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蕾克属于那种只要下定决心、被激起斗志,就会全力以赴甚至到废寝忘食的程度的人。
当然这种决心并不轻易下,一旦下定了,那股子执着劲儿连自己都害怕。
此时此刻便是这种情况。她回到屋子,关好门、拉上帘子,把训练服(一件水粉色的麻布衫)换下,用火炉烧了一盆水,擦洗身体、洗脸刷牙。还想洗洗头发,可实在困得没有力气等上半个钟头再烧一壶水,心想圣域的大家每天也都汗涔涔的,自己没洗头发不会显眼。再说还有面罩呢,面罩一戴,六亲不认。
不过,这个时代没有浴室还真麻烦,据说圣域西侧有几块淡水湖,很多人去那里洗澡,她决定明天去探查一下情况,不管怎么说也会比这一小盆水洗得干净。
不仅如此,洗衣服也很费劲,这个时代有类似肥皂的物件,有点像盐圪垯,小小一块用起来特别费劲,对于她这种基本靠洗衣机的现代人来说,洗衣服也成了一件棘手的事。可她只有两件衣服换洗的衣服,她可不想明天还穿着沾满泥和汗的罩衫。
等把一切搞定,她几乎没有力气爬上床了。硬邦邦的床板和薄薄的床垫、被褥,都令她有些酸痛的肢体更加不舒服,但被困意深深包裹的她无暇顾及这些,头一歪便沉沉地睡去了。
她做了一个梦。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梦。
梦里,她坐在一张精美、高大的椅子上,椅子四周和背面攀附着一层带藤蔓的红玫瑰,错落有致,宛如巧夺天工的艺术品,像网一样缠绕着整张椅子。她旁边是一个喷泉,不同于普通的喷泉,那里流出的水蕴含神力,流溢着梦幻般清澈的光泽,和整个空荡高雅的大厅交相辉映。
这里大概就是人间仙境吧。只不过梦里的她看上去不太开心,低垂着眼帘,长而黑的睫毛轻轻忽闪,似乎陷入了某种浓烈的情绪,对周围的美景视若无睹。
一个金发的男人缓缓踱步而来。
“您还没有休息?”男人很有礼节地问。
“我想在这儿坐一会儿。”她抬起头,淡淡地笑笑,脸上有掩盖不住的忧伤。
“哈迪斯大人有些公务要处理,大概不会回寝宫休息了。”男人已经走近了,他步态轻盈,身材高大优雅,手捧着一簇新采摘的玫瑰。
“最近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他每天都回来很晚。”她问道。
金发男人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视线投向外面虚假的蓝天和白云,若有所思道:“哈迪斯大人总是很忙碌的,各种意义上。”
她疑惑地抬起头,想在他脸上看出些端倪,但他依旧是无懈可击的微笑模样。
她叹了一口气,也望向外面用神力仿造的白天景象,伤感再度爬上心头。
“能为我弹奏一遍上次宴会上的那支曲子吗,修普诺斯?”她似乎经过了一番心理斗争,才缓缓张口道,语气很温柔,甚至带着一丝祈求。
修普诺斯微微一愣,她的多愁善感超出了他对神的认知,但他还是恭敬地点头同意了。
一把巨大的金色竖琴凭空出现,修普诺斯将手中的玫瑰随手向天空一扬,那些纷飞的花瓣幻化成一把同样高大的椅子。他坐下来,动作如行云流水。
很快,仿佛有生命的音符就跳跃着飞舞起来,空气里弥漫着用言语难以形容的曼妙乐声。
她满足地闭上眼睛,思绪飞回到了那个草长莺飞、阳光普照的大地。
如果冥界也有这样一块土地该多好?不,即使有了,也依旧不是她的家园。
这个梦很快就像泡沫一样破碎着消失了。亚蕾克又来到了另一个梦境。
梦境里没有她,但却有一个她十分熟悉的美丽女人。她想叫她的名字,声音却堵在喉咙口,无论如何都发不出来。
那个女人正对着一个身材高大、壮硕的银发男人痛哭流涕,亚蕾克一开始听不见他们的声音,等画面渐渐清晰才有声音传入耳中。
“我只有这一个女儿!你是他的父亲,难道不应该出面把她救出来吗?”女人吼得声嘶力竭,甚至跳上前,用力锤打男人的后背。
男人并没有回答,也没有反抗,任凭女人把全部愤怒发泄在自己宽厚的背部。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她在冥府。”男人终于开口,语气有些飘忽。
“别装了,我都知道了。赫卡忒和赫利俄斯亲眼看见他掳走了她。哈迪斯那个混蛋,早就想得到我的女儿,他是在你的默许下才成功的。我现在不想指责你的无所作为和背信弃义,我只希望你能立刻把我的掌上明珠还给我!”
