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仙”似乎并不欢迎陌生客人的到来,第一次拜访两人就吃了闭门羹。许是在礼部当头儿当久了,确乎性子有些高傲,倒也合理了罢。
门口的小厮趾高气昂道:“如今圣上想要拜访琴仙大人都要提前几日沐浴更衣,你们是哪里来的?”
苏渡舟察觉对面似做阴阳之态,撸起袖子就想上前理论,却被谢鸣倾及时拽住了胳膊:“妹妹莫要无礼。”
根据已有的信息,顾长卿经常在子时之节,出入勾栏瓦市为一位女子弹小曲。苏渡棠就不信等不到这位大佛——
谢鸣倾更倾向于给府邸递帖子,求见顾长卿。但是刚刚跟踪又消失的一男一女实属可疑,应更快行动才是。
“罢了,”谢鸣倾低头在苏渡棠耳边耳语,“半夜守着罢,应该可以蹲来人。”便拉着她离开了。
顾长卿的府邸就在东市,与钟家客栈隔着一个坊,连成的路线又是去勾栏瓦市的必经之路。
顺着回客栈的方向原路返回,苏渡棠低头检查故意留下的痕迹是否有被破坏。说实话,他们此次出行虽不引人注目,但也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晨间跟着的一男一女便是一个下马威。
“神器下凡,那群老不死的宗门长老都在盯着。”谢鸣倾道,“强闯或是与人理论,都会被他们抓住把柄。”
他虽为少年仙尊,但宗门之间的暗流涌动,明面上的斡旋还是要略把控着分寸。
苏渡棠与谢鸣倾走在长安城中一处宽敞的青石板道上,开始还有些小贩的叫卖声,越走越深入后——街上竟然空无一人。好像进入了一座死城般,甚至连蚊虫的声息都消失了。
白日鬼打墙。
谢鸣倾感受着周身的氛围低寒,眼前空无一人的奇异景象怕是进入了某种结界范围内。仿佛整个世界都会因他们二人的任何行动掀起万丈波澜。以致于直接便进入了一种无声的小心翼翼之姿。
苏渡棠沿途检查的痕迹并没有遭到破坏,反而极其完整,甚至没有被风或寻常人脚印侵蚀的痕迹。
衣襟垂落地面,谢鸣倾弯腰用指尖擦拭脚下的青石板路面,反手察看,指腹竟然一尘不染。
目光所至,道路尽头,忽得传来一声唢呐的仰天长鸣。
不知从哪来的纸钱飘散在二人身边,有些甚至粘在了人的衣摆上。
身后却传来敲锣打鼓,未知的背后却是一番欢天喜地的光景。
“是剑宗的禁术,红白双煞。”谢鸣倾此时的语气极其冷静,“红白双煞对人不对事,对方刻意针对我们为之。”
但他又转而安慰道:“莫要担心,你本就不在因果之中,这煞困不住你。”不知何时祭出的神器佩琴“梵昭”已被稳稳抱在谢鸣倾的怀中。琴宗掌门很少使用佩琴,平日里往往只需一串普通的铃铛便可以一敌百,弟子练习琴都可以在他的手中发挥不同常人的威力。
红白双煞乃剑宗宗门秘术,百年前的仙门大战胜利后,三界长老开议事会将红白双煞归于禁术之列,禁止任何弟子修炼修习,相关书本也被永久封禁在山海阁。这是一种极其恶毒的邪术,是连魔门都看不上的诡法。
苏渡棠靠在谢鸣倾的身后,面对的是锣鼓振天的红事队伍。漫天的花瓣与白色的纸钱在空中打着旋凌乱交错,吊诡的凄美。
许是认为禁术不会流传出去,连同之封禁的还有破解之法。但谢鸣倾少时拿着琴宗代印偷溜到山海阁也阅览了不少禁术之法,对当下的情况早已有应对的策略。
若是那位算命的老头波及进来,恐怕是在所难逃。但谢鸣倾是少年便得道获仙位的少年仙尊,而苏渡棠是不在因果的昆仑圣女。眼前一群披麻戴孝,身材精壮的男人抬着一口底部正渗着水的棺材。另一边红事队伍每个“人”身上都包着大红的绣球,抬着装潢繁重的轿子。
锣鼓声声震耳欲聋,唢呐朝天凄厉渗人,步步紧逼。
苏渡棠能够感受到谢鸣倾背部的温度,虽于此地,但感格外安心。
“我倒数三个数——我们同时攻击主体部分便可。”谢鸣倾徐徐道,声音并不因此情此景掀起任何波澜,似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或是平日课业上的一个小谜题,“若将红白双煞看做一个阵法,那棺材和轿子就是维系此阵的阵眼。”
玉翠灵笛持于手中,苏渡棠做了几个深呼吸点头表示自己准备好了。
红白队伍双方随着行进的路线,步伐速度愈来愈快。
似乎是感受到苏渡棠绷紧着的神经,谢鸣倾在灵识内轻声道:“不要紧张,这阵我方才已经探到了底细,只是一道纸老虎罢。”
“三……”
“二……”
“……一!”
