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息渐止 第9章 情人（八）

明旖没有立即接她的话，只是微笑着反手握住了萧秧的手：“我还是你最初认识的明旖。一切都没有变。”

她把装有早餐的塑料袋勾到萧秧的手指上：“跟你讲个很有意思的事情。还记得昨晚第一个发现陆晓沐尸体的服务员吗？她现在是住我楼下的邻居。没错，就是廖婕被勒死时住的那间出租屋。”

她的笑容越来越深，在看到萧秧惊讶的表情时，笑得眼珠子都快看不见了。

萧秧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要做什么？”

明旖拍了拍她抓着她的手：“不做什么。秧秧，我先回去了。晚上再来接你吃饭。”

说完，她自顾自转过身，黑长直的头发在空中甩出一道俏皮的弧线。马路旁停了一辆白色的商务别克，明旖坐上车后扬长而去。萧秧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再次被她的话惊到了。

明旖还住在一年多前租住的老式居民楼里。那儿离市中心有一段距离，几十年的老楼不但没有安装监控就连负责管理物业的人员都没有。各家管各家，虽然老旧杂乱，但颇有一番市井生活的味道。

“你刚才那副样子，真像萧法医背后的狗腿子。”令瑀开着车，借后视镜瞄了眼后座的明旖。

她玩着自己的发梢，反唇相讥道：“我是你的老板。你工资还指着我发，这么调侃我，合适吗？”

令瑀这回很给她面子：“不合适。”

明旖笑了笑，侧过脸欣赏起窗外的景色。天气正好，日色温柔，道路两旁的林荫道也从翠绿过渡到微黄。她摇下车窗，不知哪里来的桂花香源源不断地飘进车里，把整个车厢熏得芳香异常。明旖闭上眼，细细感受着阳光照在脸上的感觉，每一处毛孔都张开了，接受着暖暖的抚慰。她深吸了一口气，略有凉意的秋风裹着金桂香钻进了她的鼻腔，一夜未睡的疲倦霎时就被浓烈好闻的香气冲散了。

明旖：“令瑀，你也是宁城人吧？”

令瑀目不转睛地正视前方，听到明旖的发问并没有马上回答。隔了好一会儿，才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

明旖复又闭上眼睛，放松身体瘫软在皮质靠背：“这么美的城市，这样好的季节，任谁都舍不得轻易离开。”

她没有让令瑀把她送到居民楼门口，而是选在离家还有十分钟左右的地方下车，自己一摇一晃，感受着美好的秋意，慢悠悠地往家里走。

昨天一早，她也是这样回来的，当时还拖着一个二十八寸的大箱子。飞机落地后，明旖未坐公司给她安排的车，自己在机场打了出租。司机是个健谈的宁城人，一路跟她聊天，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说宁城的事，自己的事，完全把她当成一个听众。

出租车行驶在高架上：“现在宁城发展的快啊。以前这块儿都没什么人的，农田、荒地、垃圾场，现在楼都建起来了。我们小时候几乎没来过这个地方，都是住城南。不过那边的老房子现在拆的差不多了，儿时那些青石板路都没有了。”

说到这司机好像陷入进了某种怀旧情绪，忍不住叹了口气：“哎，你要去的这个地方就是城南那一块哎。”

“是啊。”明旖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司机突然话锋一转：“姑娘，听口音你不是宁城人吧？”

“不是。”明旖回得不假思索：“不过之前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年。”

她顽皮地笑起来：“师傅，你可别因为我不是本地人就给我绕路啊。”

“怎么会呢？”司机一口否认。明旖不说话只是笑，就算他心里想坑她，嘴上也是不会承认的。其实，人总是不自觉就会讲假话，很多时候倒也不一定是故意。比如她说，之前在宁城生活了好几年就是假的。

再比如，司机：“刚从外地回来，进修的？”

明旖：“是啊，工作方面。”

司机：“哪个城市？”

明旖：“北京。”

“哦！”司机夸张地应道：“不错啊，首都，大城市！”

明旖：“还行吧。”

一年多前，明旖去了美国，原因其实是“避难”。之所以跟司机说北京，不过是回来的时候从北京转了机。她也不是有意想骗这个司机，但潜意识里明旖不想让司机知道太多有的没的，也不想让司机对她感到新奇继续盯着追问。所以她半迎合半忽悠，说的话真真假假。

司机：“现在回来也挺好的。宁城的秋天可美了。梧桐黄，枫叶红，桂花香的。还有大闸蟹可以吃。”

明旖出神地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谁说不是呢。”

她的飞机是在早晨九点左右落地的。上出租车的时间不到十点。一路走的高架又错开了上下班高峰，所以十点半，明旖就到达目的地了。她没有让司机开进去，而是停在了老居民楼的巷子外，自己拖着箱子七拐八绕走进去。虽然一路坑坑洼洼，大箱子的滚轮磕在上面不是太好拖，但是她一点都不嫌麻烦。路过下棋的摊子，卖小吃的赵大爷还冲她打招呼：“回来了？！”

以前住这的时候，明旖特别喜欢去赵大爷的店里喝馄饨。他们并不知道彼此叫什么名字，她之所以晓得他姓赵，还是因为他的小吃店叫做——赵记小吃。

明旖微微笑着点头：“回来了。”

棋摊摆在小吃店门口靠右侧的树荫下。其实就是个小木桌，上面铺着象棋的棋盘，几个老头子围坐在用了不知多少年的小板凳上钻研马走日象走田。

路过闻到熟悉的香味，明旖忍不住犯馋：“赵大爷，现在还营业吗？”

“营业，营业！”赵大爷站起来，双手在沾了数不清的调料和油腻的老尾裙上擦了擦：“鲜肉小馄饨是吧？我马上给你下。”

