以北之云海火灾，详禀。”

批完这些，天色已不早，她又翻了翻案上几张勾了花边，描了新色的玉书，翻开发现都是九重天西山山神丹木递呈的，其中的内容也大差不差，无外乎种花、养花一事，只是为了每月递呈一篇文书来点个卯。

四月：

念神尊安，余无事，植芍药，花大如碗。

五月：

念神尊安，余无事，种芙蓉，花有重瓣。余献双色并蒂莲一缸。

六月：

念神尊安，余无事，得幽兰，香气怡人。

七月：

念神尊安，余无事，插紫娟，枝叶纤柔，献茶一瓮。

七月，九重天西方峚山山神丹木叩启：

念神尊安，余有事禀，西太华之山有巨蛇，名曰肥遗，六足四翼，见之大旱，花草不长。肥遗见余之桃林甚美，欲夺，伪称其旧园，与余争地权，守官不能决也，望神尊亲判。”

星河阅完，扶着额角将先前收到的另一篇文书打开，恰好是肥遗的上奏：

“九重天西太华山之阳山神肥遗伏启：

九重天西，峚山山神丹木种桃林三十里，十里在太华境内。余体弱，遇花则涕泪自流，不止。余欲撅桃林，丹木举斧追杀，余避之云顶。余念及丹木爱花，未能撅也。望能使桃林迁离太华地界，伏维叩首。”

星河看着两人的讼词，不免叹了口气，忆及在金阙殿履职的典狱之神孟涂，现下似乎已被调往西山巡检，便挥笔发了一条公文过去，令孟涂前往听审，了断这桩公案。

写完后，月已至中天。她起身，略伸了个懒腰，走至外殿，侧殿依旧灯火通明，一袭银蓝宝衣的天枢还在埋头梳理文书。

星河望了眼帘外明月，夜已三更。她敲了敲殿门，走进。天枢抬起清俊的脸恭敬道：“神尊。”

星河见他玉冠有些松散，许是忙久了未曾注意，便抬手替他正了正冠，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歇息？在忙什么？”

天枢：“神尊您外出数月，有些积压的事项还需逐一审理批复，我在整理这些，还望届时能减轻您几分负担。”

星河不免浅笑起来：“辛苦你了，但也要早些休息，我看案上堆了那么多文书，连峚山山神的请安件也有不少，不是这一两日就能整理完毕的，给明日留些精力吧，先将近几次集议提及的大事捡出来给我看看。”

天枢：“是。神尊，您外出时，集议仍依例每月举行，议及的事项我已整理成册，现下再梳理一遍，明日可呈递至您案前。丹木山神呈递的玉书附有秘制信文，我不敢私阅。”

星河淡笑：“白虎神君在做什么？我先前赐予了金印紫绶，秘文没给他送去吗？”

天枢：“太师前些日子受了伤，病体未愈，尚在休养，我们送了抄录本去，若无大事，也不敢惊扰。”

星河愣了一下：“受伤了？什么伤？”

天枢：“是静修悟阵时，被反伤。”

星河眉头微皱：“悟阵反伤吗？应是伤得不轻，去探视过了吗？现下如何了？”

天枢：“禀神尊，已遣人探过了，刚能落地，行走间似仍多有不便，应还需静养一段时间。”

星河：“既是如此，我也该去探视一二。天枢，演武封赏大典拟订于何日？”

天枢：“距今还有五日，司勋清凝负责此事。神尊，原计于三日后重新举行集议，将一些遗留的问题向您汇报，这时间需要改动吗？”

星河：“通知下了吗？”

天枢：“已令各方备好案录，具体时间尚待通告。”

星河：“还是三日后吧，明日我先审过册表纪要，后日梳理完，即可听议了，事项积压许多，不应再拖，若等封赏大典结束，又要延至下月，不妥。”

天枢：“是，那神尊您打算何时去探视太师？我们好备礼。”

星河：“先前你们探视的时候，备了礼项没有？”

天枢：“依着规矩送了过去。”

星河：“既如此，便不从库里出了，于礼不合，从我宫里支取吧，是私人用度。至于探视，我得空便去，你调取后，不必放至别处，这里就行，届时我来取。”说罢，星河递给了他一张玉令，“对了，结空献来的嘉果也去取一份出来，饷给太师。”

