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生若只如初见
武德七年(公元624年),唐王朝改南宁州总管府为南宁州都督府,寄治越嶲,命越嶲都督府长史韦仁寿检校南宁州都督。韦仁寿将兵五百人,循西耳河,开地数千里,称诏置七州十五县。蛮豪皆宾见,即授予牧宰。威令简严,人皆安悦。
略显简陋的越州都督府内传来一阵怒喝“简直顽劣,我今天不好好教训你,就枉为人父。”说话的是检校南宁州都督韦仁寿。
“阿耶、阿耶,儿是真想您了才跟过来的,我……我已留书予阿娘,阿娘定知道我随阿耶来了,你且息怒,呀、疼,别打了,儿知错了,别打了……”被打的少年虽跪在地上,却看得出身材颀长、眉目疏朗,更难得的是那清爽的少年态,让人看着便心生欢喜,这位便是韦家的郎君韦奭(字:思远)。
府中侍女小厮仿佛未闻,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天黑的时候,就有小厮将饭菜端到韦奭房间,“郎君,用饭了”“父亲不是说三天不能用饭吗?”“哪能呀,大人就是嘴硬心软,要是他老人家不同意,我连门都进不来呢,你就别问那么多,赶快吃吧。”这家小厮与自家郎君说话透着机灵随意,可见主人待下温和。
韦奭风卷残云般吃完饭,可能是真的累了,也顾不得身上疼痛,沉沉睡去,第二日却也起了个大早,晨起练拳,沐浴更衣过后就去请安了,韦都督见儿子不曾懈怠功课、礼仪,心中欣慰面上却不显。想到明日便要启程,他决定带儿子一同前往,权当历练了,遂问道:“蒙圣人不弃,命我到西南各地抚慰诸夷,明日我将启程往西耳河,你可愿随我走这一遭?”韦奭大眼放光,抱拳回应“儿子愿意!”
暮春三月,韦仁寿将500士兵跋涉近半月,达到西耳河畔正值仲夏,此地却不觉炎热,放眼望去,西耳河河面宽广,湖水共长天一色,四周山峦叠翠、百草丰茂,远处铜铃声时有时无,连韦仁寿心中都不禁感叹此地美得缥缈灵动。
就在这时,远处湖面氤氲处几只木舟破水雾行出,伴随着欢愉的歌声“水芙蓉花开哟好风光,西耳河畔哟好梳妆……”满载一船鲜红翠绿,自画中行来。
歌声渐近,韦奭请命前去询问,韦仁寿嘱咐道:“此地与长安风俗有异,切不可莽撞,此前朝廷所派专使多阳奉阴违,仗势向各诏索取财物,百姓深以为患,我们此番前来,必遭猜疑多阻碍,言行需格外谨慎。”
“儿子省的。”韦奭躬身应到。
说话的间隙,几只木舟已近,歌声也停了,舟上之人也看到乌压压一队人马,舟上之人面面相觑,停止了嬉闹。
韦奭向前施礼,“请恕在下冒昧询问,此处是白子国否?”
“此地为白子国不假,但不知尔等何人?又为何手持长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的局面,却充满戒备,是一名正值豆蔻年华的清丽女子,此女子着白色绸缎裤装、上身是红白相间的斜口长衣、腰间系着白底绣花围裙,此服饰虽保守却衬得女子腰身纤细,发辫上坠着流苏珠串显得灵动俏皮,服饰头饰虽与众人相似,却处处显得精致华贵,可见身份不一般,此女正是白子国族长之女张清月。
“小娘子有礼,我等乃是奉圣谕前来,家父是圣人亲命的检校南宁州都督,烦请娘子代为通传此处族长。”
“家父?令尊可是那位大人?”
“正是。”韦奭回答,韦仁寿温和颔首。
“那位大人难道是蜀地的……韦大人?”
“正是家父”内心却惊讶于这位小娘子的眼力,即便驿吏已传来消息,可她又如何判断出?
