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巧的纸鹤扑腾翅膀,从竹缕的袖子里飞出,楚卧云方觉冷得要命,这石榻的确不是人该呆的地方。
“那之后,殷童将我囚禁起来,”竹缕平静地叙述,“竹溪师妹不知去了何处,想必凶多吉少。他用了很多秘法也分离不出惊魄吟。心情狂躁之时,也会对我拳打脚踢,还派了噬恶专门看守我,但噬恶的性子是极好的,在它照顾下,我不死不活挨到现在。不过,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也只有这样,我才能通过先人在壁画上的记载,看清许多往事,那些与如今仙门的史书记传上的大不相同。”
连续说话,他有些疲累,顿了顿,继续道:“直到前段时日,我身体常常发寒盗汗,灵力滞涩,神志有将熄之兆,想必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他慌了,又过了几天,拿着一本古籍册子进来,心情很好的样子,说我的腿有救了……”
“等等!”楚卧云道,“你斩下的是左腿,那你的右腿呢?”
“我刚要说到此处,”竹缕把手放在空荡荡的右边裤管上:“也是惊魄吟反噬的缘故,我的身体受不住侵蚀,这条腿,便是第一个撑不住的,只能舍了。”
难怪,左腿的伤口早已愈合,他要鲸胎,是为了医治右腿的反噬。如果不能遏制反噬,那的确是要命的。
楚卧云接话道:“于是,他去魔界,找魔尊要了鲸胎,鄙人不才给他捉了当投名状。”
事情这就串联透彻了,竹缕了悟地点点头:“我代他向您道歉。”
楚卧云双翅狂摇,恨铁不成钢道:“你给他道什么歉,竹道友真是……识人不明,现在的小孩,看着天真良善,其实一肚子坏水放出来,能淹了三大仙门。”
竹缕阿弥陀佛道:“圣虚前辈想必对此很有发言权。”
楚卧云啐道:“那是,他前阵子故意接近我,我便看出他满身的歪风邪气。你也是瞎了眼,猪油蒙了心,给他骗得团团转。”
竹缕莞尔道:“可您不也入了您那小徒弟的彀中?”
楚卧云惊叫起来: “你咋个知道的?”
竹缕轻咳道:“此乃我派秘术‘识魂’,施术者允许对方观看自己的记忆,那对方的相应记忆也会传递给施术者。我……我以为圣虚前辈知道……”
楚卧云以为获取了对方机密,结果自己老家反被人偷塔。这年头,世风日下,和尚都不尊重人**,说好的霁月清风赤子之心全都是他自我感动。太可恶了!
自己的经历与竹缕的一对比,肯定是竹缕较惨,但想来想去还是他与徒弟那点龌龊事更为不堪。楚卧云怕的就是这些事情传出去,弄得身败名裂。这下倒好,彻底让人看去了,还是得想着怎么封口,正头痛中,竹缕突然抽出他那本珍藏的黄皮小册,哗啦啦翻了一下,神色严肃道:“前辈即将有血光之灾。”
楚卧云一顿,反应过来,是他还留在另一件地室里的原身。
竹缕严肃地道:“当年殷童从浮屠塔偷盗了许多妖魔,放在阴寒湿冷的地底喂养。后来跑出去了一些。另外,禁地荒凉已久,又积累了很多怨念,滋养了不少妖兽怨灵和毒虫,其中也有少量钻心蛊,前辈快回去。”
“你不早说!”纸鹤化为灵光箭矢,冲回那间囚禁自己的原身的地室。才靠近半开的石门,里头居然传出噼里啪啦的皮肉撞击声,在地底囚室里回响,令人寒毛倒竖。
飞过去一瞧,原来是两只变异后长出双腿的畸形大尾鱼,一左一右站在自己的肩膀上,巴掌大小的尾巴噼里啪啦扇他的脸,扇得高高肿起,一片柿红。脖子上还缠了只绿皮小蝰蛇,丝丝吐着信子,往他领子里钻……这些都罢了,沿着绳子爬上去的,恰是好几只黑色带八只触角的甲壳虫,领头的那只正往他手背上吐粘液,好在年幼没经验,吐歪了,射在绳子上,那绳子登时熔成一滩黑乎乎的液体。
楚卧云毛骨悚然,想马上让自己的壳子脱离苦海,又不敢回去,时间不等人,眼看那只蛊虫酝酿着再吐一次,一咬牙,一跺脚。再睁眼,身体上上下下一齐爆发灵力,宛如一只千瓦大灯泡,一股脑将蛇虫鼠蚁轰了出去。
他上上下下抚摸了一通,确定没有诡异生物挂在身上,按着胸口喘粗气,再往四周暗处定睛一看,鸡皮疙瘩疯长。
密室里密密麻麻的,全是千奇百怪,各式各样的小型魔物,不少还在往外头爬,楚卧云提起衣摆就要跑路,又赶忙刹车,回去推了那把做工结实又精美的轮椅,一阵风似的卷到竹缕那间。竹缕一句话没说,捆着他的绳索断为数节,被扛到轮椅上,任凭楚卧云推着夺路狂奔。奔了没几步,又听到地上有个声音呜呜叫得甚是可怜。哎呀,把小结巴忘了。楚卧云一记风刃过去,斩断了捆他的绳,解放了他。钟事了说话结结巴巴的,动作倒挺利索,往后面的石壁某处敲击两下,千斤石门轰隆隆打开,往下掉沙灰,这扇门应该多年没有开过了,不知小结巴是怎么知道的,但看这意思,跟着他跑准没错。正在这时,坐着的竹缕好像说了一句什么,但手忙脚乱,情况紧急,他说话又轻声细语的,站着能跑的两个压根没听清。
