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兄,你还好吗?”
经过顾小少爷那邪门的一遭,晚上的调查计划貌似得无限延期了。沈瑜等得有些百无聊赖,当他的头第三次点到桌上,就要顺势睡过去时,小天使一脸严肃地进来了。
卫鸿远看见他师兄,就像看见了主心骨,沈瑜也醒了醒瞌睡,几人一拍板,还是决定去,三人便自此成行了。
沈瑜小时候看仙侠片,什么轻功水上飘,什么御剑天上飞,通通都是常规操作。想着这次两个总要体验一个,卫鸿远还没开口,沈瑜自动就凑了过去。他也不含糊,铁臂一伸,就将沈瑜揽在臂弯中,沈瑜一只手臂搭过去,两人作勾肩搭背状——只不过沈瑜还得努力垫垫脚。
沈瑜谄媚道:“卫兄真是高大威武——路上还请稳点,我在这儿先谢过了。”
卫鸿远咧着个嘴大次次地说没问题。
小天使向来靠谱,早对张秀才做过背调,前往村庄的路线是烂熟于心。于是小天使在前,两人在后,一路御风走壁,腾跃入覆,十几里路,不过一刻钟便到了。
沈瑜下来先踉跄两下,卫鸿远扶了扶,有些担忧地问出了如上的话。
沈瑜比了个“OK”的手势,撑着膝盖缓了一会儿,开口想说我没事,胃中突然一阵翻涌:
“呕”——
小天使为他抚背顺了顺气,一边用责备的目光看向卫鸿远。
卫鸿远:不是,冤枉啊——
跟平时比明明很稳了好吗?
三人趁着夜色潜入了村子。
从地势稍高处俯瞰小村,散落的人户嵌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被一片死寂覆盖。除了风过枝叶的沙沙声,竟听不到其他属于生命的动静。几缕稀薄的月光透过云层,洒在沉寂的屋舍上,映出一片惨白。夜雾悄然弥漫,吞噬了零星几点微弱的星光。
几人把声音压到最低,小天使看向沈瑜:“张家是哪一户?”
沈瑜凝神看了看,不太费力地指向一家独户。
小天使闭眼,神识蔓延探了探。
“没人。”
沈瑜心想,所以那晚真是伥鬼把张氏给带走了,那也说得通。
他却总觉得哪里奇怪。
“我在这边第一天晚上,张氏在房门外一直骚扰我……我之前怀疑是张氏晚上疯病犯了,也没太注意,现在看来,像是其他东西……”
小天使转头:“它怎么消停的?”
沈瑜绞尽脑汁回忆那天的场景:“我好像听到外边儿有动静,它也听见了,我不给它开门,然后就走了。”
江怀瑾的眉毛都快打结了。
“听起来像是有两只虎妖一样……”
沈瑜也觉得,这倒是像现代同行争业务,带走张氏的那一只伥鬼和打晕他的那只路子明显不一样。
“去看看。”
小天使一挥手,后边的两人便轻手轻脚地跟上,从张家的小院后边翻了进去。
沈瑜故地重游,心脏在胸腔徘徊跃动,找不到出口。他吐出一口浊气,看了看前方江怀瑾的身影——他此时一手拉开尘封的屋门,扑面而来潮湿的腐烂气味,而他站在前面,挡住了突如其来的一切可能,背影修长刚直,如青竹一般坚韧顶立。
气质使然,有人光是站在那里就是金大腿的模样。
沈瑜看着屋门,觉得有些蹊跷。
三人进屋,小天使拿了两个夜明珠,沈瑜和跟在后边的卫鸿远人手一个:“四处看看,鸿远,跟着沈公子。”
几日无人打理,堂屋里的器物上沾了一层薄灰,但胜在有条理,看得出原先的主人是个爱收拾的勤快人。
屋子里的窗户是纸糊的,年代久远,窗棂缺胳膊少腿,碎掉的木条身残志坚地卡在原处,偶尔来风,吹过碎纸的漏洞,呜呜呜地响。夜明珠的光扫过屋中那把孤零零的木椅上,椅背的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它是堂屋里唯一留下的居民,一个无声的守望者,静静地注视着黑暗中的每一个角落。
沈瑜想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回忆,移开了目光。他总觉得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那把椅子正“嘎吱嘎吱”作响,像某个不安灵魂的窃窃私语。
努力拂去周身的寒意,他走进之前睡过的那间屋子,床上被褥仍是凌乱着,很是生动的样子,好似翘首以盼着起夜的人归来。
真真是一点没变。
“沈兄——”
身后传来卫鸿远的身音,他向来是个声如洪钟的精神人,此时只能委屈地捏着嗓子说话,听起来颇为滑稽。
沈瑜以为他发现了什么不对,转过身去,身后的大个子凑过来,伸着三根手指比了个“OK”——沈瑜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突然听见他神神秘秘的耳语:
“你之前比划的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我从来没见过诶……”
感情他一路没出声是在琢磨这个,沈瑜糊弄他:“这个是我们本土的手语,意思是‘给三个数’。”
“比如说,你对着别人放狠话,先比个这手势,意思就是我给你三个数赶快滚,增强侮辱性……或者有人需要你完成什么事儿啊,你就来个这个手势……”
“意思是老子不做,给你三个数赶快滚?!太霸气了!”卫鸿远学会了抢答,两只眼睛都在放光。
沈瑜把后面的话咽下去,说:“看具体语境……如果配合表情,这么理解也没错。”
卫鸿远如获至宝,自顾自兴奋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凑过来:“太酷了,我可以用吗?”
