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相识之人,可是我药王谷的周长老?”萧凌风试探道。
唐问天呵呵笑道:“当年周仙姑一战成名,老朽还是孩童,有幸在锦瑟山庄观战。”
萧凌风上下打量唐问天,此人状若老迈,自称老朽。一旦出手,龙精虎猛,内力洪如江海、深不可测。观其骨骼,正当盛年。
“那时在座江湖人旁观庄主女儿胡闹,暗地里却帮周林二人脱身。有心人皆无意得罪药王谷,谁也不想在重伤之时,找不到郎中救命。”唐问天道。
萧凌风心道:偏有那天生的恶人,一心想要绝我药王谷根脉。萧凌风想起师父师娘的悲惨境遇,想起宋千山的阴谋。若不是师娘对师门心存一分感念,手下留了余地,孰知今日药王谷还在不在此世间?
“敢问唐前辈,为何在此地隐姓埋名?”萧凌风问道。
唐问天捋须道:“这就牵扯到一桩陈年旧事。”
二十多年前,唐问天游走江湖被人追杀,得一女子相救,藏身破庙中,女子每日给他送来饭食与伤药。唐问天不欲连累女子,伤势稍愈便留书作别。
数年后,唐问天途经女子家门口,想起昔日恩人,便询问那户人家女子近况,得知女子嫁入京城英王府做妾。所谓“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唐问天来到京城暗中寻访,乔装进了王府,方知女子为英王诞下一个儿子后便病逝。
英王对此子并不上心,只吩咐管家别短了吃穿用度。小婴儿宋若恒只有一个奶娘照料,难免在府里备受欺凌。奶娘有一女儿,名唤小环。小环自懂事起便被母亲教导要保护好七少爷。府中但凡别的少爷欺辱宋若恒,小环就会冲出来,不顾自己只是个孩子,就敢对别的主子、小厮拳打脚踢,一心护主。
唐问天见小环忠贞坚毅,是个可造之才,有心收她为徒。他自己又为报恩而来,于是自卖为奴,以瘸腿老仆的身份,留在此处照料恩人之子。
萧凌风明白了唐问天与宋若恒的渊源,向他告辞,欲去别处寻找线索。唐问天拦住他,“你来王府究竟作甚?”
“找一幅画,一个人。”萧凌风恭敬答道。
唐问天道:“若问画作之事,这府中没有人比我家公子更清楚。你随我来。”
萧凌风心想,宋若恒既是英王府中画功最佳之人,想必内里有何隐秘,瞒不过他。
萧凌风踏进玉华楼,正见傅花卿与小环在院中交手,宋若恒站在一旁观看。
萧凌风调侃道:“原来小环姑娘便是花卿的旧识。”
“不是。”傅花卿与小环异口同声。
唐问天转头讶异道:“你认识恩公?”
萧凌风但笑不语。
傅花卿却不记得唐问天,问道:“这位是?”
小环笑嘻嘻道:“这是我师父。”
宋若恒对傅花卿道:“唐伯是家母旧友。”
“原来如此。”傅花卿道,转头又问萧凌风:“你又如何与唐伯相识?”
唐问天哈哈笑道:“不打不相识。”
萧凌风问宋若恒:“今日我和花卿潜入王府,只为寻找一幅画,画名《山海异兽图》,宋兄可曾听说?”
“此画是今年的贡画,曾经轰动一时,怎会不知?只是我无缘一见。萧兄为此画而来,此画有何不妥吗?”宋若恒道。
萧凌风摇摇头,“我见宋兄擅画人物,笔下人物姿态曼妙,宋兄可曾画过动物?”
“诸位可随我入楼一观。”宋若恒将几人引入楼中厅堂,边走边叹,“父王将我自幼安置于此楼,严令不得随意外出。我甚少接触外界,平日见闻多为府中诸人,因此偏好观察各人形貌神态。于动物一道,除了府中所有,只在父王收藏的画作和先生的习作中见识过。未见实物,不敢落笔。我也想看看这世间异兽长成什么模样。”
宋若恒指派小环将玉华楼中的画作拿出来,给萧凌风和傅花卿查验。“白石翁就是我的先生。我素日习作皆在翠微楼中,由父王处置。我这里只有早年几幅拙作,是父王瞧不上、许我带回来的。”
萧凌风与傅花卿听到此处,已然明了,宋若恒的画作由不得他自己主宰去留。无论优劣,尽皆算作英王府的财物。难怪英王在雅集中将儿子的画作题上他的名字,理所当然据为己有。
萧凌风看过这十几幅画功稍显稚嫩的作品,问道:“我见你父王指教起你们兄弟,侃侃而谈。”
“只是督催,哪里指教得了?”宋若恒苦笑。
傅花卿道:“这是为何?”