明旖开心地提起箱子走进店里，挑了个靠外宽敞的位置。人多的时候她喜欢打包带走回家吃，但是人少的时候她还是喜欢堂食，就着店里简陋却接地气的环境慢慢品尝。在店里吃饭，食物的美味是一点，餐厅的氛围又是另一点。她反正觉得，同一碗馄饨，在店里吃的就是比在家吃的要香。

“来啦！”没过几分钟，热气腾腾的小馄饨就被赵大爷端上了桌。他的店里不只卖鲜肉小馄饨，还卖牛肉面、鸭血粉丝汤、盖浇饭这些。可明旖每次来都只点薄皮少馅的鲜肉小馄饨，出锅后加点榨菜，来点虾米最后点上一撮香菜葱花。

她第一次来“赵记小吃”，就是这样点的，后来一直都按这个吃，从来没尝过他家别的食物。这也是为什么，赵大爷记明旖记得特别清楚。

明旖从桌上的塑料筐里拿出一个勺，挖起个小馄饨吹了吹，，就着汤一起塞进嘴里。隔了这么长时间没吃，再一进嘴还是以前的味道。烫烫的，鲜鲜的，这样的感受，让明旖很愉快。她吃了两口，发现赵大爷还站在桌前，笑眯眯地看着她：“才回来啊？”

原来他是想找她聊两句。明旖又挖起一个小馄饨，放在勺子上等它凉：“是啊，今早的飞机，刚落地不久。”

赵大爷：“出去学习的？这一走，都有一年多了。”

明旖一边吃小馄饨一边道：“是啊，去美国进修的。这不学成回来了嘛。”

“真厉害！”赵大爷忍不住夸赞。他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老百姓，一辈子都围着灶台小吃打转。没什么文化，但是心地不坏，特别崇拜那些学历高的人，尤其是有留洋经历的。

“过奖了。”明旖谦虚道。去美国的一年她也学到了不少东西，还为自己带回了一个好帮手。跟赵大爷这么说，倒也不算骗他。

这个时候，小吃店的塑料卷帘门又被撩了起来：“老板，来碗馄饨。”

走进来的是一个姑娘。这个天还穿着超短裙，网眼丝袜，上面的衣服是紧身漏肩的，露出了明显的锁骨。她应该是一夜未归，脸上的底妆早已斑驳了，眼线睫毛膏在眼下糊成了黑色的一圈，口红的颜色也深深沁进爆皮的嘴唇里。

与明旖一对比，这个姑娘看起来就有些风尘。赵大爷的眉不经意皱起来，对明旖说：“我先去忙了。”

“好。”明旖掏出手机：“还是七块吗？”

“不急不急，你先吃。”赵大爷并没有让明旖急着付钱，但她还是先付了。

这时，赵大爷走到那个姑娘面前：“七块，先付一下。我马上帮你下馄饨，一会儿要回去下棋怕没空收。”

姑娘看了他一眼，一声没吭地扫过付款码把钱付好。等赵大爷走到门口的大灶边上，明旖偷偷地观察起这个姑娘来。

虽然她脸上还带着花了的浓妆，但明旖能看出她很年轻，眉眼间还有些稚气。她选的位置是离明旖最远的。在没什么人的店里就餐，一般不会选择靠别人近的位置，但也没有必要挑这么远的地方坐。可能她潜意识里觉得彼此不是一类人吧，明旖这么想着，又往嘴里装了一口小馄饨。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姑娘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只是在最开始看了明旖一眼，然后就低头玩手机。等赵大爷给她上了鲜肉小馄饨，她便一边吃一边玩，连头都不带抬的。

别看姑娘吃得三心二意，但她吃饭的速度倒比明旖快很多。明旖吃完，抽了张纸擦嘴。那个姑娘也差不多吃完，正在喝里面剩下的汤。

明旖先拖着箱子出去，还没走到楼下就被姑娘反超了。姑娘一边看手机一边上楼，明旖艰难地提着自己的大箱子一级一级往上挪。老式小区隔音不好，她先是听到了楼上的开门声再又听到男女的吵架声。

男：“又是这个点回来？昨晚上哪野去了？”

女：“没去野！我是去工作！”

男：“穿成这样工作？你是当妓/女去的？卖/淫啊？也是，卖/淫也是工作！”

男子说的话非常难听，紧接着就传来“霹雳啪来”砸东西的声音。

有点意思，听他们争吵，明旖很想笑。虽然她现在的处境也没多好，像小乌龟一样带着又大又重的行李箱往上爬，贴身的衣服都汗湿了。走到四楼门口，明旖停住。原来这俩人住这间，她出神地望着大门，还是记忆里的青灰色。廖婕生前就住这里，后来被发现死在了里面。按老话说，这里也算凶宅了。

女：“你还敢砸东西？我为什么要去酒吧上班，还不是因为挣得多吗？哪像你，就挣这点钱，连房子都租不起一间好的，只能住死过人的地方。也不嫌晦气！”

男：“那有本事你别跟来住啊！还不是穷，想省房租！”

明旖仍站在门口，谁知男子话没说完就一把推开了门，将明旖吓了一跳。

“那个…我是住你们楼上的邻居。箱子有些重，我站这歇歇。”也不管那个男的信与不信，反正明旖这么说了。

男人冷不丁撞到她也很不好意思。“吱唔”了一声连忙下楼走了，门都忘记带上。还是之前在“赵记小吃”喝馄饨的姑娘走来门口，怒气冲冲的，见到明旖更是没有好脸色。直接把大铁门“砰”地一关，震得明旖的小心脏重重一跳。

被这样无理地对待了，明旖也没有生气。深呼吸一口，继续当她的小乌龟，拖着沉沉的家当往上爬。

今天一天更了一万两千多字，我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做到！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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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情人（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