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枝意 第7章 陶府四

直到恼人的声音消失，沈枝意这才从背包里探出脑袋。

虽说还是被困着，但少女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

也是前一刻还在为陶渊耿耿于怀，后一刻报仇的机会就送到了面前。

哪怕一时半会走不出去，但或许对于黎清雨来讲只是暂时的蛰伏。

毕竟等待机会这种事，作为刺客，她有足够的耐心。

眼瞧着少女已经开始钻进屋子打扫了床铺，大有一种熬到底的觉悟。

狐狸默默叹口气，也难过她性子孤僻又冷寂，也不知往日那些结界里，黎清雨怎么孤身一人在寂静无声中熬出来的。

她有大把时间，自己可没那耐心。

幸好早在进阵之前就留了后手，不然两人大眼瞪小眼的，迟早忍不住将她吃抹干净。

沈枝意眼皮翻了翻，窝在背包里看着黎清雨盘腿打坐，百无聊赖间盯着她眉眼出神。

空有副好皮囊，脸上的血滴不说，就连衣物也破破烂烂，明明都是准半仙的修为了，一眼看上去像是破乞丐。

配不上，一点配不上自己宠物的身份。

狐狸眼底露出几分嫌弃，爪子勾了勾脖间的铃铛。

困仙阵名字倒是起的响亮，说到底不过是那帮老头子研究出的无聊玩意。

早在进陶府之前，她就一眼看穿。

法则结界本就是阵法，这世上无人能强破的阵法，又何必在阵中落得一个所谓的困仙阵。

太低级了，法则干不出这么蠢的事。

那只有一种可能，等着吃螳螂的黄雀自以为是的布下这所谓的天罗地网。

还不如自己进阵前丢的那颗晶石力量大。

带黎清雨出去也不难，自己在一开始就借着法则晶石的力量留了退路。

问题是现在自己很不爽！

一想到她背后那个无生营，就更加不爽。

越看黎清雨越像被人洗了脑的呆瓜，浑身散发着一种我是傻子快来骗我的错觉。

在人人自危，法则崩盘的时代，那无生营都不知存不存在的情况下，还在一门心思追杀自己。

不是蠢，就是傻，神仙都救不回的脑子。

还带的那破画像！连自己三分神韵都没有！丑破天！

简直是对狐狸**裸的侮辱！

铃铛的响动声一声比一声大，黎清雨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狐狸身上。

“没事的阿狸，阵法不过是依靠外物维持的障眼术，总有消之殆尽的时候，我们只需等，等到它最薄弱之时一击必破。”

说着少女眉眼弯了弯，凑身将狐狸抱进怀里，指间轻轻碰了碰她眉间。

“这个时间你刚好可以用来修行，识海调动经脉吸纳灵力落于丹田，注意力要集中，你来试，我来守。”

生怕狐狸听不明白，少女伸手落在她丹田的位置。

指间轻轻柔柔的落在小腹划了个圈，猝不及防间凉意顺着软软的肚皮爬了上来。

仅是一瞬，狐狸炸了毛弹跳起来，雪白的耳尖泛着粉红，唰的亮出了爪子，在她小臂划出血痕。

她眼底满是恼怒，恶狠狠地盯着黎清雨，龇着牙发出哈的一声警告。

好一个没有边界感的人类！

好一个养不熟的小狐狸！

肚子这地方是可以随便动的吗？！

教她修行之术还出错了？！

胆大包天！

冥顽不灵！

一时间空气凝固了下去，双方盯着彼此谁也不肯动，都想用气势压过对方。

黎清雨眉梢带怒，目光蕴着风暴半响，还是垂下了眼眸，刺啦一声，从衣角扯下一块布将伤口包住。

作为人来讲，和一只刚刚开了灵智的狐狸生什么气。

小幼兽顽劣一些也无可厚非，是自己急了。

光想着早点将狐狸养成，一路冲杀进妖族找到沈枝意，倒是忘了小狐狸先前是被人捉起来受过伤，信任这种事还是要一步步来。

“不想修行就不修行了。”

少女声音清润地落下，带着妥协。

脸上笑意染上了几分无奈，举了举受伤的小臂。

“你看，还不解气？”

见惯了黎清雨杀伐果断的寒意，所以她眼波柔软的落在自己身上时，总觉得那眸子格外明亮。

罢了，人形宠物哪懂得肚皮这地方对于妖族的重要性。

也不是心软，犯不着对着一个不聪明的小刺客动怒。

审时度势才是现在这番处境中要做的事。

毕竟这世道，像黎清雨这样的宠物，没有第二只了。

狐狸亮出瓜子还是一点点收了回去，别别扭扭的走了两步，额间轻轻碰了碰她胳膊。

感受到狐狸的关心，黎清雨唇边悄悄抿出笑意，尽管受伤的是自己，却还是柔声安慰着。

“没事的，不疼。”