玉翠灵笛瞬间爆出强劲的翠色灵力,裹挟着长风正面袭向即将逼近眼前的轿子。花轿的顶盖瞬间被掀飞,轿身如同烂泥一般粉碎成灰。“梵昭”音色低沉,余音厚重,为一切发出的攻击增添了成熟的劲道。白事队伍顷刻连带着棺木都灰飞烟灭,只听见一声“咔嚓”的脆响,结界破碎露出了外面人头攒动的热闹光景。
谢鸣倾已迅速收回梵昭,玉翠灵笛不似神器那般张扬,持在手中也不会引人注意。
街道重新回到了热闹的景致,小摊贩依然在卖力叫卖,买客们依然在不厌其烦地讨价还价……
回神过来,手心竟已全是汗,苏渡棠将玉翠灵笛收回袖中,彻底是松了一口气。
谢鸣倾第一时间询问她是否有碍,苏渡棠摇摇头,视线忽然移至近处的房顶。
早晨跟踪他们的一男一女此刻察觉到苏渡棠发现了他们,飞身向着“琴仙”府邸的方向去了。
“追!”两人异口同声道。
二人运轻功两步就飞到了房顶上,周围的布衣百姓注意力被吸引过来,连连惊叹。
“长安城中竟有如此艺高人胆大之人!”
“素衣在身,身姿飘逸——怕是,怕是何处谪仙!”
顾长卿的府邸本就靠近皇城,越至中心的建筑屋顶所使用的砖瓦造价愈高昂,多是红瓦或是琉璃瓦。这类砖瓦表面极其滑,几乎没有摩擦力,且在阳光下会反射出异彩的光斑。
那心怀不轨的二人行进速度愈来愈快,自是轻功不凡,怕是出身门派高层。
“前面快到琴仙的府邸了。”苏渡棠约莫着路程,提醒道。
二位不速之客也不负众望地在苏渡棠面前翻身跳进了府邸的高墙内,她侧身看师尊的意思,谢鸣倾点头应允,紧接着便一同跟着飞进了宅院之内。
庭院里的小厮正在打扫地面的落叶,听到重物落体的声音便立刻环顾四周察看。只见四个大活人就这么从高耸的府墙上跳了下来,八只眼睛齐刷刷地盯住了他。
小厮吓得丢了手里的扫帚,叫喊着奔逃去了。
对方那位女子披着一层红纱,眉间一抹紫色法印。依旧是眼含着无限笑意,苏渡棠立刻识认出她就是昨日透过楼梯拐角夹缝视线相对的女人。
男子则披着藏青色大氅,衣角绣着蛇蟒之象,一副朝廷官员模样。
“谢掌门长年不出关见人,今日倒是有机会一睹美男芳容。”女子语气轻佻,竟摊手主动介绍身边男子的身份,“此人是我毒宗护法,裴域。”
谢鸣倾回应道:“若是我猜的不错,你就是毒宗掌门之女,阮斋澜。”他自然地将苏渡棠护在了身后,“代我向阮掌门——问个好。”
电光火石间,阮斋澜手持一把三棱短剑飞身靠近谢鸣倾,谁知却被苏渡棠迅速凝起的防护阵挡住。
琴宗这边虽挡下了可能致命的一击,却仍旧处于被动。
“那短剑通体淬了毒,千万小心。”谢鸣倾冷声道,“毒宗擅用毒,宗门核心之人甚至可以将自身变作毒鼎传染他人。”
毒宗的攻势迅急而猛烈,连续地贴脸攻击,每次躲闪都在消耗琴宗二人的体力。
苏渡棠祭出白霁琴后,迅速退开两个身位。甲指套在指尖,拨出的琴声蓄着柔和的力量缠困住毒宗二人的身体。
迂回包绕之术,琴宗最擅得。
似是忽然落了下风,裴域从后槽牙里蹦出了两个字:“可恶。”
苏渡棠神色凝重,她在思索着对方的动机。此刻顾长卿的府邸正是人人劳作之时,宗门间交手本就是暴露秘法天机之事,为何要这样大张旗鼓。
她扫了眼已被琴音捆束迟滞的阮斋澜,心中有了数。
许是谢鸣倾也知晓了对方之意,下一瞬直接挥手便将毒宗二人弹飞在地,肢体语言大致就是不陪你们这些小弟子们玩了。
他们在等——在等顾长卿自己露面。
果不其然,四人身旁不远处的丛草中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一位眉长细柳,眼底透着清明的绿衣男子从中突兀地站起来。
他的头发上还带着杂草片片,似乎躲在这里许久了。
早有耳闻,这位“琴仙”其实贪生怕死,但奈何神器降临于手实在无法发挥它的真正效能。本要将“十霄”就此私藏了去,但那日,人人都知道了名动京城的琴仙得了把上古好琴,自己又满腹傲气,此想便只好作罢。
最近,他发现一位极其美艳动人的女子会披着一袭红衣独自一人坐在勾栏瓦市间等着他携着“十霄”前来演奏自编的琴曲。那女子在一群布衣之间是极其出挑的,柳腰细眉,眼底竟是勾人的笑意。
方才听奔逃的小厮说明情况,虽然顾长卿本人极怕,但仙门降下来了人,恐怕就是为了这把琴。只好硬着头皮躲在一旁,谁料想四人竟在他的府邸中打起来了。
一道寒光在眼前闪过,脖颈上隆起的喉结触碰到一抹冰凉之物。顾长卿身上迅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被阮斋澜劫住了。
余光扫向身后之人,顾长卿打了一个哆嗦。
“竟……竟是你。”
阮斋澜眼含的笑意此时并不能愉悦他的心,而是让他感到彻骨的寒,转而是一种森然的笑,如同全身浸在了冰窖一般。她把玩着短剑,用剑尖在白到可以透出底下血管的脖颈肌肤上比划着。
顾长卿的额间出了薄薄的一层冷汗。
那日日来勾栏听曲的红纱女子此刻正在他的身后,即将致他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