星河提到支取府库，又沉吟了一会儿，想到如今六月已过半，但下半年的天宫用度调整还未见人送来。

依例应由冢宰于年前，根据去年收支拟订国用，并呈报于她。故而白虎已于年初，根据各属地的大小、年收的多少以及三十年来天宫的平均收入来规划今年用度，量入而出。

如今岁已近半，还需要他再根据上半年的收支情况与下半年的计划，于六月底进行用度调整，七月初予以公示。

星河想到他的伤势，不免问道：“天枢，下半年的用度调整，太师交与何人接手了？”

天枢：“禀神尊，太师往年会提前一月做好度支，再留出一月，方便各地填补漏缺。只是，今年玄英宫那边，大司徒秋水神女崩殂，事发突然，虽有人接任，但尚不熟悉地官系统的事务，太师已委人辅算，仍有缺漏。故而，太师未曾将度支核算之事交与他人。先前我已问过，结果会出来的晚一些，但不会误了公示。”

星河：“天枢，我想了一下，岁半用度调整不是小事，玄英宫那边近来缺主事。这统管之事历来系于一人身上，一旦有突发事项，实在狼狈。”

天枢：“神尊，每个宫中的度支调整，都需要长官审过才能上报，若有纰漏，扣除长官官禄以补，无人愿用自己的官印担责。”

星河：“这是个问题，虽要长官审过才行，但各属官逐层报批统录的时候，最好有人监察，中间无缺漏，再送至长官处才不至于需多次重审。这样即使有突发之事，也不会无人能接，以至耽搁。”

天枢：“神尊，您的意思是打算设置监察台吗？”

星河：“你觉得是否可行？”

天枢：“监察台嘱专人负责，自是好事，只是我们向来缺人，尤其是司掌北方的玄英宫。帝云之乱时，北方水神本就伤亡惨重，而玄武神君一直长眠避世，以至主事之人稀缺。如今秋水神女亡故，水君年岁尚浅，玄英宫内部更为散乱，诸神各有不服，无论谁人主事，其下都会有许多人去学玄武神君，避世长眠。如今太师虽已从金阙宫调了人来，但毕竟不是水属的神仙，只作借调，终要回到金阙宫，故而私下里人心也有些浮动。”

星河：“他们怎么说？”

天枢：“他们担忧自己并非玄英宫出身，不受欢迎；即使案牍劳形，也不能上达天听；待回到金阙宫后，于别处立下的功劳也不会被注意，故而许多事务并不愿接手。原本秋水大司徒在，处事公正，亲近下属，颇有威信。自她亡故后，借调之人也有隐忧，他们担心新任的大司徒不若秋水神女，先前得到的允诺会不作数，而做下的功绩不再被人看见，都想尽早调回金阙宫。”

星河细想了一下，说道：“天枢，水君孝期还久，他有静渊剑在，是玄帝亲选的继任人，总不能立旁人做大司徒，但他年岁太浅，即便委以重任也很难服众，还需留在自均殿历练。玄英宫不能一直无人主事，从金阙宫调人始终不算妥当，只能由自均殿出面，你觉得呢？”

天枢闻言愣了一下，双目微睁，抿紧了唇。

星河看了他一眼，他忽又拱手：“神尊，天运无穷，三光迭耀，而极星不移。现下人间战事频发，有愈演愈烈之患，而帝王之气未现，我为天之枢纽，掌国运，护太一，不能移。”

星河轻笑了一下，示意他起身：“想到哪里去了，你当然不能移，太白也不行。是我准备暂移玄英宫，以后奏表文状都送去那边，你们几人顾好这边。”

天枢：“那政令从哪方宫殿出？”

星河：“依旧以自均殿的名义发，玄英改为我直属管辖。”

天枢：“神尊，这太辛苦。”

星河：“无妨，我明日去找昆仑要些人来，一同带过去，正好肃清一番。”

天枢：“神尊是想调仙官上任吗？”

星河：“我们其实不缺人，新来的仙官有不少，都是得道之人，只是主事之位，提仙官上去，会有些难，所以我要亲自坐镇。”