说不疼是骗狐狸的，**凡胎哪有不疼的道理。

只不过受伤的时候多了去了，狐狸抓挠的这一下算是其中最轻的了。

养宠物嘛，总有这种情况。

等日后能开口，就好相处了。

黎清雨拿出了刚到手的晶石，俯身递给狐狸。

“喏，往日修行是苦一些，现在能走捷径，偷懒也不是不可以。”

肉眼可见的狐狸开心了起来，围着黎清雨转来转去，身后的九条尾巴翘着，毛羽在月色下映着雪白，荡啊荡啊，好似就荡进了心底。

浮木在浮沉间遇到了同类，尽管前路渺茫，但至少风雨间有了同舟的依靠。

黎清雨将晶石丢给了狐狸，让她去消化，自己又拿出那张画像挂在窗沿，托着脸静静看着画像中的女子。

沈枝意.....

尽管画像中的眉眼早已记得一清二楚，可每每被困在某处时，还是忍不住打开看看。

说魂牵梦绕也不过分，执念或是更加准确。

也是凭着这执念，带着画像一路翻山越岭的活了下来。

法则崩盘下死了很多未能破仙的仙人，立规矩的死了，秩序也就乱了。

营地里的消息亦是断的一干二净。

这一路黎清雨没有回头，亦是不愿多想。

未尽之事总要做完的。

若是一口气做不完，那就慢慢做。

更何况自己如今不算一人，对吧，还有只脾气古怪的狐狸相伴呢。

沈枝意吞了晶石后，精神气好得很，这次的结界晶石明显比黎清雨那些存货好了太多。

一颗晶石下肚，内里经脉处的裂痕都小了些，尽管还是不能修行，但好在本是四处漏风的经脉又结实了不少。

若这等质量的晶石，再有那么三颗，受伤的经脉也就能重塑，届时就能重新修行了。

好处给够了，狐狸的心思也就变了。

先前还在恼怒着无生营的小刺客，现下简直越看越顺眼。

这哪是杀自己的，这分明是祥瑞啊！

作为准半仙的黎清雨，若是把给出的晶石吸收了，那么至少可以摸到仙家的门槛，把准半仙前面的准字去个干净。

这世道仙人都少的可怜，半仙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存在。

可偏偏少女拾晶不昧，两袖清风，打打杀杀只为了喂养小狐狸！

一边说的修行可以走捷径，一边自己却是苦修着，一场厮杀下的战利品全都到了狐狸的肚子里。

善！还是善啊！就没有见过这么善的小刺客！

沈枝意抬眼看着黎清雨，一双竖瞳露出满意的目光。

狐狸是世上最懂的知恩图报的妖！

杀是不能杀的，即然一张破画像黎清雨都那么宝贝，日后多送她几幅不成问题。

若是还不够，干脆就留在身边，看画多无趣，看真人多好。

痴迷自己容颜的莺莺燕燕多的是，不差这一个，反正极乐宫大的很，总不至于亏待了她。

狐狸懒洋洋趴在床边吸收着晶石，忽然鼻尖一动，眼神亮了起来，一眼就看到了黎清雨手中的葫芦。

要不说宠物就是贴心，跟肚子里的蛔虫一样！

先前还在感慨着如此月色，没能温一壶酒，这不酒说来就来。

黎清雨是有带着些烈酒的，也是一直以来的习惯。

每次的任务周期不同，天气冷的时候，又或者受伤后，抿一小口烈酒顺着食道落下很是舒服。

也不贪酒，自是不会醉，闲暇时的一两口足以让身子热起来。

倒是这小狐狸看起来馋的很，许是见到了新奇的食物，两爪子扒着葫芦一动不动。

那眼睛眨啊眨得，像是把月光都盛了进去，带着期翼的光。

敌不过那双狐狸眼的注视，黎清雨弯唇笑了起来，低声说道。

“酒太烈了，你若是喜欢等去了安全区买些花酿可好。”

狐狸头摇着像是拨浪鼓，软软糯糯的，像是雪白的糯米丸子。

少女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她耳尖，又一次退了步。

“你太小，尝一点就好，不然醉了。”

话是这么说着，还是给狐狸拿出了她的玉碗斟满。

即是喜欢，多喝一点也无妨。

妖族小幼兽和人族的小孩子没什么不同，趁着小，难得可以无忧无虑一些，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若是醉了便醉了，有自己在，打架什么的也轮不到小狐狸。

