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管乐起,宾客们纷纷入席,众人皆着华服,腰佩玉带,威仪严整。云蕖与琅轩也随之迈入席间,才走几步,便有好几人站起邀请他们入座,大致望去,那些人身着的都是西昭的服制,有些是臣子的朝服,有些则看着更为贵胄,许是些世子亲王。
他们的面上堆起谄媚的笑容,笑意却不达眼底,仿佛是一头头围住云蕖与琅轩,等待将他们分食的豺狼。
云蕖莫名感到有些不适。诚然,世人皆逐利,或许今日一时风光,身旁有了这些人作拥趸,来日一旦落魄,就会门可罗雀,凄惨冷清。
但可悲的是,他们目前除了各自王子王姬的身份,几乎可以算是一无所有,只能仰赖西昭国君的一时看重来吸引他人的示好,因而纵使心知肚明那些人多数并不可靠,他们也需要暂时接过他们递来的橄榄枝。
此事可好可坏,云蕖又想。眼前这些人在整个西昭的权贵中,不过是区区之众,此刻朝野之中的观望者只怕比这些讨好者要更多。而那些“观望者”,恰恰正是日后可以被他们二人争取的力量。至于面前那些人,他们本就因利而来,只要她与哥哥一点点积攒起力量,等来日真正做出些令人信服的实绩,能够与他们建立起利益枢纽后,届时,他们如今的境地就会倒置,自然也会有人开始真心追随。
总之,来日方长。
云蕖向旁侧瞥了一眼,唯有他们旁边那桌的宾客从始至终都没有一人起身过,众人对着主座举杯畅饮,面上唯有恭敬。坐于主位上的那人气定神闲,正是帝鸿丰岚,伶舟枝意则娇笑着倚靠在他身侧。
云蕖敛了敛眸光,与琅轩在席间坐下。
他们开始与宾客们饮酒谈天,琅轩对这些事情意外的应付自如,甚至与几个王族开始说地谈天,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了些醉意,席间几个年轻的世子醉醺醺地给云蕖敬酒,坚持要她陪他们喝几杯。起初,琅轩还会不动声色帮她挡掉,但很快,云蕖就觉察出他的面上隐隐有了不悦,攥着酒盏的指骨已经用力到泛白。他在压制着自己的怒气。云蕖连忙拽了拽琅轩的袖子,对他略微摇了下头。
“诸位,实在是抱歉,我身子突然有些不适,容我失陪一会。”云蕖接着站起身来,歉意地对他们笑了笑,便离开了自己的座位。
那些人方才显然是在对自己不敬,乃至可以称得上是轻薄,可此刻云蕖的内心却无波无澜。她能够理解那些氏族的心理,他们的确敏锐的嗅到了大殿下的回归与国君的看重,也许会让原本明晰的王储人选变得摇摆不定。但他们的内心仍是高高在上的,他们看不起百年来都流落于民间的的王子和王姬。所以既想巴结琅轩与自己,又无法完全放下身段,自然就谈不上尊敬了。
离开了座位后,云蕖漫无目地走着,她一路穿过人群,不知不觉已经离酒席越来越远。直到身后几乎听不见人们的声音后,她才觉得心中轻松了不少,整个人也不再紧绷着。
眼前是一泓清澈的山溪,河面不宽,在远方的尽头顺着山势蜿蜒向下,潺潺作响。周遭林木葱郁,怪石嶙峋,看着颇是赏心悦目。
云蕖走到溪水旁,蹲下身来,随意捡了块薄一些的石头往水面扔去,开始打水漂。
那石块似是飞镖一般从云蕖手中弹了出去,在溪面飞旋,轻点,再飞旋,最终轻轻落入水中,激荡起圈圈涟漪。
云蕖又拿起一块椭圆形的石子,正准备丢出去时,余光里却陡然瞥见一块石子几乎擦着自己的身体呈抛物线状飞向溪面,一连在溪面点了好几下才落下去。
云蕖觉得奇怪,连忙转过头往后看去,可此刻,她的身后空空如也,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于是又转了回去,照旧捡起一块石子,往水面丢去。
每次在云蕖丢完后,身后就又会有一块石头飞向水面,比她抛得还要远。
云蕖本不想理会,可这么几次三番下来,她觉得这人是在有意捉弄自己,她有些生气地站起身来,喊道:“谁在那里,快出来!”
