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洛与雒邑之间的函口易守难攻,几乎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有从内攻破的道理,从外关外几乎无从下手。
解臻在外面无能为力,只好给姚复递了函书,称韩玉笙从巴州派了军队进去支援了。
在军队赶到前一天,应瑕便领着剩下的五千人,夜袭长安去了——
她手里拿着兵符,完全没有报备就领着所有士兵走了。
姚复得知消息时她带着那五千人已经攻下了长安城,派人把皇宫里里外外堵了个彻底。
“咱们这儿还有多少马匹?”
司空谷看着撑在自己桌子上的手,无奈放下手中的书,揉了揉眉心,又从手边那一摞高高的账本中抽出来一本,随意翻了两下,随后抬头说道:“只剩下几十匹病马伤马没随军出征。”
“你给我批一匹伤势最轻的,我马上要去长安。”姚复撤回手,站起身子,甩袖离开了,还顺便摔了门。
司空谷重重扶额。
长安城确实是个走马观花的好地方,葳蕤的牡丹似乎从未受到战争的影响。
伤马走的并不快,姚复干脆放缓了速度,沿着官道缓缓往皇宫走去。
三分斜阳,无端为皇宫添上了两分凄怆。
应瑕远远站在这巍峨的建筑门口,牵着一匹马正迎着姚复过来——长安城规划的严严整整,纵横交错,全是平直的,从无一条弯路,前面的景色总是一览无余的。
姚复干脆下了马,快步上前问应瑕:“你怎么不报备一下就自己过来?援军今日就到上洛了,急什么。”
“啊。”应瑕微微失神,随后从怀里拎出一只狐狸:“我在辎重车里发现了她,想必靠着吃老鼠撑了好些天——她催着我出兵到长安去。你说你,急什么!”
应瑕一边说,一边拧着狐狸耳朵转了两圈,疼的涂山妏嘤嘤只叫,随后她叹了一口气,松开了手,说道:“长安城的牡丹花是一绝,我怕晚了就看不到了。”
“那你好歹说一声——我听说长安城内留了两万守军呢。”姚复抿唇一笑,从应瑕手里接过缰绳,推她上了马,“虽然不是登科及第,‘春风得意马蹄疾’也是足够了。我们去看看长安的牡丹,如果有时间回了雒邑,也好比上一比。”
应瑕把狐狸放在马背上,把马尾拆开,咬着头绳,又重新绑好,才把涂山妏抱起来,对姚复说道:“走吧,去看看长安的牡丹。”
入主关中,再想办法逼迫皇帝禅位,称帝就是名正言顺的事了。
早该打秦州的。
牡丹开的正秾艳,在月光下惹人沉醉。
两人昏昏沉沉走了一夜,到了天光微亮才去定了客栈补觉,不过刚到了午时,姚复便被老板娘叫醒了——
“这位白公子——外面有人找你——”老板娘使劲敲着门,来的是两个斥候,尚还穿着军装,她从前也听过东边有个白将军,这位公子又只留下自己姓白一个消息——姚复开房时谎称自己姓白。
老板娘生怕是什么急事,连忙上楼去喊这位将军。
她生在天子脚下,从小没见过干戈,可不想让自己的客栈遭了战火吞噬。
姚复揉揉酸涩的眼睛,踢拉着鞋,打着哈欠开门应付:“来了来了……谁找我啊。这什么时辰了?”
“看着是两个兵丁呢,公子要不下去看看吧。”老板娘揣着手帕,有些惴惴不安地看着姚复,随后犹豫地询问了一句,“公子,长安还会打仗吗?”
姚复对着老板娘摆摆手便下楼了:“不会不会,你且安心。”
楼下规规矩矩站着两个斥候,两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上前说道:“大王,皇宫昨夜失火,其中宫女太监烧死的不计其数,皇宫也烧了干净,皇帝也……。”
“行,就说他**而亡。把这事传开。”姚复微微颔首,看向另一人,问道:“你又什么事?”
那人连忙抱拳说道:“平阳传来消息,魏王暴毙二十一日了,今日他的次子即王位,撤回了把守关口的军队。”
“呵。”姚复冷不丁笑了一下,“死了啊……也算恶人有恶报。他怎么死的?”
斥候咽了口口水,额头渗出一些冷汗——他初次听到魏王的死因时,想象那个画面,几乎吓得他夜不能寐,如今再回想起来,心中还是忍不住惊悸,但姚复问起来,他也只好佯装镇定地说道:
“听说是……万蚁噬心,把他整个胸膛都啃食殆尽了。外头都说是暴毙,这些消息也只是……臣下道听途说。”
姚复若有所思,说道:“算了。那那个魏讯呢?他也算个人才,没登上王位,去投奔屈郢了?”
“魏公子到了雒邑,说愿为入幕之宾,小解将军正设宴招待他呢,您要回去吗?”