沈瑜说随便用啊,卫鸿远便高高兴兴地在脑袋里琢磨起实际应用时应该搭配的表情了,再没开口说过话。
沈瑜看这小子面目狰狞,念念有词地搁后边不停比划“OK”,突然能共情小天使的疲惫了。
“有什么发现吗?”
江怀瑾在厨房,看到沈瑜和卫鸿远走进来,他弯了弯眸子,显得很温柔。
沈瑜点头,但没立马说。他上前一步,揭开锅盖,酸臭味立马扑面而来。
他似有预料地别开脸避了避,捏着鼻子道:
“这碗饭是我晚上从村长家盛回来给张氏吃的,看样子,是一点没动。”
江怀瑾跟嗅觉失灵似的,凑过去仔细看了看,旋即想到什么,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拇指大的瓶子,打开瓶盖往馊掉的饭菜上倾倒,液滴在夜明珠光下反射晶莹的光。
透明液体甫一遇见饭菜便变了色,在光下蜕变成一片瘆人的红。江怀瑾面色凝重:“有人动了手脚,往里面加了六魂散——此物最招妖邪。”
那天吃得最多的沈瑜:。
“与我同席的几位汉子都吃过这些食物,按理不该只有我把邪物招来了……”
“怕只有去问问村长本人了……”
沈瑜已经知道那老头没安好心,但没想到他能把他喂的饱饱的,再当做诱饵送伥鬼嘴里。江怀瑾点了点头:
“厨房没什么问题了……先去张氏的卧房。”
张氏睡的地方已经不能叫做卧房——随意糊成的土墙将厨房后边隔了个偏间,狭小逼仄,墙皮上布满了龟裂的痕迹,一碰便簌簌往下掉;床是粗木随意拼接的,几块薄木片上覆着稻草和草席,看着就硌得慌。
张平这人似乎不像传言中那样孝顺。沈瑜努了努嘴,有功名和差事傍身,在顾府这样的富贵人家当教习夫子,却任由母亲待在一贫如洗的老家,指缝里漏不出点闲钱给昔日供养他的老母改善一下生活环境。
江怀瑾掏出一精巧的青铜罗盘,置于掌心,指尖划过亮色,灵力如青色星星一般坠入罗盘中心小凹,呈放射性扩大,蔓延出蛛网一般盘虬的花纹。
电视剧里的五毛钱特效,远不及亲眼所见的震撼。小针飞速转动着,光芒被其扰动,一瞬一瞬地明暗交替,最终缓缓停下,所指方向上镶嵌的灵眼石发出柔柔绿光。
沈瑜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看向正对着他的指针:“我是清白的,我发誓!”
“别紧张,”江怀瑾将灵盘收起,“只是此地有妖气罢了,不过有些稀薄,不知是道行浅还是隔的有些时日,气味变淡了。”
“能看出来是什么妖吗?”
“天机盘倒是指不出这个,”江怀瑾笑了笑,脸颊一边出现一个小小的酒窝,“不过算这盘上卦象,是只狐妖。”
江怀瑾没细说,这卦象诡异得紧,似狐非狐,人属偏重,却又不像附身,让他一度以为卦象出了问题。
张氏是狐妖?
从小耳濡目染,在沈瑜的刻板印象里,狐妖都是肤白貌美的妖中颜值翘楚,张氏被岁月和人事磋磨得憔悴又麻木,逆来顺受的样子,实在没个呼风唤雨的妖怪样。
脑中闪现出她站在门后凝视他背影的冰冷目光——一个软弱的妇人,却偶尔露出如此犀利的锋芒……太矛盾了。
“张氏会不会被狐妖附身了?”
“不太像,但可能性最大,”江怀瑾看向屋中唯一的窗子,“——这山里的精怪不少呢……”
张氏的东西少得可怜,基本全是她做女红剩下来的碎布头和针线,以及一些旧鞋底、乱七八糟的模具,林林总总全放在床头。换洗的衣物基本没有,就几件打了补丁的旧衣叠在床尾,竟然鲜有其余东西了。
三个人处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都感到逼仄,故而没有多留,将物品放归原样后,便退了出去。
茅房土阶,这样小的地方,三人轮流转了个遍,此时站在堂屋,沈瑜简单分享了自己的看法:
“堂屋被收拾过,我记得那张椅子的摆放位置,不太对。”
“那个人不太可能是张氏,我亲眼看到她在我之前消失——而且张氏爱子,回来不可能只打扫堂屋,放着我睡过的张平屋子不管。”
“还有,我刚刚想起来,村里人说之前看见过张氏偷偷喂食山上的狐狸。”
江怀瑾眉头越皱越深,一个谜团未解,另一个更大的谜又浮出水面。张氏、张秀才、顾少爷……他们看到的只是一角,这些零零碎碎的线索,无论怎么连贯都断断续续,拼不成一个完整的前因后果,于是普通的山野村妇,身上笼了一层厚厚的迷雾,越发诡谲起来。
“打断一下,”自诩脑子不太灵而一直没开口的卫鸿远突然出声道,“师兄,我觉得有眼睛在盯着咱们。”
他是体修,五感异于常人,几乎拥有野兽般的直觉。
沈瑜闻言,手开始不安分地揪着小天使的衣服,努力往他身边靠。
沈瑜:大个子,瞅着浓眉大眼的,可别吓我。
“好像还不止一双。”
江怀瑾笑了一下,没有受到分毫影响:“遭人忌惮有时是好事,说明对方本就底气不足。本也没想能瞒得多好,远处的一时解决不了,这近火倒是可以去会会。”
“沈兄,麻烦你指一指村长的住处。”
“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