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堂契第二日,定师寻仙。
有意于前十甲的长老自会去寻他们,故而今日实则为休养生息之日,只为明日有精力踏上那九百九十九阶云梯。
此种收徒方式放在整个修真界亦古怪至极,但青轩初掌门有令,此法不可修,故而也就传承至今。
风升今日未去瞰星楼,也未去练剑,修行亦然。
她盘膝立于榻上,桌上是卷了边的《微脉学》卷一。
门与窗皆合了,诸位同门亦有自觉,今日无人寻她,无论闲聊,论剑,谈道,皆无一人来。
她在期待,淮与君可会来?虽说她们已定,淮与君并无必要来,但……说不准呢。
期待,以至于心跳沉沉,其中亦有一身不安,手心皆是汗。
明日便登云梯。
心绪若那有惊鱼之池,圈圈涟漪不得止。她又思及前些日子师姐口中关于淮与君的传闻。
空穴兴许不来风罢。她漫不经心想着,真假并无妨,思虑自在她心中。
这一日终究没等来淮与,倒是屋外甚是喧嚣。便是风升这足不出户,也听闻那王淼入了铓炳峰之事,依这昭告天下的劲头,想来外门应当无人不知。
帘幕低垂,繁星隐匿,月华璀璨。
风升起身离开寝房,踏出房门的那一瞬小腹升起翻滚之意,逐渐蔓延至全身。她知晓,那是她的身体对于恐惧的自然反应。
不过这恐惧,是由她加于己身。
畏惧,不安,脚步却未有一丝停顿。
往日修行也如此,只是今日,心底的抗拒有如翻浪之高,溅起的恐惧非往常能比。
一月前她与淮与君舞剑,亦是王鑫袭击她的地方,那一处竹林隐蔽非常,加之灵气不算浓郁,少有人踏足,即便称之为无人踏足也不过分。
如此,倒是方便了她修行,有时想独自一人练剑也会去那里。
她曾在密林中生活过一年,虽是凡间树林,但多少也有些经验。故而在那竹林里,她甚至布置了一处居所,乃是一处山洞。她称之为居所,旁人来看可不会这么说——其内除了满地凌乱杂草外,再无旁物。
洞口以藤草遮盖,这林子灵气稀薄,所行灵兽也不足为惧。
轻车熟路找到山洞,风升在溪边蹲下,掬一捧泉水打至面上,那水冰凉,浇灭身上无用的颤栗,洗去手心的虚汗。
林子中永远不存在彻底的安静,但却始终静谧。风过林叶,泉击河畔,蝉虫不休。各自独舞,却又交融成和谐的鸣奏,直将那一颗心浸在静谧之中。
今夜无星,风升略遗憾,虽说那月华也皎洁璀璨,不过她仍是更欢喜那星罗棋布的光点。
瞧了片刻夜幕,她抬步走向山洞,抬手拨开藤蔓时,她腹中又开始翻滚,酥麻自尾椎升起,一瞬蔓延全身,所经之处,皆在其外肌肤上激出冷汗。
她自嘲一笑,身体的反应至今她也抑制不住。
无妨,左右她不会因此止步。想着,她盘腿坐在那凌乱的杂草上,手立于膝,坐如青松,脊背挺拔。
其实无需如此,她便是直立,行走,亦或奔跑,皆不影响她修行,习惯如此罢了。左右,待会儿也维持不住。
合眸,眼前由昏暗转为漆黑。
洞内昏暗,洞外月华依旧皎洁,溪中并无灵气的鱼儿跃出水面,泉水披身,鳞片在清泉与月华的辉映下晶莹夺目,瞧着竟也颇清秀,像极了灵兽。
不多时,低哑难耐的喘息自洞内传来,其主仿佛痛苦至极,而后喘息变为低吟、呜咽。
衣衫叠得齐整,放在接近洞口处,风升未着寸缕,倒在杂草之上,她抽搐着,细瘦的指骨绷成弓弦,骨骼凸出到似要刺破肌肤,青色脉络泛起微微的红。
那脖颈仰到极致,经络被扯得绷直,脆弱到不堪一击。
她的身体并未蜷缩起,而是如绷直的僵物,一动不得动,每一处都在震颤抽搐。
自脖颈向下,只消片刻便渗出血迹,无怪乎不着衣物。
血迹黏连杂草,缠在她肌肤之上,其中汗与血早难以分清。一身的红,也就面上还算干净,还看得出是汗,如过了水一般。
凌乱的杂草更加凌乱,这满地的草,许还能带来些温与软。
她未曾咬紧牙根,下颚绷到难以合拢,用力到疼痛。只是这疼痛于她而言不值一提,怕是只和轻碰了一下无甚不同。
她大肆吸纳灵力时也如此状,但终归不如今日。往日若是控制得好,不会渗血。
不过不同于往日才算正常,她今日并非在吸收灵力,而是在将经脉中的沉垢纳入构成经脉的那部分微脉。
若能将那沉垢纳入微脉,其中包裹的经脉也算畅通了。如此,亦可行。
这是她最终的解决方案,昨夜试行,这沉垢顽固,不似灵力那般纳入微脉便由她操控,她历尽苦痛将其纳入微脉后,它竟还会缓慢地钻出,返回经脉之内。
昨夜便是如此,但返还速度并不快,故而此计可行。
不似身躯最外层的肌肤,构成那层皮肤的微脉是她常修的,即便吸纳灵力,也已有了些承受力。而构成经脉外侧骨肉的那部分微脉,她从未使用过。
经脉之关键无需多言,而那些微脉更是深入体内,用其吸纳内部沉垢,险要更不必多言,其痛苦程度亦不可同日而语。
一来,沉垢并非灵力,其质比灵力粗涩得多;二来,身体内部未经使用的微脉承受力极差,这也是她肌肤渗血之由。
即便险要,即便苦痛。风升并未犹豫,《微脉学》她早研究透彻,甚至诸多修行之法是她借此推出,灵力纳得,沉垢怎会纳不得?