天枢：“神尊，只怕各宫都会有异议。”

星河：“那便让他们议去吧，我还看诸宫门口有许多仙官巡守呢，也要议一议。”

天枢不解她这句的意思，疑问道：“神尊？恕臣愚钝，仙官巡守可有遗患？”

星河摇了摇头：“待集议时再说吧，都是人间苦修多年之人，历经千劫，才学满腹，才得以飞升，不是来给我们日日巡守宫墙的。虽然得道者无欲无求，我们执掌一方的又岂能不考虑他们的心呢。烈阳不在，我明日会修书同朱雀说，尽早让仙官并入各宫做宰。刚得飞升时，先入小司马官署，跟着水君熟悉天宫还能接受，但别一直让人做巡守。”

注：解释一下两个设定，一是各地之间的语言障碍是存在的，在《左传》中，巴与楚多次交往全无语言障碍，同属华夏语言系统。但楚与郑是有一定障碍的。而主角作为神灵掌握多种语言体系，也不只包含汉藏语系，所以日常沟通无障碍。（其实在设定里修仙飞升之后，第一件事是去学语言，学上古音以念经文，学各地方言以听懂祈愿，学不同语系以便于沟通交流。）

二是官职设定情况，以下来源为《周礼》.中华书局出版社.徐正英 常佩雨译注：

“《周礼》全书共6篇：《天官冢宰》、《地官司徒》、《春官宗伯》、《夏官司马》、《秋官司寇》、《冬官司空》。

天官系统的官，掌“邦治”，又谓之“治官”，即治理国政之官。其长为大宰，亦称冢宰，是六官之首、百官之长，其职掌理天下政务，辅佐王者统治天下，其副为小宰。天官的属官有：大宰，由卿一人担任；小宰，由中大夫二人担任。

地官系统掌管“邦教”即教育，又谓之“教官”，但教育非其主要职责，其主要职责是掌土地和人民。其长为大司徒，其副为小司徒，协助大司徒工作。大司徒之职“掌建邦之土地之图与其人民之数”等。地官的属官有：大司徒，由卿一人担任；小司徒，由中大夫二人担任。

春官系统掌“邦礼”，又谓之“礼官”，即掌礼事的官。其长为大宗伯，其副为小宗伯。大体可分以下几类。第一类是掌礼事的官，第二类是掌乐事的官，第三类是掌卜筮的官，第四类是祝巫之官，第五类是掌史及星历的官。礼官的属官有：大宗伯，由卿一人任长官；小宗伯，由中大夫二人任长官。

夏官系统掌“邦政”，即掌理军政，又谓之“政官”。夏官之长为大司马，其副为小司马。军政之官可分为四类。第一类是掌军事者，第二类是掌天下邦国的封建划疆、协调和同、通财度量、徕民致贡者，第三类是掌养马、马政者，第四类是为王掌车者。政官的属官有：大司马，由卿一人担任；小司马，由中大夫二人担任。

秋官为“刑官”，即执掌刑法之官。大司寇为该部众官之长，小司寇则是大司寇的副手。大司寇的主要职责是掌刑法相关之事，定期公开和宣布刑法，掌评断诸侯以至庶民诉讼的邦典、邦法和邦成，监督对违令将士之行刑等，也属于“掌刑法”之职。小司寇协助大司寇行使其掌刑法的主要职责，此外小司寇还要负责询万民和群臣，又负责大校比时清点登记民户口数以上报天府，以及孟冬献民数于王等等。刑官的属官有：大司寇，由卿一人担任；小司寇，由中大夫二人担任。

《周礼》原书缺《冬官》，汉人揣摩全书体例意旨而以《考工记》补之，凑足六篇之数，仍以《冬官》为其篇名。实际上，据原书创作者在《天官·大宰》中对六官各自所执掌功能的总体构想，冬官系统当为“事官”，掌“事典”，其职能即《天官·小宰》所指的“事职”，包括了“富邦国”“养万民”“生百物”等丰富的工农业生产技术与服务保障内涵，其内容当不限于《考工记》所列出的具体工种。据清人江永在《周礼疑义举要》一书中考证：根据《周礼》原作者在《天官·大宰》等处的总述，冬官之长曰大司空，其副职曰小司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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