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姓苏,唤作苏眉儿,是娘亲你给我讨的童养媳。眼下天灾**,每家的日子都难过,她这个时候念着自己家,想回去看看,有什么错?当真不念不想,就是你心里头的好儿媳吗?都忘了自己亲生爹娘的人,你能指望那样的人日后孝敬你吗?”
周氏只指着沈祇,手指头发抖说不出话。
“再者,她是娘亲你自己相看讨回来的,人品模样是你自己说了好。结果呢?娘亲你扪心自问可有把她当自家人。自打眉儿来了我家,我就没看娘亲除了逢年过节下过一次厨房,一次自己动手洗过衣裳。眉儿这般瘦弱,难道每日吃东西都先紧着咱们沈家人来,你们都当看不见?”
“不过回家看望爹娘,还只敢连夜去。回来路上她倒是念叨着早间儿给你们做吃食,我看爹娘是被眉儿伺候得太过顺心,当真把自己当什么夫人员外了。”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诛心,沈父教训儿子不客气,一脚直接踹了过去。
要不然怎么说童养媳童养媳呢,自是有这样的缘分,这一脚,眉儿替沈祇挡了。
这事儿彻底揭过去是在几日后。
那流民被人发现在街角抱着个年迈的老太太在路边饿死了,一时唏嘘,才知晓那行为举止癫狂的流民抢了东西是为了自家老人。
镇子上的人因此倒是对流民有了些施舍,钱家作为镇子上日子过得最好的,也安排给了几个壮年流民一点营生。
老夫子旁边那处破院子,也被衙门修缮之后,成了流民的住所。虽说很是拥挤,生存的也很是局促,但好歹是活了下去。
眉儿知晓这消息之时,正在门口擦着院门,一时听闻高兴不起来。如果一开始衙门就有作为,镇子上因那流民而死的就不会死,癫狂的那人,许是也能在日后好好过日子赡养自家老人。
自己和沈祇也不会因为那流民受了大罪。
纠结其根本,问题就不是出在流民本身身上。
周氏是在胡同口和吴氏说些有的没的,又听吴氏道:“你家里人是干活一把好手啊,听人说啊,这回修缮那处破院子,衙门几个老捕快根本派不上啥用场,是你家男人和儿子张罗起来的,才能这么快就给收拾好了。为此衙门上寻思要不要给你家男人安排个差事呢。”
这事儿周氏自然是知道的,且安排差事这事儿基本是定下来了,倒不是啥赚钱营生,就是在衙门里当个小吏,镇长给写了举荐信,已经盖了戳在家里头放着了。只等着后半月收拾收拾,四月初一就去报道。
其实这事儿算是件儿大好事了,好歹衙门每个月的月钱是照常发的,哪怕不多但还有公休,公休还能照常去山上打猎,或是找点活干。
周氏自己针线活也能贴补点营生。
可以说这是最近最好的消息,周氏心里得意,面上儿打了哈哈:“嗐,我家那口子你不知道吗,就是空有一股子蛮力,能给镇子上帮点忙,衙门里头能看上他也是凑巧了。”
“这话说的,我看沈相公可不是空有蛮力的,只是没想到你儿子平时看着不好相与,原是个热心肠啊。”
“这回我也没寻思这我家这小子这么靠谱。”周氏这倒是实话。
吴氏看着在周氏门口干活的眉儿,把那木门擦得瞪亮瞪亮,听着说话也不插嘴儿,乖巧的干完了就进了院子,吴氏心里就有点子羡慕了:“早知道前几年你说去买童养媳,我与你一起就好了,看看你家买的这个,又听话又乖巧,这三年瞧下来,我看你松快的反而看着都比三年前年轻。”
这女子不论什么时候,都是欢喜说她年轻的,吴氏这般一说,周氏自然得意,嘴上也没说了其他的:“这丫头就是太闷,不过有一点确是不错,她很是护着我家小子。这样等大了,有这么个护着我儿子的媳妇儿,也省心。”
吴氏见周氏说这话的模样,似有什么事儿发生过,有意打听,拐弯抹角道:“沈祇如今瞧着是长得越发好了,我看这丫头这三年也是模样变了不少,初见的时候只当着长得不错,如今再瞧,这模样比之沈祇也不差了,要再白点指不定多水灵。可见你是个有眼光的,两娃娃这般般配,自然是护着的,可不得孩子心里头多欢喜呢。”
这倒是没有,周氏仔细想了想这两孩子相处,平日里见不着说几句话的,要不是前两天那么一出,周氏还不知道两孩子还是有点感情的。又想到自己儿子这么大头一回那么顶撞自己,心里头气又起。
吴氏注意到了周氏神情变幻,笑了笑:“怎么了这是,咋说着两娃子好,你倒是不高兴了。”