姚复摇摇头:“不了,既然关口通了,便让解将军派人驻守。再去叫人发请帖,把人都叫到长安来,择日便称帝。”
斥候应了一声便匆匆退下了,姚复转身打了个哈欠,又上楼补觉去了。
有了这个皇帝的名头,朝廷先前占据的秦州、甘州和晋州西部,都能名正言顺地归附了。天水那边的匈奴虽然攻势猛烈,姚复的军队攻城也不是很擅长,但守城还是很有一手的,牵制匈奴不是问题——如果能让这些杀人不眨眼的蛮子为我所用便好了。
姚复的神智忽然之间恢复了清醒,却见自己坐在一匹马上,站在一处山丘上,睥睨着山脚下不过百尺的营地——从这个角度,整个营地一览无余,规模也不大,约莫只有五六千人的样子。他立时发觉了自己在做梦。
他抬眼去看天色,日坠星悬,正值黄昏,那军营里点着一簇篝火——鲜亮的颜色在他眼眸中不断跳动,忽而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只远镜。
应当是应瑕。姚复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只好看着自己的手拿起远镜遥遥望向篝火。
有一群人载歌载舞地,拉着手围着篝火转圈跳舞,像是滇州某地的风俗,其间一个笑的开心的红衣女子格外显眼——只有她穿着汉人的服饰。
碧姬,姚复几乎下意识想起这个名字。
角落里还有一个黑影,姚复调转了角度去看,是含笑坐在一边的屈郢。
只是显得年轻的多,与现实中憔悴沧桑的形象几乎完全不符,他规规整整束着头发,留的胡子也是极有精气神,倒像是姚复的同龄人了,不过姚复不蓄须罢了。
“明明是穷途末路了,还能笑的这么开心。”应瑕不带感情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是一声轻笑,“就让他们——再笑一会儿吧。”
这具身体没什么情愫,他听到自己说:“碧姬好像死了。”
姚复回神,脑中自己回忆起方才看到的画面——拉着手的人群散开,碧姬笑着拉起屈郢,抽出一把短剑,像是要跳一支剑舞。
也确实如此,她血红的裙摆在鲜红的火光旁边摆动,舞姿曼妙绝伦,这支舞他似乎见过,最后一个动作应当是收剑入鞘,碧姬却毅然决然地划向自己的脖颈。
鲜红的血液飞溅在火光中,柔软的身躯向后倒去,屈郢惊惶地起身,徒劳的捂住她的伤口。
姚复心神颤动,忽有一道女子的声音炸响在耳畔:“吾以生魂祭大帝,吾以鲜血召九黎!!!”
远镜“啪嚓”一下落在地上,水晶镜片登时脱落摔了个粉碎,应瑕也放下自己手中的远镜,蹙眉问道:“你怎么了?”
他茫然地摇摇头,惊觉自己失声,又不由自主地勒马后退两步,碧姬的呼喊声再度响起:“姚子季!姚子季!!我不会放过你的,不会!!”
她又在反反复复地呼喊自己的名字,最终那喊声逐渐扭曲,逐渐尖利,演变成了一阵阵带血的哭号——姚复感到脑中锐痛,他想堵住耳朵,隔绝那可怕的声响,又想抱头挣扎,可身体限制了他的行动。他感到自己摇摇头,笑着看向应瑕:“没事。”
随后高高扬起马鞭,下令道:“发兵,袭营!”
阵阵马蹄声淹没了姚复的意识。
再度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应瑕的脸。
她微微皱着眉头,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开口说道:“退烧了。你好好休息,我让人备食水来。”
说着她便要起身离开,姚复连忙伸手攥住应瑕的衣袖,问道:“我这几日怎么了?”
“……”应瑕又坐回床上,欲言又止,满脸纠结,沉默了一会儿后终于开口说:“你那天中午睡醒后,就奇奇怪怪的,还吵着闹着说什么四面楚歌啊穷途末路什么的,又跑又跳的,自己闹了好大一出戏。昨天夜里还发了烧——”
“陈重熙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说你中邪了,又从长沙请来了须弥芥子,也看不出来到底着了什么魔。可吓死人了。”
应瑕脸色不太好看,姚复倒是一切如常——不符合常理的东西这些年见过了太多,渐渐的倒也习惯了。他坐起身子,郑重其事地问:“碧姬到底是谁?”
应瑕凝重地蹙起眉头,明白了姚复这几日的反常行为到底是哪儿来的——碧姬也许根本没有魂飞魄散,她也许就藏在哪个角落里,专等着姚复心神松懈便给予一击。
而且……还有拖得越久力量越为壮大的趋势。也难怪连须弥芥子都看不出来到底出了什么毛病——
碧姬就是这个梦境的神,这里是她的主场啊。
或许她的目的不止是杀了姚复那么简单,她或许是想鸠占鹊巢——
一想到这里,应瑕几乎是不寒而栗。
姚复见她打了个哆嗦,便识趣地松开了手。
“碧姬是屈郢的情人,不过早死了。”应瑕连忙站起身子,匆匆丢下一句话来,就出了门去。
姚复看着合上的木门,有些纳罕——碧姬早死跟他有什么关系,还要这么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