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触手和他的月光 第12章 第 12 章

这是一艘极为豪华的游轮，并不输陆地上任何一家高级酒店。极为开阔的甲板，布置了一排排躺椅，更远处，还有沙发圆桌组成的观景区，供人休息聊天。甲板的中心，是一个宽敞的泳池，碧蓝色的水，清澈见底。

来到这人类的造物上之后，比起安之若素的阿比斯，闻硕表现得要拘谨得多，或者说，不适应得多。这人造的所谓泳池，又哪里比得过自然的、波涛汹涌的大海呢？

在脱离了海水一段时间后，人鱼的尾巴重新恢复成了人腿。闻硕时不时要去敲敲自己的腿，疑惑为什么它们变得这么古怪和不便。

“阿比斯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去珊瑚礁？”敲打的手再一次被握住，无聊的闻硕忍不住问道。

“等会儿就去。”阿比斯回道。

闻硕暗地里瘪嘴，一想到这艘游轮里有人要见阿比斯，他便像是要被抢夺玩具的孩子，绷紧了所有神经。但他哪里知道，这艘船要见的人，其实是他。而阿比斯之所以同意登船，也是因为他。

匆忙的脚步声自下而上传来，当大门被推开，出现在闻硕与阿比斯眼前的，便是曾经的闻硕极为熟悉的两个人了。

但是向来严谨示人和追求精致的两个人，此刻看着都有些狼狈和憔悴。

“深海之主，感谢您倾听我们的声音。”眼角有些青灰的孟非凡，躬身致敬。

同样脸色青黄的江亭，却是怔怔地看着阿比斯怀中的闻硕，在江亭推了他一下后，才如梦初醒地同样鞠躬。

恭敬的两人，沉默不语的阿比斯，以及，状况外的闻硕，一时间，这游轮的甲板上，只剩下了海风吹过的声音。

“阿比斯大人，他们是谁？”闻硕问道，因着脑袋不清，莫名听起来有些天真和不知世事的味道。

此话一出，江亭和孟非凡都是目露隐忍。

阿比斯并不看这两个人，要不是他们的存在于闻硕而言还算特别，他们又哪里有资格站在他的面前呢？

“不记得了？”阿比斯问道。

“记得什么？”闻硕反问。

“他们……”阿比斯有些犹豫，好朋友？过去的朋友？想了想，他最后中肯道，“是被人利用，所以和你决裂的朋友。”

闻硕却没有露出深思的模样：“阿比斯大人，他们不是人鱼。”言下之意，他正正经经一条人鱼，是没有所谓的人类朋友的。虽然，其中一个看着不是人，闻起来味道也怪怪的。

阿比斯也没有强求：“想不起来，那就算了。”他抬头看向拘谨的江亭和孟非凡，之所以答应见这两人，也是想着如果自家爱人清醒过来，应该会想要和他们做个了结——无论原谅还是从此形同陌路。但显然，现在还没到时候。

眼见着阿比斯是要带着闻硕离开甲板的模样，江亭上前一步：“深海之主大人。”

阿比斯回头：“什么事？”

在闻硕听来深沉动听的嗓音，在另外两个人听来，却像是磨破的玻璃发出的尖锐的刺响，又像是深渊身处被罡风吹上来的破空声，让人听了浑身如浸入冰水一般。

“我们，”孟非凡冷汗一下子全冒了出来，他看着一脸好奇望向他们的闻硕，“我们，想和闻硕聊聊。”

闻硕惊讶地指向自己：“我？”他歪头，“我们都不认识，为什么要说话？”

阿比斯粗粝的嗓音同样刺入江亭和孟非凡的耳朵：“如你们所见，现在不是时候。”

“可是……”

不等二人再说话，在他们看来高大且诡异的身体，已经带着他们熟悉的人，消失在了海面上。来不及反应，甚至没有任何的声响。

“闻硕！”没了如铁壁桎梏的重压，江亭冲到了甲板边沿，而下面，除了深蓝色的海水，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江亭颇为气愤地在围栏上砸了一拳：“该死的！”

孟非凡几步走了过去：“没用的，那可是深海之主。”

江亭掉转身体，神情颇为激动：“你没看清楚吗？那样一个……”在孟非凡警告的目光中，他才不至于脱口而出“怪物”二字。

所谓的“深海之主”的确是怪物，大致看虽然是人形，却是浑身漆黑的模样，像是地底最为可怖的鬼魂。最为可怖的，是他那缠绕的蠕动的触手，每一根都布满了诡异的纹路，每一根都在阳光下泛着寒光，既黏腻，又冰冷。

而闻硕呢？带着孩子般天真的笑，就坐在怪物与触手的中心。他的神情看起来是那样的懵懂无知，他所说的话，他的模样，无一不在诉说着他的不正常。

是之前的药吗？还是被深海之主影响？

“我记得你说过，深海之主普通人靠近不了，相处久了，会被同化吞噬。如果我们不及时把闻硕带走，那他就要……”江亭一想到那种场景，不由得心急如焚。

“我知道，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孟非凡冷声道。

“那什么才是时候？他明显把他当做玩物，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就和宠物一样。”江亭有些急躁，“如果你不是真心实意要救人，那就让我去。”

“够了！”眼见着江亭语无伦次，孟非凡也没了耐心，“不是只有你在着急！对方是什么样的存在？你要把命赔出去，我不拦你，但你别拉着我做无用功。”

“那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江亭好不容易看到了闻硕，如今眼见着他再次深入旋涡，他却再一次袖手旁观，愧疚感，几乎要击溃他。