“他是真心喜欢珀耳塞福涅。”
“喜欢?强行霸占算哪门子喜欢?你们兄弟三人还真是亲生的,一个比一个不要脸!”
“德墨忒尔,你给我适可而止!”银发男人终于转过身,他面貌英俊、粗犷,浑身散发着威严,“她也是我的女儿,你以为我完全无动于衷吗?”
德墨忒尔冷笑了一声,眼神中充满了鄙夷。
“当初我们兄弟三人抽签分配地界,他抽到了冥界,没有任何抱怨,也没有提过过分的要求,现在只想要我的一个女儿做王后,我自然要答应。”
“说得真好,真不愧是我的弟弟当中最能说会道的一个。是啊,你有那么多女儿,少了一个又有什么区别?我就是太仁慈了,如果换做赫拉,你敢这样理直气壮吗?”
男人竟一时语塞。
“我最后跟你说一次,如果在一个月之内见不到我的女儿,我就让大地颗粒无收、万物枯竭!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的个性你是了解的,我可以很温柔也可以很凶残,不要挑战我的底线,宙斯!要不是为了你那卑微的自尊心考虑,我早就冲到冥界,把哈迪斯揪出来揍一顿了!”
话虽这么说,但女人显然没有闯入冥界的力量,宙斯也很清楚,他没有反驳女人发狠的气话,反而沉下脸思索起来。
这个梦境也很快消失了。然后亚蕾克醒了。
太阳还没有升起。她想继续睡个回笼觉,但她在睡前已经发过誓言,早上要晨跑一个小时,慢慢加量,把自己的体格锻炼得强大一点。
于是她闭上眼睛,用五分钟的时间让自己彻底清醒,然后洗脸、换衣服(昨晚洗的已经干了),简单做了拉伸,开始沿着昨晚去小训练场的路慢慢跑。
她一点也记不得昨晚的梦了。
整个上午她都在按自己的节奏锻炼,她感觉此刻自己的身体很不一样,体力、耐力都仿佛没有尽头,虽然做的只是基础锻炼,但总比闲着强。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她避开人群,默默地锻炼着,以现在的体能,她可以整整运动大半天不用休息,身体的反应速度明显提高。强大的力量需要同样强大的硬件作为支撑,她不可以松懈。
谁知道自己承载的力量是幸运还是不幸呢,与其稀里糊涂或者盲目自大,还不如实打实提升一下,说不定以后会有用。
这期间,赛奇没有找过她。倒是史昂来看过她两次,当然是在训练场上。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问问她是否适应了圣域的生活,还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亚蕾克内牛满面,很想告诉他以后还是不要这样了,搞不好自己都要爱上他了……
“我能多申请几件换洗的衣服吗?”亚蕾克只提出这样的要求。
“嗯,我去和教皇大人说一声。”史昂答应得很爽快。
“哈?这种事也要和教皇打招呼啊?”教皇还真是忙。
“一般来说没必要,但是——”史昂犹豫了一下,用笑容结束了这句没说完的话。亚蕾克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别人可以,但有关她的事都要跟教皇打招呼才行。
当天晚上,史昂告诉她,教皇没有同意。
“赛奇大人说,艰苦朴素也是圣斗士修炼的一项,你需要提升自己的动手能力,而不是多领用衣服。”史昂摊开手,无奈地复述道。
“那个臭老头子!”亚蕾克在心里气急败坏地骂,脸上却摆出一副受教了的笑嘻嘻表情。
也是,人家加隆实力那么强,不也是一件蓝色杂兵服从头穿到尾。雅典娜还真是抠。典型的黑心老板。
可是萨沙好可爱啊。
还有一次,傍晚时分,她训练累了,坐在石头上看晚霞,卡路狄亚不知什么时候从后面蹿了出来,远远地抛给她一个饱满的红苹果。
“果然在这里啊。”他转动着苹果往前走。
亚蕾克连忙从石头上滑下来。
“我是特意来表达谢意的,仙女座。”他没有穿圣衣,一件干净的浅青色衣服外加一条很骚气的红色长围巾,和漫画里基本一样。
“没什么,只是偶然发觉自己有那样的能力,所以——”亚蕾克谦虚地挠挠头发。
“那之后还经常发病吗?”
