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元志异 第9章 葡萄精（二）

不仅是脑袋，坑下又伸出两只手，用力一撑，是半截身子，最后还有两条腿。

沉重的喘气声，笨拙的动作。不像是妖，更不像是鬼……

原来，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少女。

个春稍微松了松手中的剑，看着少女噗噗噗地拍着身上的沙土，开口道：“你是谁？为何躲在坑下？”

少女抬头看她一眼，轻轻哼了一声：“如果我不回答，你也要杀了我么？”

“我只杀妖，不杀人。”

“可这里荒山野岭，是个杀人越货的好地方啊！”

个春眼光一闪，略有不快。

“我自问没有得罪过姑娘，姑娘为何语带敌意？”

少女眨了眨眼睛，显得很无辜：“有吗？”

个春不想与她计较，便道：“那姑娘为何阻止我杀葡萄精？”

少女耸耸肩，道：“看不过倚强凌弱，滥杀无辜的行径而已。”

“妖乃邪物，并非弱类。道士杀妖，天经地义。”

“呵，果然都是一样冠冕堂皇的说词！带着愚昧与偏见的看法，打着斩妖除魔的幌子……”

个春眉尖一挑，语气不悦：“葡萄精行骗使诈意欲蒙骗于我，不诚不善，妖邪之性，我要杀它，难道有错？”

“人也有说谎欺诈的时候，难道也该杀了去？”

个春顿了顿，道：“人性本善，妖性本恶，两者岂能相比。”

少女笑了一声：“谁说的？”

道书所说。个春心里回答着，却没有在嘴上说出来。

少女拍完身上的沙土，慢慢朝个春走过来，一边将她上下打量，道：“看你年纪虽小，思想却死板固执得很。难道你师父没有告诉你妖精里面也有善类吗？”

听到师父二字，个春垂下眼睛，目光微沉。

“再说，妖精性命至上，这个葡萄精宁愿死也不愿意说实话，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它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若非害人，有何难言？”

“葡萄精有情有义，宁死护友，你为什么非要将它往坏处想呢？”许是少女急了，一跺脚，便将葡萄精的“难言之隐”说了出来。说完后才反应过来，捂住嘴，瞪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望着个春。

个春眉心微皱，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少女：“宁死护友？”

少女正懊悔失言，正想着用什么办法敷衍过去时，风沙又起，虚空一声长长的哀叹，葡萄精尖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道仙，小妖知错，不该欺瞒您的。可是一想到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小妖实在不敢冒险将实话说出来啊。”葡萄精轻轻哭了起来，“我们原先住在城外三里以内，本来很太平的，可是一个月前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只红鸟兽，一见我们这里的妖精就抓，很快就抓走了我的许多朋友，我们剩下来的就想着逃走，但是白天晚上那只红鸟兽都在空中盘旋，我们有没有逃走的机会。

“直到后来那只大鸟飞进了城。可是机会来了，我们却不知道要往哪里去。这么些年，我们已经离不开有人烟的地方，于是打算去近一点的宜香城，可在准备离开的前一天，听闻腻妖刚刚被一个道士杀死。

“腻妖有近千年的道行，连它都被道士杀了，我们这些小妖去了估计更难活命，所以我们就不能去宜香城了。

“可是远一点的地方我们不熟悉，更怕中途发生什么意外。好在我们最后在原荒大漠里找到了传说中的蜃岛，只要我们一听到动静跑到蜃岛上躲起来就没事了，等后来安全了又再回来。”

“我们多数是植物精，不应该频繁挪动，这样跑得次数多了，就会消耗我们很多精力。能够吸纳月华之灵是对我们体力最好的恢复，今夜本来对我们很重要，但酉时我们就感觉到道仙您出城的气息，我们怕您就是那个杀害腻妖的道士，只能舍弃吸纳灵气往蜃岛上逃，却没想到道仙的速度这么快……”

“快得它刚把朋友们送到对面，自己还没过去，你就来了！”少女接过葡萄精的话说道。

沙沙沙的声音大了些，似乎是葡萄精在点头。

“道仙，我们虽然是妖精，但是真的没有做过任何害人的事情。我们傍城而生，喜欢呼吸人间烟火，一直把人当成我们的朋友，怎么可能去害他们呢？”

“比如说我。如果它们要害人，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就不是我这么个大活人，而是一个有冤无处伸，有苦无处诉的孤魂野鬼了！”

