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后,淮与有夜眠之习,今夜却未入眠。她翻着那册《微脉学》,到底天资聪颖,自小便是,若她不能称之为天才,世间怕是未有其二。
次日天边渐白时,她摸索出了其中之道,只是入门之法,她合目尝试以此法修习。片刻后她身子一颤,当即停下。
此法以身躯为器皿容纳灵力。所谓构成身体发肤的本源——微脉,也即“细胞”,似自内而外都在破裂重构,其痛楚比雷劫更甚。
她对灵力灵气的认知远高于风升,只尝试了这一瞬的痛楚便停下了。
雷劫自外向内炼造经脉,可这所谓的微脉学,是自内而外打破自身组织,以灵气凝成实质后代替微脉,如此才得以容纳灵力。
修一寸,便是一寸的苦楚。她渡劫颇多,却也受不住这痛楚。
枯坐良久,她合眼,回神却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
同情,亦或是心疼?
她茫然,此前可认为是对于徒弟的心疼,此刻心绪过于琐碎,便分不清了。
自一百五十年前归来,这对于情绪的感触便被她丢弃了,只余下自文字中所习得的片面认知。
风升该如何仍是如何,倒不如说她反而因此更清醒了,毕竟对于自己的状况更加了解。
唯有淮与瞧着她,偶尔会觉自己心绪不平。
几日后,风升内脏伤势近乎痊愈,今日便可动用灵力。
昏黄的霞光扯出深邃的夜幕,伴着花海的馨香,待到夜幕至,二人便去练剑。
这几日皆是如此,今日亦然。
归去时夜幕已深,淮与素有夜眠之习,不过她五感通透,渐入梦境之际,忽地听闻颇为压抑的喘息。
她蹙眉起身,寻到距她居所醉风阁最远之处。路上已有猜测,可瞧见山洞内那浑身浴血的人时,她指背弓绷,心颤然。
她未着衣衫,应是怕染了血污。身上浴血,可仔细瞧血量并不多,只是黏连着,近乎覆盖脖颈下的全身。
洞外月色斐然,皎皎银辉映着她的白衣。
她记得风升不欲自己瞧她身躯,即便自己已经看过了,她仍会羞。
背身抵着岩洞,她抬眸望向深黑天际,在此守到了风升离去。
次日午后,她又听闻此声,仍是在那最偏远的洞内。
她遥遥望着那个方向,而后又看向书架上一册未有名称的书卷,不知作何感受。
因她体内剑髓乃是剑灵之源,与她论剑,自己体内剑灵恢复之速提了不少。
为她师,供她利,沾她利。可这利的来处,却是她用无尽苦楚堆积而成。
心颤然。
酉时。
风升如约来到峰顶,淮与一如既往在花海中。她眸子一弯,步伐轻快去寻她。
“师尊!”隔着几丈她便遥遥唤。
淮与回头看她,风升步子冲得快,距她三四尺之距才急刹住脚步。淮与抬手轻揉她发顶,“急甚?”
不过几日,二人已然熟稔许多。
风升笑,与她叽叽喳喳,“我今日在外门瞧见江长老了,听闻她和掌门极不对付,师尊可晓得吗?”
淮与应了声,风升又开始聊些别的。相知没几日,她这话痨的本质便一览无余。
出乎意料之处在于,淮与这少言寡语之人竟也能和她达成一片和睦,在那花海中听她聊些有的没的,霞光将这场景映得温馨。
火烧云落下时出花海,而后是练剑。
风升已提起剑,淮与却道:“过来。”
一串项链被搁在她手心,柔软细绳上挂了枚玉珠。
她疑惑,“这是何物?”
“其中设有隔音阵法,输入一丝灵气便可启动。”
风升似有所觉,她蓦然抬头对上淮与视线,“您晓得了?”
“嗯。”淮与敛眸,“练剑罢。”说着她便提剑走向那片空地。
风升目光追随着她,顿了一息,“好!”
她总瞒不过师尊,如此全数暴露,倒也算坦然。
修真无岁月,有如风一吹,时光便簌簌拂过指尖,被卷向天际,流入松软的云,湛蓝的天,而无论其下众生如何变化,它们却一如既往,只高悬于九天之上。
主峰内门,音律课。
蓝袍乃是铓炳峰的象征,座下后排,两名蓝袍弟子垂头窃窃私语。
“师兄,你说师尊为何要让我们来修淮与君的课,音律与我们修剑有何干系?”