后面的大小妖魔呜泱而来,最要命的是,那钻心蛊越来越多,密密麻麻汇聚成潮涌,三人如亡命之徒,甩腿狂奔,楚卧云两条竹竿似的瘦腿快要舞出残影,竹缕被颠得七荤八素,险些呕吐。然而后头飞的爬的游泳的魔物几乎咬上屁股。楚卧云大喝道:“换人!”幸而钟事了关键时候不会掉链子,接过他家师伯的轮椅,继续向前。楚卧云刹车停步,忍无可忍,祭出破霭,向下一挥,一股磅礴的寒气席卷而出,四壁上的大小怪物顷刻间冻得凝固,成了墙上的冰雕,看着还挺美观。楚卧云扭头赶上二人,钟事了脚程慢,又换楚卧云推伤残病患,这时候,竹缕扭过头又喊了句什么,楚卧云道:“竹道友,你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吧。”
三人就这样,跑一阵,往后对抗一阵,最后,七拐八扭地来到一个扇形地室,长长的弧形墙壁上,嵌着十多扇青铜小门。楚卧云望向钟事了,钟事了挠挠秃脑袋,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不记得……图上……有画……这个地方……啊。”
“且住!”竹缕大声道。
楚卧云道:“竹道友想说什么?刚才就听你嘟嘟囔囔,实在没工夫。”
竹缕道:“我想说,其实咱们不用跑的,我住的那间地室布了强力防护罩,只需要呆在里面,所有妖物魔物都进不来。”
楚卧云痛惜道:“那你不早……好吧,你说了,是我没听见。”那间地室肯定有防蛇虫鼠蚁的手段,否则竹缕怎么会一住好几年,是楚卧云急躁了,自动跑出来给小家伙们送外卖打牙祭。眼下又不可能回去,三人看向前方十二扇青铜门,在诡异的绿色火光下,未知又恐怖。
楚卧云看向钟事了:“该开哪扇?”
钟事了懵了:“我……之前……看地图……没、没见过……”
竹缕道:“他说,他曾偷看过禁地地图,能打开暗门也是遵照地图指示,可眼前的景象图上却没有。我想,那图定是假的。长辈们怕有心人盯上禁地,才弄了个真假掺半的图混淆视听。”
“……”楚卧云生无可恋道,“到头来坑了自己人。”
洪水猛兽即将冲来,竹缕还待说话,楚卧云道:“不管了,先进去再说。
根据中庸主义的指导方针,楚卧云挑了左边第五扇,推着轮椅过去,那门仿佛是红外线感应的,人一靠近,主动打开,智能高级,三人钻进小门,三秒钟之后,哗啦一下又屁滚尿流地出来了,青铜小门又一关,将热浪隔绝。
这种地方居然有一座巨大的岩浆瀑布?里头还有怨灵的手向上伸出。科学吗?要不是楚卧云刹车及时,三个人一掉下去,现在骨头已经成渣了。
脚步不停,直接钻进旁边第六扇,里头是一片热带雨林风光,一口气才松到一半,却发现满地生长着怪异的野生植物,植物果实光速生长,居然结出人类婴儿似的怪物,上百只鬼吼鬼叫着咬上来,一阵艰苦的打斗。出来之后,下一扇,又遇到了毒蛇的围攻。第四扇,还没进去,里头的狂涌出的海水就把他们冲得七荤八素,要不是门太小,一只大白鲨就直接张着嘴把他们包圆忽了。楚卧云艰难地关了门,刚要去推第五扇,手腕却收到阻力。看过去,原来是竹缕紧紧抓住了他的手,他受尽折磨后面露菜色,却很顽强地制止住他推门。
楚卧云说:“竹兄,你又想说什么?”
竹缕:“我想说,容我算一卦再走不迟。”
楚卧云诚惶诚恐地拱手:“忘了你还有此等技能,失敬失敬,你来你来。”
只见竹缕坐着,将小黄本子摊在大腿上,两手比了个经典的算命姿势,闭目念咒,等了一会儿,他在等纸页无风翻动,翻到能提供占卜结果的那一页,结果那小黄本被海水沾湿了大半,湿漉漉地黏在一起,老半天没动静,竹缕心疼地手动去翻,闭着眼睛边翻边念:“天旋地旋,阴阳顺逆,五行生克,趋吉避凶。”说毕,突然睁眼,看了看刚刚翻到的地方,皱眉,摇摇头,高深地念了三个“凶”字。
这跟“小公鸡点到谁我就选谁”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楚卧云还是折服于他一副专业神棍的模样,问道:“如何?”
竹缕凝视着小黄本上糊成一片的天书:“皆非生门。”
“求大仙指点。”楚卧云很配合地道。
竹缕合上书,分外珍稀地摸了两下,缓缓道:“前面十一扇都不行,倒是最后一扇,我看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