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一角,小小的触手们正在织布,是的,织布。触手们以一种高难度的、难以想象的动作和角度,将透明的丝线网罗成一片轻盈的锦缎。
那锦缎小极了,只有巴掌大小,轻薄得像是一阵风,但它们兴奋地来回摇晃,一溜烟儿滑到了床边,黑压压的,像极了无数扭曲的蛇。
漆黑的触手伸长了身体,但想要攀爬的它被自己忽然变大的同伴压了下去,但是砸在地上的时候却是无声无息的。被压趴下的触手怒而反抗,谁想更多的触手交叠而上。于是,触手们便在床边开始了“厮杀”。
你打我,我卷你,趁火打劫,黄雀在后,地板凹陷了,成了一个翻腾的肉池。触手们推来搡去的,大有打一整天誓不罢休的架势。打着打着,它们忽终于想起了要看心爱之人披着自己织就的锦缎的模样,于是动作在一瞬间停止。
完成的锦缎目前只有一小块,心爱之人也只有一个。
触手们沮丧地垂头妥协,然后抬头,再一次猛烈地扭打起来。至于谁被扯断了身体,谁被腐化了脑袋,反正能恢复,无需在乎。最终,胜利者出现了,它愉快地卷起那块锦缎,任凭失败者在后面虎视眈眈。
小小的锦缎被覆盖在了人鱼精瘦的胳膊上,接着在尾巴上,一会儿又移到了后背上,忽而,激动的触手们停止了,它们齐刷刷地转向人鱼的头部。
同一时间,阿比斯也是即刻起身,或者说在闻硕睁眼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清醒。
阿比斯将闻硕半抱在了怀中:“我的月亮,你怎么了?”他的语气是焦急的,动作是轻柔的,但表情逐渐变得狰狞。
闻硕的眼睛虽然是睁开的,露出的眼珠却没有眼瞳,是一片纯白色。表情消散了,意识也是同样。阿比斯抬起闻硕的手,只觉得抬起的是一具木偶的手臂,机械僵硬——留在阿比斯身边的,此刻仅是一具没有灵魂的人鱼傀儡罢了。
闻硕的灵魂当然没有消散,只是在他陷入沉眠的那一刻,一根与他指尖相连的丝线,将他自躯体中勾了出去——那是用神力织成的丝线,细如蛛丝但柔韧无比。
一道透明的灵体像是被抓在钩上的鱼,被拖拽着脱离了海洋,飞上了天空,进入到了那万丈光芒的神殿之中。
在那里,一个镀金的牢笼正等待着闻硕。
面对这个忽然被抓过来的深渊怪物的“伴侣”,众神充满了好奇,以及,厌恶和鄙夷。
“这就是那个怪物的伴侣,看着太过普通了吧?”
“呵呵,正是因为其貌不扬,配那个怪物才绰绰有余吧?”
“这样的东西,也配来到我们神的殿堂?”
“他到底是人鱼,还是人类?月亮的女神啊,他为什么和你说的不一样?”牢笼中的生物一会儿是人鱼的模样,一会儿是人类的模样,反复转换着,让众神不由得疑惑。
“这难道也是个怪物?难怪和那个东西相配。”他们这样评价。
月神穿着一身战袍,来到了牢笼面前,此刻的她不复先前的甜美,反而带着战士的冷硬。她上下打量着闻硕,挑了挑眉。
“月神,他究竟是不是你的子嗣?”有神明问道。
月神冷哼一声:“他不可能是我的子嗣,我是创造了一些月光人鱼,但他们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那他为什么在这里?”
“我也很好奇。他的身躯的确是我曾经的造物,但我很肯定,那些傀儡无一能生出灵魂。仅有进食本能的他们,只会走向灭亡。”月神看向王座上的神主,说出了她的疑惑,“伟大的父神啊,我带回来的是否是深渊的鬼物,占据了那具傀儡的身体呢?”
神王沉默着看向侍立一侧的风神:“风的主人,你怎么看?”
风神笑而不语。
“他是什么身份?”神主又问道。
在神主发怒前,风神开了口:“我说过的,他是奇迹,是世界赐予黑暗的奇迹。”
“奇迹?他?”神主的语气中同样带着鄙夷。
风神笑容不变:“是的。”
神主冷笑了一声:“我不管他是什么。我只想知道,他会给那个怪物,不,他会给我们带来什么。他已经在你面前,你为什么不用你的眼睛去窥探他的未来呢?”