另一弟子敲他额头,“师尊自有深意,暂不论音律与剑道有无关联,你可知淮与君的音律课有多难得?旁人求也求不来,你竟还嫌。”
那师弟颇为委屈,“可淮与君的确瘆人,前些日师妹被罚得可凶了,你去乱风岗瞧,这已过半月了,她仍拿剑劈那石壁,还不许使灵力,不知何时才能将那石壁劈碎,这不净是难为人么?”
他越说越起劲,“我宁肯不来,不听便不听,免得平白被罚。”
那蓝袍师兄也不知该如何反驳,师弟便越发愤愤,“真不知淮与君怎这般狠心!”
“好了,莫说了,当心淮与君发觉后也来罚你。”师兄心中怕是也这么想,并未斥责他,反是道。
师弟一听,情绪下去,也后怕起来,忙住了嘴。
他们自不知以那白衣人的修为,他们便是再躲开百丈,这话也瞒不过台上那人的耳朵。
淮与眼风也未曾扫过一瞬,自顾自授课。
结课后,她无波无澜道:“笛音驭形,不得低于一刻钟,下堂大课本座查验。”
台下顿起嘘声,淮与清凌凌开口:“有异议?”
众弟子当即哑口,寂静无比。
后排那师弟闻言眸子瞪得堪比铜铃,师兄见状忙去捂他的嘴,生怕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出了声。
“休息一刻。”那让人生畏的仙君开口,众人这才放下心。
往日淮与君授课皆是课一结,人便瞬移走了,如她来时一般,一刻也不多留。便是两堂课间那短暂的一刻钟,也常寻不到她身影。
今日课间竟未走,师弟疑惑,问:“师兄,你不是言淮与君不会在课余留在此吗?”
师兄也有些讶异,不过转念一想,顿时了然,与他那初出茅庐的师弟解释道:“应是风升师妹的缘故,她便是三年前被淮与君收于座下的那位弟子。”
师弟才从外门入铓炳峰不久,自然知晓她,对这小师妹又是喜爱又是崇拜,“说来久未见小师妹身影,往日分明常来外门,也不知她如何了,莫不是被淮与君罚了?”
他说着又是忧心,“也不知小师妹如何想,竟去了淮与君门下,她剑术那般精湛,怎不来铓炳峰?”
“她的选择我们自不可干涉。我今日早些时见她与师兄在搏风台。”师兄思索片刻,又说回他本欲言之话,“搏风台距此不远,看时辰也该结束了,淮与君在此应是候她。既如此,淮与君待她应不似待我们这般。”
师弟对风升颇为在意还是因她那非同寻常的战力,闻言当即撇开旁的,问:“搏风台?今日她与谁人战?”
“岑令师兄。”蓝袍师兄见他眼冒金光之态,略有些无奈,这师弟便是日日想着打打杀杀,“虽说搏风台能压制修为,可据说那师妹仍是筑基巅峰,岑师兄可是已金丹巅峰,我倒不觉她会胜,不过师兄与她无仇无怨,应当只是切磋,不会伤她。”
“师妹三年也未突破金丹。” 师弟黯然一瞬,转瞬又打起精神,“不过我仍觉师妹会胜,三年前她便能战胜金丹中期的王鑫师兄了。”
“三年破金丹可是天纵奇才了,未破岂不是正常的么?”师兄不解,“你对她期待怎如此之高?”