承受力太差,一旦动用此法便会渗血,明日于众人前不可用。故而今夜需将那沉垢纳入,即便明日晨间返还了些也无妨,那云梯不是险要么?那她在云梯上渗些血也无妨罢,故而明日在云梯之上可将晨间返还的沉垢再次纳入。
为保明日云梯之途能彻底完成,今日不可松懈,定要一丝不剩全数纳入。
这般,此难便可平。只是痛了些,疼痛于她而言乃是家常便饭,不值一提。
泛红的眼眸微微睁开了些,其中早被苦痛侵蚀,但其下清明未曾动摇半分,即便体内如有万剑翻绞。
此时,远在藏雪峰的淮与蓦然深深蹙眉,望向一处,那方向赫然便是风升所在之地。
昨夜便有此状,今日怎的又这般了?
思绪周转一瞬,她收回目光,未曾动身。
次日金光渐起之时,风升有如自血水中打捞而出,身下杂草沾染了些红,她抽搐的身体缓下,放空了身心,身子一松,瘫着不用一丝力。
经脉从未如此通畅过。她想,身体也从未如此难忍过。
即便已经停下了,那部分纳入了沉垢的微脉依旧有如刀割,沉垢和灵力果真相去甚远,不过比之昨夜好了不少。
洞顶只是平平无奇的凹凸不平的岩石,风升顺着其纹路看了许久,安静地看着。不作一念,不发一言,一如往常。
许久,她将手上未干涸的血迹蹭在杂草上,避免衣服被染脏,而后拿着衣物去溪边。溪水极凉,不过也别无他法,她又不会净术。
被染红的溪水不消片刻便被带走,目之所及的河流依旧清澈,穿上衣衫,她将洞内染了脏污的杂草在附近的深沟扔下。
回寝居时将近众人晨起的时辰。
登堂契第三日,结契。
登堂契重点在“契”,修真路漫,又最是寂寥。俗世血缘只在最初还有些关联,往后去,真正陪自己熬过那漫长岁月的,还是师尊,同门。
引入道,教其身,育其心。拜师可谓修真一途中最为重要之事。
瞧不分明的云梯上乃是外门一处大殿,诸多长老聚于一堂,其下则是一处空旷的广场,修整完毕的众弟子垂首静待。
王淼得了第九名,被掌门收入铓炳峰,而此次另一位入室弟子竟是第十位,名铭胤,归于月蚀峰江长老门下,此乃昨日众弟子便晓得之事。
说来也怪,这两位皆是吊车尾。可这拜师,还得瞧眼缘,那第二第三除了眼红,也别无他法,只怪自己没入了长老的眼。
至于那位魁首,风小师妹,外门几十年也未出过这般天赋异禀之辈,不,怕是几百年也未有,筑基竟能战胜金丹期的入室弟子,还是用剑胜了那铓炳峰的入室弟子。要知铓炳峰可是主修剑道。
即便有搏风台限制修为之利,可境界之差还在那对灵力的掌控程度。风小师妹已能称得上旷世奇才了。
他们可不信风升无人收,只是不知哪位长老,竟还藏着掖着。
仙乐起,众弟子纷乱的心思便停息。青轩到底在音律上颇有建树,淮与君一把惊月琴更是出神入化。她弦音一起,他们这心思便被那重重规韵压下,皆静了心,入了神。
这也是掌门次次登堂契都请淮与来奏一曲的缘由。
如清泉击石,又如皎月悬钩,分毫不可逾,丝缕不能犯,虔诚之心顿起。
曲落,登堂契正式开幕。
“铭胤,上前。”月蚀峰峰主为江溪月,她便是收了铭胤的那位长老。她人在遥不可见的云梯之上,声音却似从四面八方传来。
铭胤身量不算高,她颈间缠了层纱布,似是伤势未好,面色寡淡,闻言迈步上前,踏上云梯。
九百九十九层台阶,直通仙人身侧,踏上这台阶,便是入了仙途。
云梯实则是主峰上一处颇高的台阶,从广场通向大殿。若不开启其中阵法,便只是几十级的台阶,开启后便蒙了层雾气,瞧不分明,迈过九百九十九层后才可到达大殿。
云梯中有阵法,通过此阵耗时不一,故而不会待弟子抵达后再点出下一名。顺序则是按照大比排名,倒序进行。
一刻后,“王淼,上前。”掌门名唤曾柯,乃是铓炳峰峰主,主剑道,一手形晟剑亦是惊才绝艳。
王淼冲身侧兄长一笑,志得意满迈步上前。
将近一刻后,余下弟子的视线便投向了风升。
前面实则还有几位,不过他们都打听过,第二至第八皆未被长老看中。小师妹他们那日见其紧闭门户,自是不好打扰,再之后便瞧不见她人了,自然无处可问。
风升正默默咬牙,一心抵抗身上的痛,连周遭那恍若实质的视线也难以发觉。
沉垢返回经脉时,亦要穿过微脉那层薄膜,痛苦至极。好在其速度缓慢,她还能压下口中呜咽。
“风升,上前。”清凌凌的声音一出,风升被折磨得略迟钝的神志清醒一瞬,迈步向前。
One new year!没错,还是我谧汉三!(因为还是2024.1.1存的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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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沉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