沙沙沙葡萄藤又点了点头。

个春听完这一番叙述，陷入了沉思。

如果葡萄精说得话是真的，那她倒弄清楚了几件事：

第一，葡萄精嘴中所述的那个红鸟兽应该就是那天与矛隼打斗，后来被自己救下来的那只妖精。

第二，她杀害腻妖的事情看来在武兰都的妖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诸如葡萄精这类胆小的妖精怕她倒没什么，如果遇见那些道行高极爱挑衅的妖精就不是一件容易对付的事情了。以后得小心。

第三，面前的少女口齿伶俐，神志清晰，不像是被鬼附身或者被葡萄精所要挟，她这么帮助葡萄精说话，或许葡萄精并非想象中那般邪恶。

不过她刚才听到了什么？蜃岛？

一千年前，载融上仙陨落之地被天火焚烧，之后雨露不降，寸草不生，成为无边无际的原荒大漠。一百年后，雾尘仙女从此地路过，不知什么原因竟以身化云在原荒大漠上下了整整一年的雨水，使得原荒大漠开始有了生机。

但因一年雨水，河水泛滥，无数百姓死于这场西北涝灾之中。原荒大漠的土地下掩埋了无数百姓的尸体，方圆万里的土地上飘荡着死者的阴灵。据说当时阴气太重，居然飘至九重天，令天帝感到了一股寒意。

于是天界派了晴明仙君和紫辰仙君下界引渡原荒大漠上的阴灵。

无奈阴灵太多，晴明仙君因仙力透支竟然劳累致死，紫辰仙君本要将其仙元带回天界，谁料晴明仙君的仙元却不愿回去，竟然化作一团光焰，继续给原荒大漠上的阴灵照路引渡。

天界痛失一员天将，便欲将紫辰仙君召回，但紫辰仙君不忍世间凡人遭受阴灵纠缠，竟然抗旨不遵，化作一只巨大的蜃，将剩余的阴灵全部吞入肚下，盘踞在原荒大漠的深处，再也不见。

原荒大漠终于安宁了，附近居住的人越来越多。紫辰仙君悲悯凡人化作蜃兽的故事广为流传。

后来，有大胆的人结伴去原荒大漠里探寻蜃兽的踪迹，谁知去时五人，仅有一人回来。

大家好奇地询问，回来的人说，在他们走得疲惫至极的时候，突然看见了一座水雾环绕的小岛，上面楼房耸立，人群熙攘，像是一座繁华的城镇。

因为当时又困又渴，岛上传来的食物香气将他们都引了上去。他们在岛上胡吃海喝尽情玩乐，都有些乐不思蜀。回来的人说，要不是他有妻儿在家，他也不会想着离开。

然而，就在他踏上离岛的小船，想要跟朋友们再告一声别的时候，却惊异地发现，在他身后已经什么也没有了！满眼的金黄，依然是一望无际的荒漠。再看脚下，哪里有什么小船，分明是他背在身上的包袱！

是幻觉么？那他的朋友哪里去了？

是真的么？可偌大一个小岛，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怀着惊疑难安的心情那人回来了，也将蜃岛的传说流传至今。

个春知道这个传说，不过原荒大漠就在武兰都的城外，她是第一次知道。更令人惊奇的是，葡萄精竟然还说它们找到了蜃岛。

见个春一直沉默不语，少女皱了皱眉：“怎么了，你不会还在怀疑吧？我们已经将实话都告诉你了，如果你还不相信……”

“蜃岛真的就在对岸？”个春从沉思中回过神，打断了少女的话。

少女耸耸肩：“我不知道。”

“是的道仙，就在对岸。”葡萄精没有再哭泣，声音又尖细回来了。

“你们是怎么找到它的？”

“回道仙的话，我们是——”

“不好！”少女低呼一声，突然打断了葡萄精的话，转身就朝坑里跑。

“你干什么？”个春挑眉问道。

“他们来抓我了！”少女飞快地说了一句，又对葡萄精道：“小葡萄，快把我放下去！”少女等了一会儿，见葡萄精并无动作，急切地喊了一声：“小葡萄？！”

沙沙沙地面又波动起来，葡萄精这才开始动作，然而小小的藤条尖才从沙土里冒出来，斩芒剑就在个春手上抖了一下，吓得葡萄精又将藤尖嗖的缩了回去。

“小道士！能不能把你的剑收进鞘里？妨碍别人求救，也算是在谋杀好吗？”少女很生气，却在回头的瞬间，呆呆定住。

个春本以为少女还要再骂两句，却见她愤怒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看起来还有些委屈。正纳闷她的表情为何转变地如此之快，少女缓缓开口，轻轻唤了一声：“云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