师弟摆手,“你不知,小师妹入门一年便从练气巅峰到了筑基巅峰。”
师兄惊骇,这才发觉师弟这般推崇风升师妹的缘由,心下顿时也生了几分好奇。
“那这胜负还当真未可知了。”
台上,淮与持着书卷,瞧着似是在思索下堂课的内容,闻此言微微合眼。
昨日叮嘱自己今日课间待她,她竟是又去搏风台。去了搏风台还敢教自己待她?倒要看看所为何事。
不远处一阵哨声,她闻声放下书卷,身形一闪便消失了。
风升所在之处人不多,定睛一瞧淮与君不知何时竟来了,仅有的那两位弟子也忙走远。
她见状笑弯了眼,“师尊还有清场之效。”若那远走的弟子走得迟些,定要惊骇于她这大不敬之言。
不过二人相处常是如此,淮与师尊当得不寻常,风升这徒弟也不甚合格。也无怪乎如此,淮与对“师尊”二字颇为看重,偏又不善与人交,不知不觉便成了这般。待她一回首,二人相处之道早成了这模样,她亦无奈。
眼风扫过她,淮与不答,转言道:“你又去搏风台了。”
笑语晏晏之人顿时僵住。
“我曾叮嘱你搏风台少去。”
风升抬眸,见她面上一副冰凉,正是那令众弟子望而却步的姿态。
“岑令是谁?”
“……”竟连她对手之人也知晓了。风升恨恨,哪个小人竟告密?若不是旁人说,她师尊那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怎么也不会知晓。
“嗯?”
风升只得呐呐,“铓炳峰的师兄。”
“师尊莫怪,岑师兄极有分寸,便是我不敌也不会伤我,且我今日灵力充沛,定不会发生您忧心之事。”她忙解释,试图扯回些局面。
她晓得师尊不喜她去的缘由,一是她灵力吸收颇难,二是搏风台之上,若对方起歹意,她不敌便有生命之危。
片刻也未等来回复。风升抬眸扫她一眼,见人约莫是真不悦了,又抬手扯她衣袖,眼眸也忽闪不定,端的是一副谨小慎微之状。
淮与果真没了辙,叹息。
风升见得逞,也不得寸进尺,忙道:“我唤师尊来是为旁的事。”
她抬手,掌心赫然是一片赤红之羽。这便是她方才对阵岑令所胜之物。
“此乃岑师兄灵兽赤炎雀之羽,颇为难得,有了它,便可去童师姐换一丹方。她可自经脉中穿入一线,如此经脉中有了空缺,我便能引灵。”
灵力入了经脉,外化便不是难事,困扰许久的术法,她也算能踏入门了。
淮与瞧向她掌心的赤羽,对此不言可否。风升不愿她插手,三年来为此连连碰壁,问她却说:
“方式需由我寻,否则万一出了意外,也免得师尊心有愧,左右这术法不是非学不可,我有闲暇便去寻,不会执着的,师尊前期无需插手,若我有需,定会来寻您助力。”
既如此她便不插手,可那口口声声不执着的人,却不见得真如其言那般无所谓。
“丹方求得需由我过目。”她只道。
风升连连点头,眸中喜悦怎么也掩饰不得,漫天金光竟不敌她眸中那些许。
“我既来告诉师尊便是因此。”
她说完,瞧向不远处的授课堂,忽道:“我能去听您的下一堂课么?”
淮与不解,“你又不修音。”风升音调略软,“那我去听听也不成么?”
“……”淮与沉默片刻,瞧着她,“自是可以。”
“多谢师尊!”风升眉眼弯弯,顺势便去抱她垂于一侧的手。她常如此,淮与不觉有甚,颇自然替她撑了些力。风升便挨得更近,这一凑近,她讶异。
“我已快与您一般高了?”
淮与闻言侧头,瞧她时仍需低头,便道:“仍有两寸,也叫‘一般高’么?”
风升自然是给自己偏了不少心,哼声,“那也快了,我还小,能再长高些。”说着她又抬手,且教她那师尊也抬了手。这一比顿时愤愤,此乃她心头一大憾事,
便是她矮了些,但较于先前也高了不少。可这手却一如既往,短了淮与一大截。
淮与低头瞧,她即便不再如早年常常持剑,手上却仍有些薄茧,她那徒儿却好,日日抱着剑,就差和剑一起睡了,手却依旧娇嫩。
“手心无茧,是微脉更迭之因么?”她问。
风升这才从愤愤中回神,愣了一瞬,“是。”
“可我那微脉天天换,怎不见和个子一般长一些。”
淮与答她:“你还能长,急甚。”
“……”
多吃快长(被打
师徒篇告一段落,起了个头。下章进入大小魔篇,没有阿升,有阿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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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颤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