“傻瓜,你以为我那么娇弱吗?这段时间频繁发病是因为执行任务受了伤,托你的福,好多了。”卡路狄亚不以为然地答,跳上了亚蕾克刚刚坐的大石块上。
“话说你还真猛啊,这块训练场的石头都快被你粉碎彻底了。”他环顾四周,有点兴奋。
这个人的脸上总有一种乐观的狂热,还有豁达,让亚蕾克心里的压力骤然释放了。她仰着头看了看他,又低头看看手里的苹果。
“那你觉得我现在的程度怎么样呢?”她指了指那几坨石头的碎屑,讨好般地问。
“勉勉强强算个青铜吧。”卡路狄亚眯起一只眼睛。
“哦。”亚蕾克明显泄了气。
“哈哈哈,开玩笑的。”卡路狄亚拍了拍石头,“你的小宇宙可不一般,只当一个青铜是不是太可惜了。人嘛,要有梦想,努力一下当黄金圣斗士也是可以的。”
“算了吧,我还说我想当教皇呢。”亚蕾克撇了撇嘴。
卡路狄亚爽朗地笑了起来。他躺倒在石头上,枕着胳膊仰望晚霞。
“你就不想把心脏的疾病彻底根除吗?”亚蕾克问道。
“根除了又有什么好处呢?我啊,只要能获得一场让我燃尽生命的满足就足够了,就算治好了,也早晚要燃烧的。”
“可是,如果治好了的话,就能发挥更大的威力啊。”亚蕾克有些理解他的逻辑,但又有些不认可。
“傻瓜,我的体内有神血,它压制住了我早就该衰竭的心脏,但也仅此而已,只是用来续命罢了。神血都没有用,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亚蕾克注意到,他至始至终都没有吃那只苹果。她感觉他说的是认真的。
“如果有机会彻底治好心脏,你会同意吗?”不知怎么的,她这样问道,目光出奇地坚决。
卡路狄亚愣了一下,过了好久,他哈哈笑起来。
“这种事情谁知道呢?我这个人是感觉派,要看我那个时候的心情了。”
“你还真是随心所欲啊。”亚蕾克咬了一口自己的苹果,清甜的汁液滋润了干渴的喉咙,幸福感倍增。
“话说你的锁链呢,仙女座?”
“我的床有些晃悠,我用它绑床板了……”
“还真是你能做出来的。”
“谢谢夸奖。”
“仙女座是一个很强大的星座,你要训练完全可以穿上圣衣。如果你和它有共鸣,圣衣会指导你如何使用绝招。”卡路狄亚望着天空,看似漫不经心地说。
还有这种便捷的方式吗?亚蕾克第一次知道。
“当然,跟圣衣完全契合只有千分之一的概率,比如说我,虽然穿着天蝎座的圣衣,也不能完全感知到它的心意,整个圣域,大概只有史昂和赛奇大人有这种天赋吧。”
那个晚上,亚蕾克回到房子,就迫不及待穿上了仙女座圣衣。
圣衣无动于衷。
看来她果然没天赋。
结果晚上她又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被一条锁链追赶着,锁链像一条蛇一样嘶嘶吐着信子,充满了莫名的愤怒。
第二天,她醒来时,发现自己是趴在门口的,身上裹着被子,很狼狈。
她灵机一动,把锁链从门板上卸下来,充满安抚地又揉又搓,然后再穿上圣衣,一种奇异的力量跟她融为一体。
那一刻,她清楚地确信,她和这件圣衣是天生注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