只听一阵爽朗的笑声,紧接着,一个男子从云蕖身后的一片密林缓缓走出。
那男子身穿一袭戎装,头发并不太长,发尾有些蜷曲,大概到锁骨的位置。部分头发编成了细细的辫子,利落的垂在耳后。他身形挺拔,皮肤呈古铜色,面部线条明朗英气,迎着刺目的朝阳,耀眼的让人不敢逼视。
男子一步步向云蕖走来,笑道:“方才看王姬太过无聊,我就自作主张地陪王姬玩了一会,还望王姬莫要生气才好。”
“你是?”云蕖微微眯起眼睛,在脑中飞速的思索着眼前人的身份。看这人的面容并不像是西昭人,而且,他的穿着异域,却又不似他国的使臣打扮,他到底是谁?
“我来自大朔,是须卜氏的世子,须卜濯。”那男子站定了脚步,说道。
云蕖点了下头,忍不住在心中感叹这还真是巧,今天她怕是和须卜氏的人结了缘,怎么一个两个碰见的全是须卜氏的人。
“眼下世子不该与宾客们在席间饮酒吗,怎么好端端地跑来了这里,总不能是来这看我打水漂的吧?”
须卜濯摆了摆手:“跟那些人虚与委蛇太累。我和他们合不来!”
云蕖笑了一下:“那世子还真是任性,”
“和王姬彼此彼此。” 须卜濯哈哈大笑,“我一观完礼就走了,倒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王姬。”
“我不喜欢那些宴会,觉得闷得很。”云蕖叹了口气,须臾,她勾起一抹笑意道:“不过在宴会开始前,我和你那两个侄子侄女打了个照面,和他们聊了会天。”
“他们倒是两个机灵的,比那些个宾客要有趣得多。”
“阿。隆祐和沁儿啊。” 须卜濯闻声色变,立刻摇了摇头:“姨母家的那两个死小鬼,你可千万别被他们的乖乖模样骗了,根本就是俩光会上蹿下跳的皮猴。我一点儿也受不了和他们呆在一块。”
看着须卜濯一脸深受其害的样子,云蕖好奇了:“为什么这么说?我觉得他们看着还挺好的啊。很可爱。”
“可爱?”须卜濯满脸震惊,他连连摆手:“他俩是典型的肚里墨水没一滴,坏水满肚皮!上回我有些犯困,在姨母的行宫里眯了一炷香时间,你敢信吗也才一炷香啊,隆祐用剪子把我满头靓丽的秀发全剪成了刺猬球,沁儿给我的脸上画满了王八。这俩小王八犊子,简直别提了!”
须卜濯越说越激动,脸颊都涨红了起来。
云蕖上下扫了他一眼,“难怪看你的头发不太长,原来是被他们剪掉了。养到你如今这个长度,也养了许久吧。”
“对啊!”须卜濯神情忿忿,“我的头发本来就长得慢,整整两年才长了这么一点!王姬你可要千万小心这两个孽障,尤其是小心你的头发。”他不放心的又叮嘱了一句。
“好好好,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我一定多加小心。”云蕖点点头,笑得乐不可支,“我争取不在他们面前犯困,不对……至少争取在他们对我的头发动手前醒来。而不是从头到尾都睡得像块木头。”
“王姬!”须卜濯嘴上嚷嚷着,神色却颇是忍俊不禁,“你也太不地道了,我好心提醒你,你反倒拿我取笑。”
云蕖还是捧腹大笑。
“哼。早知道王姬是这样刻薄的一个人,我也就不提醒你了。应该看着你被剪成一个光头然后过来无情的嘲笑你。” 须卜濯双手环胸,半真半假地抱怨道。
云蕖一边捂住肚子,一边忍住笑意:“好好,我不笑……不笑了……”
终于不再发笑后,云蕖清清嗓子,正色道:“感谢世子殿下的善意,世子殿下提前拯救了我和我哥哥的秀发,实乃绝世大善人是也。此善举可歌可泣,可歌可泣。”
须卜濯骄傲地昂起头,轻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半晌,他在云蕖周围踱着步,忽然看向云蕖,咏叹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此刻我们两个在这谈笑风生快活不已,而你的哥哥却只有孤身一人,不得不在席间与人应酬。”
“要不……王姬承我一个人情,我去替你把你哥哥解救出来怎么样?”
云蕖想都没想,立刻脱口而出:“好!“
虽说今日宴会上宾客云集,聚集了各方势力,但就她方才在宴会上打过交道的那些来看,他们都太过自大狂妄。与之相比,须卜濯其人却是个真性情的,他不屑于攀附权贵,也丝毫不在意自己与哥哥在西昭的处境,只是自顾自的想要帮他们的忙,她觉得他与那些人不一样,也要有趣得多。
再者,大朔位于西昭的边疆地带,疆域辽阔,兵马充备。即便帝鸿叱罗在其中设有都护府,大朔的本土豪强还是具有不小的权力,尤其是须卜氏一脉。这须卜濯又是须卜氏的世子,假若哥哥能够结交了他这个兄弟,不失为一个极好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