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妖 第10章 第 10 章

苏方木看着平整的地面，努力消化着源姬走下去的事实。

转过头，他和阿刺面面相觑。

“哥哥。”阿刺努力仰着头叫了一声，“妖姐姐走了，我带你出去。”

苏方木张了张口，干巴巴道：“谢谢。”

阿刺一滚一滚地爬行在落叶堆上，它奋力爬十步苏方木只需要迈一步，苏方木觉得这样走下去只怕是天亮了都不一定出去。

在小刺球又一次被草藤缠住时，苏方木终于忍不住道：“要么我托着你走，你只需要给我指路就好了。”

阿刺气鼓鼓地哼了一声：“要不是带着你，我跑的可快了！”

“对对对。”苏方木附和着。

苏方木蹲下，让阿刺爬到自己手掌上。阿刺小小一只，爬到他手上也只有他半个手掌大，真不知道这么小的妖怪是怎么在这里生活的。

刺猬背部虽然是扎手的刺，肚皮却软软的，阿刺的声音奶声奶气听不出性别，苏方木犹豫了一会儿，问道：“你是雌还是雄？”

这个问题刺激到了小刺猬，阿刺用小软爪猛地拍了一下苏方木手掌，“阿刺是男孩子！”

“啊啊男孩子啊，”苏方木应着站起身，“我叫苏方木。”

阿刺端坐在苏方木手掌心，哼哼唧唧，不过仍旧很认真地指路。

苏方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山路上，偶尔遇到过路的山兽，反常地避开了他们，苏方木心想还好自己身上法器够多，它们不敢近身。

“方木哥哥，妖姐姐为什么没吃掉你啊？”

小屁孩话很多。

苏方木想了想，决定不说实话：“因为源姬跟我是朋友。”

阿刺轻哼一声，表示自己并不相信，“我看得出来，你是捉妖师。阿婆说捉妖师都很坏，但是你不一样，一定是因为你不坏妖姐姐才保护你，再就是因为你的模样俊俏，还能舒缓妖姐姐的需求。”

“舒缓……需求？”苏方木一脸黑线，“小小年纪不学好，你多大了？”

阿刺伸出有着五个可爱小指头的小爪子，说：“我五十岁了！”

“哈？”苏方木看着自己手里的小刺团，就这么一点点就五十岁了？

阿刺忽然指路道：“从前面从那个山坡跳下去。方木哥哥？”

“嗯。”苏方木应了一声，心说你五十岁叫我哥哥，怕不是不合适吧？

不过说出来好像掉辈分呢，还是不说了……

在阿刺的指路下一人一妖有惊无险地到了山林边，东方天色熹微，镇子里的房顶上升起淡淡的炊烟。

苏方木在半山腰站定，向下眺望小镇。奔波一晚上，他都有点累了。

阿刺从他手掌心跳下来，说：“你走吧，我要在这儿哭一会儿。”

“哈？”苏方木不解，“哭一会儿？”

阿刺叹了一口气，“男子汉就是要经历这些的。”

苏方木有点累，打算休息下再走，于是手一撑地在它旁边坐了下来，“你一个小东西，能有什么不开心的？”

“跟你说有什么用，你只是一个跟宠。”阿刺幽幽道。

“跟宠？”苏方木对这个形容感到十分不适，“你一个小孩子，你都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

阿刺趴在地上，把脸埋进落叶里，闷声闷气道：“可是人家也想做跟宠啊！哼！”

苏方木被带偏了重点：“你也想？”

“为什么你可以跟在妖姐姐身边，我就不可以。”阿刺扣着落叶，“难道要我变成又高又帅的妖才可以吗？可是我还不可以长时间维持人形……”

忽略那些乱七八糟，原来是想跟着源姬，苏方木说：“她是以同族为食的大妖，你不怕吗？”

阿刺缩了一下，嘴硬道：“妖姐姐都没有吃我，我才不怕。”

苏方木有些累，他靠在树上半闭上眼睛：“那可能真的是因为你不好吃，对她没什么用处。”

阿刺说：“方木哥哥，我可不可以跟着你们？”

“跟着我们干什么？你在这山林里不是挺好的吗？”苏方木说。

“可是我的阿婆死了。”阿刺爬到苏方木旁边，鼻尖蹭着他的手，“被那个妖怪杀死了，我在这里一定会被欺负的。”

阿刺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刚刚发生的事，苏方木听的有点心疼，阿刺继续蹭着苏方木的手，苏方木心软，把它抱在了怀里。

阿刺鼻子抽了几下，竟然嚎啕大哭起来：“呜哇哇哇哇哇哇！带带我嘛！求求你了！好不好嘛！呜呜呜呜！”

苏方木被它吓了一跳，又觉得它也挺可怜，于是好言安慰道：“好了好了，源姬已经给你阿婆报仇了，别再难过了，我会帮你问问的。”