风神摇头道:“我看不到。”
“什么?”
“我自他出现的那一天,便看不到未来了。”风神看向勃然变色的神主,“或许,这也是世界的意志呢?”
“世界的意志?”
“是的,原本注定孤独的黑暗迎来了伴侣,这不正说明世界在改变吗?”
神殿内一片安静,众神的眼神游移,不安正在升起。此刻他们的心头都是同样的念头:世界的意竟然开始偏向那个怪物了吗?当天平倾斜,身为弱势的他们又该怎么办?
神主猛地起身,眨眼间便来到了牢笼前。在他看来,被关着的是一个极为弱小的生物,他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他不该也不配左右神庭的未来。
“无论如何,这是属于光明的世界。”神主道,“也只有我们,这世界才能迎来祥和。”
月神不确定道:“您要毁灭他吗?”
神主瞥了月神一眼:“我的确想要毁灭他,但纯洁的月亮女神,如果我这样做了,你能否像你的哥哥那样抵挡住那个怪物的愤怒呢?”
月神脸色一白。众所周知,战神已经陨落了。
神主看向在场的所有神明:“带他去起源之初,将他变作我们的一员吧。”
“什么!他也配?”
“这样一个和污秽相连的灵魂,他怎么可以……”
在神主锐如闪电的目光下,反对的声音瞬间偃旗息鼓。
“或者,你们中有谁能将那个怪物杀死呢?”神主问道,“如果你们能做到,我现在就毁灭这个灵魂。”
神殿内一片寂静。
神主眉头皱起,他想说什么,最后化作一道命令:“带他过去。当他成为正神的一员,那个怪物只能妥协。”
“可是,他的灵魂如果消散了……”有神明小声道。
“那就说明世界的意志依然偏爱我们,”神主道,“我们只要在怪物发现前,将他塞回去就好。”
至于这个灵魂是否会在转换时破碎,又或者在失败后在阿比斯面前破碎,这并不是众神在乎的事情。
此时,风神忽然接口道:“我带他过去吧。”
神主看向风神:“你?”
风神笑着点点头:“我对他很感兴趣。他的未来到底是怎样的,我很想亲眼看看。”
“那就由你来吧。”神主又吩咐月神,“你也一起去。”
月神点头。
于是闻硕在牢笼中囫囵转了个圈儿,又被风神卷在了手心里,被带往那所谓的“起源之初”。
起源之初是一个很小很浅的水池,在神山的最高处。不起眼的它能在寒冰中不封冻,比起许多出名的圣池来寒碜太多,但也正是这个看似不起眼的水池,却是所有神灵的“母亲”——每一代神祇都是自那池水中诞生,走下神山,进而统领一方土地。
风神与月神两人一前一后,顺着石阶来到了神山前。这是一座被冰雪覆盖的高山,与一线之隔的神殿的所在地截然不同。神殿所在之处,鸟语花香,生机蓬勃;而神山呢?冷冽、冰寒,死寂一片。
象征着美好的正神却是自这样荒芜的地方出生,不得不说很神奇。
月神见风神脚步不动,只是端详着手中的灵魂,不由得出声提醒:“风神大人,我们该继续走了。”
风神笑了,他问月神:“你不觉得这很奇妙吗?”
“奇妙?”
“是啊,这是一个多么纯粹的灵魂,明明与深渊相连,却是纯白色的。”
月神厌恶地看向闻硕的灵魂:“谁知道呢。”
“呵呵,你为什么这么厌恶他?”
“我没有。”月神皱着眉道,“我既然是他的创造者,自然该包容他的一切。”
“哦?你放才明明说他是鬼物。”
“既然占据了月光人鱼的躯体,他便算做是我的子民。我会宽恕他。”月神道。
风神看向眼前英武的女神,直到对方露出了不自然的神色来,风神终于道:“是害怕自己的灵魂比不过他吧?明明是神祇,却不敢承认自己是污浊的那一方。又或者你是在害怕深渊的报复?你虽然不是主导者,却是动手的人。是了,你是在害怕死亡啊。”
月神脸色一变:“您在说什么,您怎么敢……”
“噗嗤”一声,是利刃穿透身体的声音。
月神呆滞了一瞬,低头去看自己的胸口——盔甲的缝隙间,一把无色的刀穿透了胸膛。
月神不敢置信地看向微笑着的风神:“你……”
“为什么不肯承认呢?说到底,我们和那个怪物有什么区别呢?不,那个怪物可没什么权力的**,反倒是我们,呵呵……”
被击碎了神格,月神的躯体倒了下去,金色的神血不甘地蔓延开来,像是一朵盛开的花。
“明明胆小怕死,为什么不承认呢?”风神依旧微笑着,甚至还有心情去询问手心里闻硕的想法,“怎么,你觉得她不该死?”