“烦请韦大人稍等片刻,白子国族长便是家父,稍后便会前来亲迎大人。”转头吩咐道“阿茶,你去请阿爹过来,就说韦大人已到,其他不必多言。”
“是,大娘。”说完,名为阿茶的侍女就疾步走开了。
韦仁寿思忖,听闻白子国族长热心中原文化,喜读汉书,这位娘子办事颇周到,虽心有顾虑,也懂礼知轻重,小小年纪又通官话,可见白子国族长对其教育甚为上心,可见传闻不假。
张清月施礼退后,安排众人将莲蓬、荷花、荷叶分类装入竹筐中,舟中人陆续提筐上岸。
“韦大人远道而来,先有驿吏通传,算着脚程也还有几日,不想竟慢待了,有失远迎,还望恕罪。”这时一名中年男子疾步走来,声如洪钟,态度谦和,后跟着几名侍从。
“族长不必多礼。”韦仁寿看此人气度,便知他身份,遂回礼。
“某是白子国族长张乐进求,大人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不如到舍下小憩,大人所带兵士暂无客舍安顿,若安营扎寨,此河畔倒不失为一个好处所,不若先驻扎,我让族人们准备好饭食再给诸位送过来,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张族长考虑甚周,某也正有此意,叨扰了。”说着便吩咐旁边的副将指挥大队人马开始驻扎。
韦仁寿遂与张乐进求道,“圣人挂念西南诸部,特命某前来巡视,且圣人听闻此前使者多行不义之举,诸部深恶之,此次为西南各部安居而来,韦某亦当谨遵圣人谕,不敢行偏颇之事,此乃圣人诏令,请族长过目。”
“久闻大人在蜀地功绩,百姓称颂,大人到我地,实乃一方百姓之福。”张乐进求虽听闻韦仁寿功绩,却也知道传闻不可尽信,他与前来使周旋多年才保得一方平安,这次亦须谨慎。
“族长过誉,某必当竭尽全力助诸部百姓乐业安居,方能不负圣人所托、族长信任。”
说完,张乐进求便邀韦家父子并两名副将前往张家别苑下榻,采莲众人看族长、大人走远后,方提着竹篮各自归家。张清月往前走,阿茶并一名侍女拿着采好的莲花、莲子及荷叶也紧随其后而来。
张清月回到家中便吩咐阿茶阿竹将荷叶放入竹编的簸箕中晾晒,大约半个时辰,韦家父子就随张乐进求回了家中,把客人邀至家中用饭是此处对贵客的礼仪,张清月料想到了,故已安排阿香婶准备饭食,韦氏父子是进入了堂屋,随后便有使女沏茶过来,韦仁寿对此地一无所知,心中不免有些焦急,不知从何处入手政务,刚坐下便询问部族诸事,韦奭并无官职在身,就退了出来,看到张清月,便过来见礼,“方才多谢娘子通传,只还不知娘子芳名?”
“郎君不必客气,我叫张清月。”
“娘子有礼,在下姓韦,名奭,长安人士,随父初到此地,有诸多失礼不通之处,还望娘子提点。”
“不敢当,韦郎君有不明之处都可询问,我族虽处偏僻之地,族中亦有常年往来经商的叔伯,许多人也都会官话,阿茶也会的。”张清月与阿茶从小一起长大,家中与她们年岁相仿的仆从大多是族人遗孤,虽说主仆有别,却不似别地等级森严,这里的主仆相处更多了一些族人友人般的亲近情谊。
“那在下先谢过娘子。现下,就有一事请教娘子,我来时便看到你们采摘莲花、莲叶并莲子,莲子可食用、可入药,只这莲花莲叶长势甚好,用作观赏岂不美哉,为何一并摘下呢,可有什么缘故?”
“郎君有所不知,此地物产不丰,先祖就想出了这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法子,这莲叶晒干可用来泡茶,这莲花并莲子可用来做菜和点心,这些在夏天食用对身体多有裨益,最是消暑降燥,大人和郎君一会便可品尝。”
“原来如此,那在下先谢过娘子,不知娘子族中有可有方志书籍?可借来观否?”
“郎君有所不知,西耳河各部族族语大同小异,皆是有语言无文字,此处与外通商不过数十年,习汉字、讲官话亦是近年之事,故,此前无人写方志史籍,所习风俗语言皆是世代口耳相传,并无……”
“阿姊阿姊,我字练完了。”这时一稚童从东厢房跑出,浓眉大眼,加之声音软糯,很是讨喜。
“清云,家中有客,不许调皮。”小清云已看到院中多了一男子,这位哥哥是少见的好看呢,随即就对着韦奭甜甜一笑。
“韦郎君,这是舍妹,还不快来给韦郎君见礼。”
“问韦郎君安。”说着嘴角一抹坏笑,清云自小古灵精怪,张清月无奈一笑。
“小娘子不用客气” 韦奭微笑颔首。
“阿姊,我想去找阿逻玩耍,他肯定等急了,阿姊……”说着摇着清月的手臂,很是可爱。
“罢了,阿兰跟着,莫让她与阿逻把天翻了去才是。”
话音刚落,这小娘子便似离弦的箭一般往外奔去,那位叫阿兰的侍女紧随其后也出了门。这时候的韦奭当然未曾想到清云口中的阿逻,在二十多年后竟统一了西耳河各部族,成为了南诏王。
此后,韦仁寿可谓废寝忘食,一心向民。张乐进求遂打消心中顾虑,全力配合、出谋划策,半年过去了,白子国开拓数百里土地,设置8州17县,张乐进求为总领,任用各部族的酋长担任县令和州郡牧守,颁布法令,安定吏民,地方政权趋向正规,社会秩序逐步稳定。
与此同时,韦思远不仅跟着韦仁寿学到了很多,也通过张清月熟悉了西南诸部风俗民情,参与到了诸部开荒辟地的热血创业中。
年少时,志趣相投的人总是很容易成为朋友,半年的时间,让韦奭与张清月成为知己好友,张清月自小习中原文化,表面上看最是温婉贤惠、内敛知礼,可时间久了就会发现,其性格爽朗、处事果断不亚于男子,且心怀仁善,胸有丘壑,族中孤儿皆想方设法安排教导,况其母去世数年,家中庶务由她打理,可见其智慧。韦奭生于长安、长于长安,最是熟悉的也是长安,他声音清亮舒缓,兼具口才,张清月也通过他的描述仿佛置身于百业兴旺、宫殿参差毗邻的长安,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犹如亲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