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送粮草的辎重车很快就到了,进攻秦州事关重大,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池,因此这一批粮草姚复必须亲自检验一遍才放心。
“这一车粮草重量几何?”
姚复正在看的一辆车是专门载豆菽的,他伸手拨了拨浑圆饱满的豆粒,确保其中没有带病的或是被虫子蛀过的。
司空谷站在他背后,手里哗啦啦翻着账本,说道:“一辆车最多载十石物资,米豆重量有所不同,您看这辆应该是有八石。”
姚复点点头,转向另一辆载着稻米的车子。
眼下刚刚开春,许多作物都还在地里,这些粮草大多是从前积压在粮仓里的,甫一放出来,难免生虫或是长霉斑。送来前应当核查过一遍了,难保路上不会重新生出来。
交趾倒是物产丰饶,一年四季都有粮草长,只是韩玉笙每个季度都要去挖珠子,耽搁了不少功夫,迟迟打不下交趾来。
司空谷跟在他后面,挨个叙述每辆车粮草的质量、重量、够几人几日食用,全然没人察觉到有只白毛断尾的狐狸偷偷爬进了给军马运送草料的辎重车,很快就隐没在干草里消失不见了。
另一边,亓官卿则抱着变回原形卧着打盹的涂山妏登上了回金陵的马车。
新涂带兵在赣州牵制着屈郢的军队,桥虹在北边挑拨了魏王和燕王的关系,两国正打的不可开交,禁军则被紧急调了回去围守长安,匈奴人也打算趁乱分一杯羹,正在天水一带频频骚扰官兵。这样一来,上洛、雒邑两地就出现了极为安全的真空范围,正是入主关中的突破口。
趁着北边四个势力打的乌烟瘴气,姚复悍然为自己正了名,拔了营从雒邑西进,一路杀进了上洛。
其实也不是杀进去,齐王的名声确实好用的多,还没进上洛就传来了投降的消息。
姚复打算乘胜追击,直接朝着长安进军,可惜根据斥候传回来的消息——长安被围的密如铁桶固若金汤,从外面攻破必然是不可行的,何况姚复只带了两万人,跟人家十万禁军没法比。
“嘶……”姚复坐在案前,略微为难地抽了一口气,随后说道,“让解将军调兵支援,手头这两万人……不管了,先带一半试试水。”
解臻手里三万人,解斛珠手里五万人,三方加起来才勉强和禁军人数相当,如果这些人都给调过来——那定州空虚,根本无力应对北边接壤的魏王。
他麾下三百万人,新涂负责对抗屈郢,带的人最多,其次就是在滇南开疆拓土的韩玉笙。定州以守军为上,因而解臻和解斛珠带的人都不多。
当下的计策,也就只有先带人试试水——如果禁军水平不怎么样,姚复就带着两万人争个鱼死网破,手刃皇帝入主长安,如果禁军水平很高,那就退回上洛等援军。横竖早给韩玉笙送了信,让他领三十万人从巴州入秦。
一万人打十万人确是自不量力,于是姚复决定夜袭敌营。
箭矢出弦的锐鸣声响彻云霄,火光照亮夜空,禁军统领习惯于保持高度警惕,一听见异响就马上坐了起来,握着长剑,掀开帘幔去看情况。
冲天的火光映在瞳孔里,在画上见过的齐王骑着战马立在不远处的山丘上,兵士们已经缠斗在了一起。
“敌袭!”统领猛然举起手中的枪,喊醒了未听到声响、仍在睡梦中的士兵。
姚复的军队明显不站什么优势,君王只是站在山丘上旁观着战局,估计敌方的实力。
夜雨猝然落下,浇灭了火光,齐军好像得了指令,趁着漆黑的夜色急急撤退——月光被死死遮掩着,天地陷入一片猝然的黑暗禁军几乎看不清敌方的撤退路线。
司空谷早算出来今夜有雨,姚复便先放火烧了禁军扎在山脚下的一部分营帐,火光才蔓延到了山上,好让他看清战况,趁着乌云覆月再撤开,能最大限度减少损失。
应瑕准备了毯子,按着姚复擦干了头发,出言问道:“损失几何?”
姚复挣扎着抢过毯子自己擦,有些怅惘地看着跃动的烛光,半晌才说:“……死伤过半。敌军损失几何不知。这样下去,得等一两个月才能进长安。”
“又不急。既然打下上洛,不如见好就收,回兵雒邑——”应瑕点燃另一支蜡烛摆在桌上,顿了一顿,“待在上洛不太安全,若是魏王北下、官兵东进,我们就会被堵在这里。”
姚复放下毯子,盖在腿上,不以为意地笑着回答:“害,你怕什么。东边就挨着雒邑呢,虽说出关的函口狭窄,咱们不至于出不去。”
“如果能快一点……或许还能见到长安的最后一枝牡丹。”姚复目光游移,定格在应瑕脸上,又一脸认真地说,“你不是饿了,这个时候回到雒邑,受得了?”