灵魂的光球一动不动。
“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啊……是了,这样的你说不了话。”风神将闻硕的灵魂抛出,在落地的瞬间,对方已变为了透明的人形。
风神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带警惕的闻硕:“不需要这么紧张,未来的旅人,我对你没有恶意。”
【未来的旅人?你是什么意思?】闻硕道。
风神一愣,继而了然:“呵呵,看来你们的关系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稳固啊。”
这调侃的语气,让闻硕防备更甚:【你想做什么?】
“我想帮助你们,怎么,不相信?”
【身为邪神的伴侣,我不至于会信任一个正神。】闻硕道。
“哪怕我能看到未来?”
【你能看到未来的事,那个所谓的神主已经说过了。】闻硕道。
“所谓的神主,哈哈哈,”风神忽然笑了起来,有些开怀,“的确是,他不就是‘所谓的神主’吗?”
【你……】
“但是无论如何,我能看到未来。”风神止住了笑,“无论过去,无论将来,无所不在、无往不至的风能带给我一切讯息。你不想知道吗,你所在的未来?”
【什么样的未来?】
“诸神陨落,只剩下你的伴侣的未来。”
如果自己现在有实体,是否已经流下冷汗了呢?闻硕瞥了一眼死去的月神,当死亡降临在这个曾经光鲜靓丽的女神身上,被鲜血浸染的她也变得苍白无力起来。
【那个未来,包括你?】闻硕问道。
“当然包括我。”风神答道。
【这样一来,你不应该避免那个未来吗?】无论是神还是人,有谁不会惧怕死亡呢?但眼前风神的态度让人捉摸不透。
风神笑道:“为什么要改变?我期待着这个腐朽的神庭的陨落,只要能看着他们一个个死于非命,只要能看到他们死于痛苦和绝望,我就心满意足了。”
眼前的神明笑得温和,一如初春的阳光,但他的每一处都透露着疯狂。
“别害怕,我会帮助你们的。”风神想要去拉闻硕的手,但被对方躲开了,他也不在意,指向山巅道,“去那里吧,神主虽然不安好心,但你的确需要力量。”
【什么意思?】
风神叹了口气:“意思就是,你正站在时间的交接点上,你的不同选择,也可以创造一个截然不同的时间线来。唉,这样解释太太浪费时间了啊。”他月神说着,他的手不容抗拒地按上了闻硕的脸,一阵黑暗袭来,紧接着,闻硕的脑海里有无数的画面闪过。
欢笑着的神明和满天的光霞,沉睡在海底等待长大的黑暗,在被撕裂的触手中哭泣的自己,以及被捧上餐桌的鲜血淋漓的“战利品”,那是……
闻硕的眼眶发红,仇恨爬上了他的脸颊:【他们怎么敢!】
风神收回手,淡淡地反驳:“他们为什么不敢?为了所谓的权力,吃下邪神算得了什么?他们吃下的,早就远远不止这些了。”
【包括你的爱人吗?】闻硕忽然道。
风神的笑容滞涩了:“你看到了啊。”不笑的时候,这个看似温和的神明冷硬得和冰块无异。
【只有一瞬间。】闻硕道。画面其实只有一幕,风神怀抱着一颗头颅,仰天嘶吼着,泣下了数道血泪。但更多的,是阿比斯,被撕裂了的、腐烂了的阿比斯。
“那要合作吗?”风神道,“你该知道,如果你不去夺取力量,如果你不帮助你的伴侣,那么,那就是你的未来。”
一个阿比斯被残杀而死,被众神分尸而食的未来。
【我要怎么做?】闻硕问道。
风神笑了:“很简单,只要你去死就可以了。”
感觉快要完结啦,在思考下一篇文了。
有点想写快穿类或者无限类的,但是没有大纲。
《绅士的绅士》倒是有大纲,是英式庄园风,但是害怕没啥人感兴趣,已经被晋江杀麻了。
好难啊,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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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