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下去之前眉儿好像看到了沈祇的身影,她不通水性,脑子也被怒气冲昏,泡在水里反倒清明了些。她看见沈祇纵身一跃也入了水,想喊他的名字,一张口,被水淹没。
伸出去的手一松,随着发丝散开,在水中定格。
昏过去之前眉儿念着沈祇二字。
沈祇,沈祇,原真是犹如自己的神祇。
怒极攻心,又感染了热伤风,眉儿高烧三日不退。
周氏守在眉儿床边,嘴上是快将李墙家人给骂烂了。
大家都是一个镇子上的,李墙家那点儿腌臢周氏多少也知道些。谁能猜到这杀千刀的儿子也这鬼德行,还害死了个小姑娘。
更没想到眉儿也知道这事儿,不然不能当街就和李长发就打了起来。
周氏气狠了见眉儿一直不醒,拿了擀面杖就想冲李墙家里头讨个说法。
沈惜是说不过周氏,直接把人扛在肩膀上头死活不让周氏出门,给自己儿子递了眼色,沈祇直接把院门给锁上了。
也不管青天白日什么时候,李长财过来把门都快敲烂了,沈祇都没理他。
李长财李长发这对堂兄弟是憷沈祇的,那天李长发一脚把眉儿踹进了河里,被沈祇看了个正着,沈祇也没客气,一脚也将李长发给踹进了河里。
李长财和周学一边站着愣是不敢拦。
等李长发爬上来的时候,就看见沈祇横抱着已然昏迷的眉儿满脸冰霜,想解释,那眼神愣是吓得他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李长发也怕沈祇,怕归怕,只不过因着打不过他,心里想着什么却无从知晓。
周学是纯属冤枉,啥都没干啥都没说倒像是也干了什么坏事儿,他怕沈祇,眼神躲闪。
沈祇扫了他们三一眼,扭头就走了。
之后李长财去了沈家两次,都被沈祇一脚踹了出来。知道眉儿昏迷不醒还发高烧,李长财是也急得不行,都怪他,怎么就没拦住堂哥,就让堂哥把眉儿踹河里了呢。
至于李长发,眼下没功夫来找沈祇。
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官府还是要过问过问的,哪怕众人都知道这事儿最后怕还是得落个投河自尽的结果。
可面子上也要应付应付。
沈祇深知眼下衙门是无暇顾及一个童养媳的死因,哪怕当真是死于非命,李长发一家咬死了,官府估摸也拿不出什么证据,一道伤痕,要定罪,难。
眼见月上柳梢头,风静景残,平时瞧着静谧舒心,随着屋里人的不省人事,沈祇心中也起了一股子烦躁。
他眉头紧蹙,推开了眉儿屋子,就这么靠在脚踏上假寐。
眉儿醒的时候,见着的便是沈祇胳膊撑着脑袋靠在床边睡得艰难模样。因着沈祇屋子不许人随意进出,眉儿也就没看过他睡着的样子。
此刻看到,一时忘却今夕何年,就这么看着他。看他鬓发处几缕发丝有些乱得垂在一侧,鼻子的骨相太过好看,在昏黄的烛光晃动之下,在脸侧形成一个好看的阴影。
夜里闷热,他的鼻子上还冒出了一点点细密汗珠,撸起的袖子上有些青筋,彰显少年的生机与力量。
时辰片刻停顿,眉儿有些醒了神,错开视线看向床帐顶的时候,何花死去的那张脸又在眼前晃动。她笑时候的模样,她闭着眼睛狼狈躺在河边的模样。
还有何花与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当时不懂,现在却都是明白了。
何花姐姐该是欢喜沈祇,之前不过她是有些醋味是以并不愿往这处深想,甚至都不愿去想自己心里焦急时,为何要去与何花说。
眉儿没办法否认自己心里那点子阴暗,她察觉到了,察觉到了何花姐姐欢喜沈祇。而自己,即便再迟钝,也知道自己对沈祇的心意。
这点子欢喜不知到了什么程度,却是不想别的女子去肖想他。
因着此,自我迷惑自我安慰的想着去找何花姐姐说些小女儿家家的体己话。何尝又不是自己想借此告诉何花,自己才是沈祇日后的妻子。
如果当时不是何花说出了她的隐情,眉儿觉得自己可能会并不忌讳地说出自己的心思,说不定还会言语些其他些地敲打何花。
比如这张脸...