应瑕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饕餮,也不是孔雀,饿不死。”
姚复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心中忽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十万人够不够应瑕填饱肚子?
情不自禁地偷偷看了应瑕两眼,后者却仍在专心致志地翻着兵书——
这种问题也不好问她,太冒昧了。
次日斥候传来消息,禁军折损了三万人,其中有两万是正儿八经战死的,剩下的一万则是在姚复撤走之后因为摸黑看不清自相残杀加上踩踏死的。
这少说也得五万人才能对敌。
“按兵不动。”姚复蹲在地上,摩挲着下巴,拿树枝继续捅着地上的蚂蚁洞。
自从上次帐里的东西几乎被虫子啃完后,姚复对一切虫子都不太友好,路上看到菜花上停着的黄蝴蝶都不顺眼。
禁军折损严重,皇帝干脆在城内征了兵,几乎所有壮年男子都编进了军队守城——换做从前,根本轮不到长安人充兵的。这下禁军规模从十万变成了五十万,甚至分拨了一部分到天水去抵御匈奴了。
姚复在上洛等了半个月,迟迟不见援兵,连斥候的消息都没有一句,终究是坐不住了,准备亲自回兵雒邑看看情况去。
恰在这个关头,魏王挥师南下,分了三支军队,牵制住了解臻和解斛珠的军队,堵住了雒邑与上洛之间的函口,西边的官兵也突然呈现包夹之势,将上洛主城层层包围起来。
这下真被堵在关中了。
城中粮草不多,只够大家再吃七日,姚复万万做不出来征集全城百姓参军一鼓作气打通函口退回雒邑的事,一向不听指挥的韩玉笙得了消息,终于知道了情急,带着军队从鄂州借道往定州支援去了——最少十五日。
而且得了这一条信息后,整个上洛便被彻底围了起来,外面的苍蝇飞不进来,里面的蚊子飞不出去,姚复彻底与外界失去了联系。
上洛曾经是商君的封地,商君留下来的一些守城之策藏在一处老屋的墙皮里,围困在上洛的第三日被人挖了出来交给了齐王。
有了这些东西,再加上先前祂给的兵书,姚复有自信在上洛跟外面的军队耗到地老天荒。可是粮草不足啊,饿一日尚能忍受,三日也能以水果腹,可是十日就该人相食了!
“你觉得有仙术吗?”姚复推开木门,站在门口处,认真的询问正要出去的应瑕。
应瑕正想跟他要兵权,好带兵解围,听到这话微微愣怔一下,随后说道:“应当是有的罢。”
姚复重重一点头:“行。我去想办法。”
随后他重重关上门,又出去了。
司空谷会解卦占卜,从前还觉得他是神棍,可在这种情况下,死马也能当活马医,说不准他真会什么仙术呢。
姚复一把掀开军师的营帐,毫不拘泥地坐在正在为了账本愁眉苦脸的司空谷,一本正经地问:“你会解卦是吧。”
司空谷从地上抓起龟壳,随便摇了两下,落出两枚铜钱,随后看向姚复:“你还是老实在城里等着吧,出师不利,怎么看都是死局。”
然后他又垂着头开始算账了。
在他眼里,姚复过来问他解卦,无非就是占卜出师吉凶。此人从来不信什么神神鬼鬼的,也不信个人命运,也就打仗时不确定来看看,要么就是问明天天气怎么样适不适合出去玩。
姚复要的显然不是这个结果,他情绪有些激动地按着司空谷的肩膀,逼迫他抬起头来,问道:“那你会不会什么仙术一类的,比方说列子御风而行,或者是能把人送到千里之外的?”
司空谷费力的掰开姚复的手,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了看姚复:“大王,这种事本就违背天理伦常,会仙术也不能会轻易插手人间之事。”
“这么说你会了?”姚复有些欣喜地追问。
“会又如何,没法帮您打仗。”司空谷不动声色地往后坐了一点,离姚复远了一些。
姚复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我听说……有种术法能撒豆成兵。我看营里剩下的豆子还有不少……”
司空谷那张一向死气沉沉的脸上露出了鄙视的表情,旋即又收了起来:“有是有,没办法帮您打仗。”
姚复从怀里拿出一个灰不溜秋的荷包,狠狠摔在桌上,脸色也狰狞起来,他狠狠一拍桌子,厉声喊:“少废话!”
年轻的军师眉心一跳,自知躲不过这一劫。况且齐王看起来精神不怎么样,八成是快疯了,还不如直接打碎他不切实际的幻想。
司空谷伸手从荷包里抓出一把豆子,约莫有三四十颗,噼里啪啦扔在桌上。绿豆落在桌上确实变成了拿着兵器雄赳赳气昂昂的小人。
不过都只有拇指大小,一个个横七扭八地或坐或躺地歪在桌上,有些看样子被摔死了,剩下的站起来就叫嚷着抓着附近的小人厮杀起来。
“唉。”司空谷无奈的把一个小人从自己手指上拔了下来,“我就说帮不到你,他们连我都打。”
姚复看着桌子上不一会儿就全部死光开口漏豆沙的小人,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