“我父王能品画,自己却提不得笔,又爱虚名。”宋若恒冷笑道。
傅花卿撇嘴,“那可不是虚名,那是真金白银。”
英王宋昱琛爱画不假,阅历不浅,时有鞭辟入里的见解。奈何自幼执笔,手底下实在没有天赋。画虎不成反类犬,干脆收买别人的佳作挂名自己。白石翁便是他早年看好的一位画师,以切磋为名,请入王府供养。然而白石翁画才中庸,宋昱琛冒名顶替多年,并未得益多少。白石翁虽然资质有限,授徒之能倒不差,在英王十几个子女中,培养出了三个青出于蓝的徒弟。就中当属宋若恒最有灵气,十二岁时的画作便被父亲挂名,拿去市井卖出了百两银。
“自从父王画名大振,我的境遇改善许多,却被兄弟们更加嫉恨。幸好有唐伯和小环在,我的兄弟们再也近不得我身。”宋若恒道。
小环嗔道:“两年前难得王爷将诸位公子带入宫去赴宴,我家公子在宴席间多喝了几杯,回来的路上在定善桥上吹风。师父去给公子买醒酒汤,我去买时令果子。只那一会儿疏忽,我家公子便被他的亲哥哥们推下桥去。我当时远远看到,吓得魂飞魄散,幸得恩公及时将公子救上来。”
傅花卿道:“原来宋兄是如此落入水中。”
“此事小环替我报给管家,管家上报给父王后,我竟更加难出府门。这些年幽居此楼,大好年华,凭白蹉跎。我这辈子若是不得见识世间万象,恐怕要抱憾终身了。”宋若恒叹息道。
“你想离开王府?”傅花卿问。
“尝读远公传,永怀尘外踪。我亦读过郦翁《水经注》,想去游历山川,写画山水。又怕招惹父王怪责。”宋若恒道。
萧凌风忽而道:“王府衣食无忧,王府外百姓辛苦,各有所得,亦有所失。你若有一天,想脱离这金丝笼,我可以帮你。”说罢看了唐问天一眼。
唐问天一时愣住。
“英王可曾邀请其他画师入住王府?”傅花卿又问。
宋若恒摇头,“除了白先生,父王至多邀请其他画师来王府游玩,不曾留宿。”
萧凌风问:“宋兄可曾听闻南齐北郎?”
“我听父王与白先生提过,这两位是民间颇负盛名的画师。只是父王多年未能收藏这两位画师的大作,也未曾结识过这两位。”宋若恒道。
傅花卿心道:说不定你父王收购过“南齐北郎”的画作,转手又卖掉,你却是不知的。
唐问天忽然插口道:“萧兄弟既然去过翠微楼,当知英王虽然品画才能不弱,楼中陈列的画作却没有多少上品。”
傅花卿心道:还真被我猜中了!若有上品画作出现,英王必然很快出手卖掉。
萧凌风心道:以英王霸占儿子画作、贪于卖画所得的品性,这可是位急功近利的王爷,没有深谋远虑的能力,恐怕生不出拐骗郎大哥的心术。
萧凌风和傅花卿确定英王府与《山海异兽图》和郎溪山人无关,告辞离开玉华楼。
两人跳上西院无人把守的院墙,唐问天忽然出现在墙下,喊了一声:“萧兄弟,今日多谢你了!”
萧凌风转身,拱手道:“唐前辈不必客气。”
唐问天感慨道:“无论恒儿将来做何选择,我还是要谢你给了他冀望。他这些年被束缚在王府中,寂寞许久了。改日我请你喝酒,替他报答知遇之恩。”
“唐前辈没有想过带他离开这个苦闷之地吗?”萧凌风问道。
“这是他母亲的归宿之地,他身上流着英王的血脉。英王过世的嫡妃未曾留下子嗣,任何一位公子都有机会被立为世子。英王许诺过他,只要他安守孝道,迟早会让他袭爵,他的兄弟们怕的便是这一遭。他即便成不了世子,一生荣华富贵也是不愁。他的未来何去何从,我做不得主,得看他自己的选择。”
唐问天郑重一揖,转身即走。
傅花卿叹道:“唐伯真是有恩必报,有情有义啊!”
萧凌风久立风中,看向唐问天离开的方向。
“走吧!”
蓝山雪与楼心月从瑞王府中匆匆出来,两人此时已拿到宋若杭绘制的康王府舆图。
蓝山雪问:“为何瑞王世子要将康王府的舆图放在最后画?”
楼心月斜睨蓝山雪,“康王是淑妃的儿子,你不知道吗?”
蓝山雪默然,淑妃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妃子,天下尽人皆知。
蓝山雪道:“我明白了,康王府一定是诸王府中最大最奢华、守卫最森严的。”
楼心月道:“妻妾也多,府中供养的画师足有七八位。我们查访起来最困难,因此放在最后画。”
蓝山雪略略心急,“康王府如若还找不出集萃殿的真画,线索就断了。”
注14:“人面不知何处去……”取自崔护《题都城南庄》。
注15:“尝读远公传……”取自孟浩然《晚泊浔阳望庐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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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七回 名画案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