周氏知晓吴氏爱嚼舌根儿,这是朝着自己打听呢,你要不说指不定她给你编排个什么东西出来,周氏便捡了点儿不重要的说了:“还能有什么,前几日我发了通火,这小丫头就知道哭,倒我儿子护她护得紧。结果把他老子也给气着了,这小丫头又护着我儿子。你当着是这俩平时多要好呢,还真没有,平日里都说不上几句话,我儿子性子你从小看着的,别看不爱说话,实际是个管不住的倔脾气,我还生怕哪天护着这丫头骑到我头上去了。”
吴氏打听到了点儿周氏不痛快的,心里也就舒坦了。她多少有点看不得这周氏家里相公比自家的顾家,儿子又比自家的长得好聪慧,连这媳妇儿讨得都不错。听着周氏怕小丫头被护着骑到她头上,吴氏倒是乐见其成。
面儿上笑了,还拍打了周氏一下子,吴氏笑谈:“这不能够,你且放心着吧。”
又说了会儿吃食的难处,说馋荤腥,两婆娘瞧着中午饭点快到,自又家去了。
周氏这一波牢骚发完,又被吴氏奉承,家里也算短时候不愁吃食,心气儿也就顺了。一回院子看小丫头在厨房忙活,胳膊袖子撸起来,也有些淤青,想到估计那夜这丫头也吃了苦。周氏绝对不是个坏人,虽市井气重了些,心地还是好的,又不记仇,想到自己儿子说自己,周氏不是那么固执。
虽没帮着干活,但午间吃饭的时候,周氏板着个脸,给眉儿碗里夹了回菜。
眉儿心头一动,朝着周氏喊了声婶婶,又看了看沈父与沈祇,前者点点头,后者倒无甚反应。
半夜回家这事儿就算是彻底揭过去了。
等下午出门的时候,沈祇便说要带着眉儿一同出去。
“我们几个打算去山上找些柴火,顺便挖挖有没有什么野菜根之类的,拿去给流民们种着用。”
周氏摆摆手:“去吧去吧,把你弓箭什么的带着,小心点儿别出了意外。”
这就出了门。
六个半大不大的娃子,连着何花也在。眉儿心绪许是因着周氏缘故,就开阔了,一时想着那夜自己和沈祇说你沈家沈家如何,再联想到沈祇为了自己顶撞周氏的言语,眉儿思及己身,许是自己也未曾把沈家当自己家。
有些话不用说,亲近不亲近看平日里模样也知晓了。
是以这事儿一过,眉儿心里心结倒下去不少。想着下次再不放心想回家,自己应该是和周婶婶直接提了,只要不是三天两头往家跑,婶婶应该是不会不允的。
眉儿这般想着,看着走在前头带头的沈祇,就小跑着上去将自己这话说与了他听。
沈祇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李长财李长发两堂兄弟则在后头窃窃私语,周学一张口就跟鸭子似的:“你俩鬼鬼祟祟说啥呢?”
眉儿因与周学见得多些,与李家堂兄弟见得不多,是以没遇到过男娃变声这一说,这猛地一听周学说话,眉儿直接就乐了。
“沈祇,他这是怎么了?”
沈祇回头瞧了一眼周学满脸疙瘩,皱眉:“周学比我大个半岁,这是变声了。”
“变声是什么意思。”
沈祇想了想给眉儿解释道:“小鸭子是黄色的,变成大鸭子得褪毛。褪毛时候难看,褪完了就好了,男孩子这茬儿变声,差不多吧,就是声音先是变得奇怪,等过一段时候就好了。”
“那岂不是变声完就是大人了。”
“差不多。”
眉儿又问:“那女娃也变声吗?”
何花倒笑了,插了句嘴:“你可说是什么呢?”
李家堂兄弟是个混不吝的大老粗,正好快到山脚下了也没什么人,直接喊了句:“还能是啥,月事呗。”
这倒惹了沈祇不高兴,手上的长弓直接朝着李长发打了过去:“当着姑娘家说些什么鬼话。”
几人自是打闹。
东堤山连绵几座,春日瞧着浅绿迸发,很有些好看,几人爬到半山腰,便能俯瞰镇子全貌。这是眉儿第一回到东堤山上,看到镇子码头处有人忙碌。
越过码头才见滚滚黄河水。
等下山时候,看黄昏日落,眉儿随着沈祇也是读了些书的,脑子里就蹦出了那句“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的诗句来,她是没见过海的,也想象不出这海是什么样子。
一时被黄昏之色点亮了眼睛,眉儿回头巧笑嫣然的问沈祇:“你说我们以后会不会也瞧见海的模样?”
沈祇倒无反应,其余三个小子倒是被眉儿此刻的模样震动,原只知道眉儿好看,这会儿才发现原来她笑起来会更好看。
不过这一时震动很快就被一声音打破。
“想来也是,不难的。”沈祇这半句停顿倒不是故意为之,而是声音忽从之前的稚嫩走了调,也发出一怪异的语调,着实是不大好听。
眉儿才明白原来这男娃的变声都是一下子来的,没个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