眉儿思及此,抬手挡住了眼睛,这几日焦急或许也是因着此,是不是自己多少也猜到了何花姐姐会想寻死。
不知道。
眉儿有些钻牛角尖儿,此刻的她觉得何花的死都是怪自己,但凡自己能不存着那份小心思早些和沈祇说了何花的异样,是不是何花姐姐就不会死。
亦或者自己那日不去寻何花姐姐,她也不会死。
退一万步说,是不是自己没有来到沈家当童养媳,何花姐姐也不会死。
十四岁的孩子懂些什么,哪怕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许多为人处事上还是青涩。何花的死,究根结底,是李家人的错,是李长发的错,与她苏眉儿没有关系。
眉儿此时想不明白,身子太虚,又睡了过去。
如此身子调养到七月,才渐渐好了,而何花那件事儿,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被官府以自戕草草结案。
谁说不是呢,发出饷银都困难了,粮食都不够吃了,官府哪里还有什么气力去管一个不起眼的童养媳。
这世道就是这样。
心结难解,眉儿病好之后越发沉默寡言。如若说之前的眉儿是话不多,但还是有些性情,此事之后的眉儿就跟掉进了一处角落,整个人都有些乖戾。
最明显的变化就是极为易怒,这怒倒不是说言语上怎么旁人了,而是周身散着一股子与年纪不符的阴沉。
到了七月十六这日,沈祇归家,一进门就看到眉儿满身是汗还在扫洗着院子,要是他没记错,这院子前日才刚扫洗过。
再看院子里的衣裳,厨房里传来的饭香,想来是一下午都没停。
沈祇没说什么,去了后院解决三急,发现茅厕也被洗刷了一遍,那干净得都快赶上员外的茅厕了。
再待净了手出来,沈祇直接走到了眉儿身侧。
眉儿恍若不见。
“别扫了。”
眉儿面无表情道:“为何不扫,这满地的灰尘,一日不扫就没法下脚。”似真觉得这地多脏似的,盯着那地缝里头使劲儿扫,来回扫不开那泥泞,眉儿有些焦躁,甚至想蹲下来用手去抠。
沈祇不耐地直接抢过眉儿手里的扫帚扔到了一旁,眉儿低头,转身就想进厨房:“我去看看晚饭好了没。”
“何花的死不是你的错。”
眉儿脚步顿住。
“那场火就是何花放的,趁着走水,偷了李家所有的银两,本该是能逃出去的,结果却意外掉进了河里。”沈祇抿唇:“从河里捞出了银两,这事儿便是这么结的案。”
“然则,何花死得冤枉,李长发没得应有的教训,是世道不公,是官府无能,却是与你无关。”
这几句话并不能安慰到眉儿,她脑子里还是回旋着何花那句话。
“如若没有你,许是我也能过日子的。”
“如若没有你,许是我也能过日子的。”
这句话如同咒语一般,直接将眉儿禁锢住了。
沈祇见她身子僵住,脚步挪动一寸,便看到眉儿不断用指甲抠着指节处,那处已有些发红,再抠下去想必就要破了。
也不知是耐性有限,还是被眉儿这幅样子惹怒,沈祇说话声音便大了:“你这般是要如何,非得把别人的过错揽到自己身上?你当要如何?一命抵一命陪着何花去死?还是当个蠢人什么都做不了光在这里摆了姿态?”
“和你没关系。”
最后三个字都发了抖,眉儿进了厨房,两人这场谈话不欢而散。
晚饭间桌子上压抑得周氏和沈父都没了说话的兴致,就更别说吃多少东西了。
倒是眉儿一反常态,直接将这些吃食收了尾。
又过了两日,眉儿出门随着周氏去看看能不能找些野菜,不曾想还未出镇子,就遇到李长财,眉儿不想理他,并不与他攀谈。
饶是李长财使劲浑身解数,鬼脸儿都扮上了,眉儿也没搭理他。
再待到了镇子外的荒田,则是又遇到了李长发。不看则已,一看眉儿早间儿吃的饭食就立马顶到了喉咙口,直接蹲到一处开始干呕。
周氏见状有些心疼,知道这小丫头估计是上回被吓着了,连带着这许多日都反常。周氏对李长发也是没好脸色,何花死了之后,那点子破事儿都被镇子上人的抖擞了出来。
听说这小子十三四就与何花有了首尾,真是造孽天杀啊!十三啊,十三的小姑娘都还没长好,哪就能受了那事儿,更不说李长发这孩子还承袭了他那个糟心爹的恶习。
周氏有些莽,也不怕吴氏和李长发的娘都在,直接扯了嗓门儿:“眉儿这是大病一场以后身子就弱了,谁让我们家眉儿可怜,小小年纪就见了那许多腌臜事儿,真是倒霉催。”
吴氏乐得看戏,见自己嫂子张嘴又闭嘴的吃瘪样儿,心里还挺乐呵。
至于两个小的,李长财心疼地看着眉儿,李长发的眼神就有些意思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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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腌臜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