窗外的月色洒进屋内，覆满一屋子的银辉。

狐狸喜月，端坐在窗沿之上，两只前爪抱着玉碗，虽说一口一口喝着优雅又虔诚。

但敌不过她端碗的速度快，不算小的玉碗眨眼就见了底。

每每碗空了，狐狸爪子便拍拍黎清雨手背，抱着碗哼哼唧唧出几个音节。

黎清雨就静静呆在狐狸身侧，即是觉得有趣又觉得惬意。

往日的阵法到最后，便只剩自己与无声的万物抗衡，还是头一次这般.....嗯，这般不一样。

眼瞧着那雪白的毛发渐渐泛起粉红，少女开了口。

“好了，阿狸，再贪杯明儿会难受的。”

黎清雨晃了葫芦，察觉到酒水已经快见底了，本想收起来，被毛茸茸的爪子拦住。

那双狐狸眼半醉半醒微微上勾，眸里泛着的涟漪，楚楚可怜，娇柔凝视着少女就是不肯移开。

又是这个眼神，又忍不住退让。

黎清雨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严厉，却是说着温柔。

“说好了，最后一碗。”

究竟喝了最后几碗，狐狸都记不清了，反正最后那酒葫芦到了自己手里，晃来晃去倒不出一滴。

沈枝意许久未曾喝过这么烈的酒，以往的青花酿，桃花酿都带着甘甜。

而黎清雨这酒入口便是一团火，顺着口腔而下似是要将身体都烧起来。

烈是烈了些，却是刚刚好加速了晶石吸收的速度。

这让整只狐狸都舒展开来，暖洋洋的好似漂浮在虚空，飘啊飘啊，又被微凉的一双手抱入怀里。

“阿狸睡一会儿没关系的，反正要待在这里很久。”

带着凉意的掌心唤醒了狐狸几分神智，也唤醒她曾经作为妖族掌舵者的几分豪迈。

狐狸爪子将葫芦一丢，昂起了脑袋，满眼猩红的醉意带着睥睨。

呵，真当她沈枝意是吃素的？

待什么很久？！世上无人能困住沈枝意！

她狐狸早就一眼看穿那白衣男子的真面目！不就是黎清雨杀过一次的江不眠嘛！

诡计多端的魔族竟玩些操控傀儡的小把戏。

一边在结界里诱导鬣狗与人族相争，一边在结界外等着收渔翁之利，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

杀！该杀！

今天本王心情好，这就派出你这宠物将魔族杀个片甲不留！

三族鼎力，唯我沈枝意什么都不惧！

杀！

狐狸彻底醉了。

直立的双腿站了起来，前爪左挥右挥的胡乱比划着，嘴里吱吱呀呀发出的几声奶音气势汹汹。

这一套醉拳打下来，黎清雨一句也听不明白，也看不明白。

数次想伸手阻止，又被那爪子拨开。

最后没了办法，思来想去琢磨着狐狸意思，伸手开始鼓掌。

不愧是九尾狐！喝多了还会唱歌跳舞！

只是好像起了反作用，清脆的掌声激怒了小狐狸。

猩红的狐狸眼眯了起来，东倒西歪的走了过来，端坐在少女面前。

像是憋了一肚子话，又无从诉说。

严肃看着少女半响，张了张嘴。

嗝——打出了长长的酒嗝。

虽说相处时间不算长，但这小狐狸的脾气黎清雨还是知晓的，极其要面子，倨傲的很。

少女忍了半响，到底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眼瞧着狐狸愈发恼怒，赶忙伸手将她抱起，轻轻拍着背哄着。

“阿狸只是醉了，没事没事，睡醒就好了。”

动了气的狐狸哪有那么好哄，左扭右扭扑腾跳了起来，一爪子拍在黎清雨额间，嘀嘀咕咕不知念着什么。

下一刻，刺眼的白光升起，浑身被柔和的力量拉扯。

黎清雨一愣，松开了下意识握紧匕首的手。

狐狸娇蛮，但不会害她，相反总是在关键之处，施以援手。

黎清雨想清楚这一点后，随着这股力量闭上眼睛。

等到那力量消失，眼前的景色却是完全变了样。

树木的清香，草丛的微风，耳边的虫鸣，以及不远处陶府破败的门匾。

果然她养的小狐狸是天下最聪明的一只。

黎清雨看着怀中呼呼大睡的狐狸悄悄笑了，她动作轻柔地摸了摸她额头，将背包藏于树后。

这才抬眼看向陶府上方的人影，眼底的温柔一寸一寸冷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