孟非凡捂住额头，十分头疼，但更多的，也是灰心：“再等等，不能做无用功。如果深海之主不同意，我们再做什么都是徒劳。上次冒然用了水下探测仪，他已经法外开恩了。”

“可是……”

“得一步一步来，不能着急，这么多年，也不是我们见他一次就能解决的。”孟非凡看着广无边际的大海，出了神，“现在我们已经清醒了，一切，都还来得及。”

江亭依旧心急火燎，他只要想到刚才闻硕的模样，便觉得是自己的友人因为反抗深海之主，故而被抹去了神智，才退化成这副样子。

越是上位者，越是不能期待他们的同情心。他好不容易从赵辰阳的控制里清醒过来，他好不容易可以和闻硕重新开始……至少，他想和对方道歉，把过去这一切都说清楚。当初不是故意指责他，当初也不是故意冷落他，只是因为他被催眠了，真心被层层束缚，以至于那么多年，本该最为贴近的两人，如今形同陌路。

江亭极为着急担忧，孟非凡虽然表现得冷静得多，但实际上，他未尝不着急。而他对闻硕的担心，却是更多的隐藏于那一天脱离了赵辰阳控制后，那脑海里多了的一层记忆。

在大学时毕业舞会上的共舞，在海边的牵手，在盛开的烟花下的拥吻，他的另一边，不是如今看来假模假样的赵辰阳，而是笑容灿烂的闻硕。

与赵辰阳在一起的记忆已如跗骨之蛆，他午夜梦回，这些与闻硕在一起的场景却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一般，一幕幕在他脑海中重现。

梦中他的身心熨帖，梦醒的他，则更加明确，那是被操控而被虚假替代的，本该是真实发生的过去与未来。

江亭自清醒后，没再提起赵辰阳，更是不管对方的死活。而孟非凡不同，他去看了那个被关起来的、形容枯槁的老人，并且质问他，闻硕是否是他命中注定的恋人。

那个时候，赵辰阳笑了，皱缩的脸，原来还可以这样让人恶心。

即使把赵辰阳关到更深的监狱，即使赵辰阳开始拼命求饶，但是，有什么用呢？如今他要做的，是先把闻硕带回来。

他被抱着而不能行走，是柔骨美人吗？而他那副天真的模样，也许是和那份迟来的体检报告有关。

他，错过了太多。

想着闻硕甜蜜地呼唤深海之主的模样，那副神情，和梦中多么的相似啊。孟非凡深吸一口气，才不至于在江亭面前露出痛苦来：“我们去找深海之主的城堡，上次虽然失败了，起码坐标还留着。这一次，我哥不会再帮忙，只能靠我们了。”

得罪深海之主，光是这一点，吓退了太多人。先前前往城堡的人，没有一个回来。而他，竟然还想着找寻对方的踪迹。家族没有和他断绝关系，已是最大的偏爱。也因此，孟非凡更清楚，他面对的是什么。

能支撑孟非凡到现在的，是内心的一股极强的愤怒与不甘：那本该是他的，他本来可以很幸福，一切，都不该是现在这副模样。他弄丢过他一次，这一次，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游轮上的两人为“拯救”闻硕而如何努力，闻硕自然是一概不知的。他穿梭于各类贝壳间，去寻找产珍珠的蚌。零零总总，竟真的被他找到了许多。

挑出形状怪异的，扔掉不够明亮的，用海水与某种特殊的海草，去织出最柔韧的丝线，去串起那星光闪耀的珍珠。

闻硕满是期待地将珍珠挂在了阿比斯胸前，他太过贪心，想献给阿比斯的珍珠太多，以至于珍珠不得不盘成好几圈。但是珍珠配上如雪的肌肤，再辅以阿比斯如梦似幻的一张脸，不得不说，闻硕一边开心着，一边也开始警惕，这副模样，是不能让别人看见的。

“阿比斯大人，这些珍珠，您只能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戴。”闻硕提出要求。

阿比斯有心逗他：“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不可以？”

闻硕正儿八经地点头：“您太迷人了，会给我惹来桃花债的。”但随即，如影随形的应激反应刺激到了他，“您，您要和别人在一起？”

阿比斯显然不是这个意思，清醒的闻硕也不会这样理解力低下，奈何，他现在精神昏聩，智力堪忧。

于是本来因为献上礼物而沾沾自喜的闻硕，下一刻便红了眼眶。惹得阿比斯只恨不得打自己几下才好。

“我不是那个意思。”

“可是，是您自己说的，要和别人在一起。”

“我的月亮，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就是！”

阿比斯只能将气狠了的爱人抱起，把自己当做礁石让对方坐下：“我的月亮这么迷人，我怎么舍得和别人在一起？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你更为美丽吗？”

闻硕理所当然地点头：“您啊，您才是这世上最耀眼的存在。”

“……”阿比斯沉默一阵：“也许，我们可以停止互相夸耀？”

闻硕瘪嘴：“我明明说的是实话。”

话题看似结束，闻硕却再次疑神疑鬼起来。怎么才能不让阿比斯去见其他人？闻硕思来想去，就只有紧紧抓住对方，寸步不离这一个办法了。

于是好不容易可以离开阿比斯几米远的闻硕，再次变回了章鱼宝宝，紧紧地抓在了阿比斯身上。

“这样抓着不难受？”

“不难受。”

“不要抱触手了？”

“要的。”

阿比斯笑了：“那要我还是要触手？”

闻硕一本正经：“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