阿刺哭得抽噎，苏方木又累又困，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

地府。

绵长无边的黑色河流下，一个个荧光色的影子忙碌着。

黑色的河水被无形的透明力量挡住，一边是河水，一边是地底沿着河道而挖的长长洞穴。鬼差们提着大大小小的灯笼，往返在这里。

刚收魂归来的鬼差提着装满魂魄的灯笼站在水墙边，将灯笼里的半透明魂魄放归到奔涌的河水中去。

那些是游荡的孤魂野鬼，生前作下孽障，罪恶深重，抑或是厉鬼或者恶鬼，被收捉回来，放归到忘川河底，受尽铁狗啃咬，千年不得轮回。

源姬在暗处站了一会儿，逐渐被一个白色的身影吸引了目光，

白鬼提着吸魂灯站在昏暗的水墙边，吸魂灯上的彼岸花依次盛开，荧荧照亮他身周的区域，花蕊上的魂魄一个个飞入忘川河，被吞噬的瞬间发出惨烈的叫声。

这是场美丽的繁花盛开，只是花朵和花蕊间飞旋的不是蜂蝶，而是满是怨气的鬼魂。

白鬼周身都是花藤，彼岸花瑰丽绽放，白鬼安静站立，肃穆得像是下凡的年轻神祇。

“看起来你们是真的很忙。”源姬走到白鬼身边，看着昏黑河水中一闪而过的白色鬼魂，眼底毫无波澜道。

“源姬大人。”白鬼苍老又恭敬的声音里，竟带了一丝丝疲惫。

他微微抬起头，白色兜帽下，仍旧是一张看起来二十几岁、容貌俊朗的脸，可他的白发已经长及脚踝。源姬想，从她认识他的时候开始，他的头发就已经是白色了。

源姬看了他一会儿，问：“既然容貌可以如此，为何不可以把声音也换掉？”

白鬼缓慢地摇了摇头，说：“我把声音借给了一个人。”

源姬不再追问。

吸魂灯绚丽开放，过了一会儿，开始一朵朵闭合，花藤逐渐收缩回到吸魂灯上，隐没在画纸上，整个吸魂灯变成普通精致花灯。

“孟婆呢？”源姬问，“刚刚下来的时候没有看见她。”

“应该是暂时离开，一会儿会回来的。”白鬼道。

白鬼提了灯笼，跟源姬一起往外走，这是河底通往上方地面的通道，黑色湿漉的地面隐有水光，一级级台阶湿滑又老旧。

源姬低头走了一会儿，问：“这里不修么？”

白鬼微笑道：“源姬大人，我们鬼对路的要求没那么高的。”

源姬点头，“也对，你们大多都是滑走，路倒是没什么用处。”

源姬和白鬼走过长长的地下阶梯，上到忘川河岸边。

天幕灰黑，空气燥热，河边盛开的红色彼岸花把整个天空照得红艳，有着华丽黄绿色羽毛的长尾怨鸟盘旋在河面上，不时发出低低的鸣叫声。

忘川河上，奈何桥，奈何桥边，孟婆谣。

奈何桥是一座灰黑色玄武岩石搭建而成的桥，可以容纳十个人并排走的宽度，但更多时候是一个鬼魂在桥上流连，如今穿过桥栏石柱的粗重铜链已经满是青绿色铜锈，渗透进桥身。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连血红色的彼岸花都无法让它热烈起来。

排成一队等待投胎的鬼魂们在桥边安静等候，稀疏的队伍让源姬有些疑惑。

“以前这里不是很热闹吗？”源姬问，“是放到忘川河的鬼太多了？”

白鬼缓慢行走在她旁边，说：“也不尽然，放到忘川河的是多了些，但是可以转世的确实少了很多。”

这是他们内部的事，源姬并不想细问，停住了话头。

奈何桥边有个长长的亭子，沿着亭子摆着几张长桌子，桌上有一摞一摞的碗，桌子旁是一锅一锅沸腾的孟婆汤，桌子旁有十几个鬼差在分发新熬煮的孟婆汤。

如果有不喝孟婆汤就上桥的鬼，走到一半就会陷下去，掉进忘川河里。

源姬曾问过孟婆如果不想喝孟婆汤又想过河，要怎么做，那个妖媚泼辣的女鬼头说，得让她亲一口。

源姬还记得那鬼婆娘还颇大胆地说，源姬你要是不想忘记就让我亲一口，我放你过去啊。

她有次问了阎罗，阎罗说，要让他牵着手护送过去。

这让她有了地府的神经鬼都喜欢耍流氓的印象。

后来才知道，是要得到【孟婆的祝福】，才能安稳过桥。

孟婆的祝福是一种仪式，需要耗费很多精力，还有被反噬的风险，毕竟修改了别人的命格，这是大忌。

他们向亭子走去，因着源姬身上的鬼魅气场，加上她惨白着一张面具脸，一身肃杀黑衣，她作为一个活妖，却没有引起太大注意。

孟婆坐在亭中一个舒适又奢华的太师椅上，正扇着花鸟团扇纳凉，她一身红衣，看起来妩媚闲适。

看到来人，孟婆立刻站了起来，起身时走动时，她周身的轻盈红纱飘动如火，如今这火烧得从外到里。

源姬和白鬼止步，看着怒气冲冲直奔他们而来的孟婆。

孟婆有一头乌黑秀丽的黑发，佩戴的火红色发饰与长发一同飘动在身后，她眸色赤红，身材曼妙，走路时胸脯惹眼晃动，长腿在红色薄纱里若隐若现，真真惹火不已。

源姬不禁边欣赏边赞叹道：“孟婆身材更好了啊……”

白鬼不解风情道：“大概吧，青鬼比较清楚。”

孟婆行至他们面前，对着白鬼，劈头就问：“青鬼呢？”

“青鬼随鬼王大人出去了，可能还要两日才能回来。”白鬼不紧不慢地回答。

孟婆掐着蜂腰，小团扇扇得又急又快：“哼，整天就知道出去鬼混，老娘不够美吗？老娘不够厉害吗？哪个狐媚小鬼胆子大了，竟敢……”孟婆终于注意到了站在一旁微笑的源姬，“你是哪位？”

源姬歪了歪头，忍不住笑着说：“孟婆，好久不见。”

陌生的脸，熟悉的声调。

源姬声音一出，孟婆瞬间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