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细细想来,从前的她所做下的那些决定,有哪一个是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不修习法术,做一个柔弱不能自保的小妖,永远活在帝骁的庇护之下。
随帝骁踏上九重天,日复一日地在萦绕着寒凉之气的天宫中翘首以盼,苦苦地等待着帝骁处理完公务来看她一眼。
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活了那么些年竟没有一天是为自己而活。
帝骁为她做出了一个又一个选择,然后将她送上了诛仙台。
她永远记得预言梦中的那一幕,他的确是在隔岸观火。
她不知道帝骁是否对自己使用过那个法阵,也就不清楚她一步一步地走上帝骁想让她走的路,到底是自己生性脆弱没有主见,还是被那法阵影响了心神。
可是此刻,发生在千歌身上的事情她却是无比清楚。
陌浅正在用那个法阵控制千歌的心神。
在青鸾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陌浅的精神世界也察觉到了外来者的闯入,它开始驱逐青鸾的精神游丝,向她关闭了记忆之海。
青鸾将精神游丝收回,缓缓睁开了眼。
睁开眼首先看见的便是千歌苍白的脸,她紧紧地闭着眼睛,正在全神贯注地护持着青鸾的心火,助她为陌浅稳定心神。
青鸾脑中瞬间闪过无数个想法,有关于千歌与陌浅的,也有她和帝骁的。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唤了唤千歌的名字,告诉她今日的治疗就到这里。
千歌熄灭心火,欣喜地睁开眼望向陌浅:“青鸾,谢谢你,我感觉到陌浅的精神稳定多了,他应该很快就能醒了。”
青鸾点了点头,同千歌告辞,没有多言,起身朝窗外飞去。
昨晚路之遥为她疗伤后才嘱咐过她伤口不能碰水,她转眼便与千歌落入了海里,还在海底潮湿无比的地宫中待了一夜。
此刻脸上的伤口越来越疼,提醒着她被后神肋骨铸成的神剑所伤并非儿戏。
是时候去找路之遥换药了,正好她也有话想要问他。
来到路之遥的房间门口,她抬起手正欲叩门,却见门自己就开了。
路之遥站在门内望着她,目光里隐隐带有责备之意:“这么晚才……”
他原本是想责备青鸾来得太晚,炉上的药已经煎了好几遍,再煎下去就要失去药效了。
可是在见到青鸾狼狈的模样后,他将这句责备收了回去,转而用更不快的语气道:“又跟人打架了?”
青鸾捂住脸一怔,这句话直接让她沉默在了原地。
她实在没有想到路之遥会来这么一句,且这熟悉语气像极了从前帝骁催她吃饭的样子。
从前的她贪玩,青要山中随便一处好看的地方都能让她流连许久,更别提帝宣偷偷来找她玩,她更能好几个时辰都不回宫吃饭。
而帝骁是一个在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十分严谨的人,虽然他根本就不用进食,可他每日都会在固定的时辰陪着青鸾一起吃饭。
每当青鸾玩过了头忘记了时间,匆匆往青要宫赶的时候,便能看见帝骁带着愠色等在门前。
“又忘记吃饭的时辰了?”
彼时他的语气自然是带着责备的,可是除了责备之外更多的是无奈,因为那一点愠怒在青鸾冲他撒娇时就会烟消云散。
此刻青鸾站在路之遥门前,望着带有愠色的他,久违的心虚感涌了上来,让她下意识想要冲他撒一撒娇,别生气了。
最后到底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她将自己从记忆中抽离出来,面不改色地迈进了房间。
“没有跟人打架,就是一不小心掉进了海里。”说着她抬眼瞅了瞅路之遥的脸色。
到底还是有些心虚的。
路之遥的目光中仍旧带有愠色,但是在看见青鸾这副狼狈又委屈的模样后,除了无奈地叹气,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将方才刚温过一遍的药递给青鸾:“趁热喝。”
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别烫着。”
青鸾接过药碗,在看见碗中还在冒泡的绿色液体时变了脸色。
“这这这……这是什么?”
她虽然不遵医嘱让伤口碰水还跟人打架,但路之遥应该不至于因为这个就想直接毒死她吧?
这碗东西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喝的样子!
路之遥听见青鸾略显惊恐的疑问,转过头来扫了一眼:“这个呀,这个是鬼草,赶紧趁热喝。”
青鸾听完之后更惊恐了,捧着药碗的手哆哆嗦嗦颤抖起来:“鬼草?就是那个一碰就死毒性无人能解整个四海八荒也没有几株的鬼草?”
好家伙,路之遥竟然真想毒死她。
还不惜下如此重的血本!
路之遥从桌上取来药膏,转身淡淡地道:“你喝的是向阳鬼草。”
“世人皆知鬼草生于牛首山上,此山西面极昼,东面极夜,生长于极夜之地的鬼草即向阴鬼草,便是你们所熟知的毒性无人能解的毒草。”
“但其实向阴鬼草的毒性是可以解的,解药便是生长在牛首山极昼之地的向阳鬼草,此草具有还魂之效,即便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也能救回来。”
青鸾再次细细地打量自己手中的那碗药:“我知道鬼草就生于牛首山上,可是不知它竟然还有向阳向阴之分。既然如此为何世人皆说鬼草之毒无药可解?他们为什么不去采这向阳鬼草来解毒呢?”
路之遥闻言挑眉一笑:“因牛首山极夜之地生长的鬼草世人皆知,而极昼之地便生长着解药之事这天下只有我一人知道。”
青鸾听他如此说,先是不可思议地啊了一声,旋即想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可是威震天下的帝师路之遥,瞬间又觉得这件事情合理了起来。
她沉默地点了点头,那沉默中还带着一丝敬畏。
路之遥看着她仰头一口闷了手中的药后,俯身为她涂抹外敷的复颜膏。
他的指腹带有一点冰凉,轻轻地抚上青鸾的伤口,因为动作太轻青鸾甚至没有什么感觉。
她抬起头望向路之遥,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一直忍着不肯开口。
他既不开口,她便也不问,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上完了药。
直到将药膏收了起来,弥漫在屋中的药气开始逐渐散去,忍了又忍的路之遥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就不好奇?”
青鸾疑惑:“好奇什么?”
路之遥再次陷入一种极为克制的沉默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在青鸾不解的目光里加快了语速问:“你就不好奇牛首山极昼之地生长着向阳鬼草的事为何只有我一人知道?”
青鸾第一反应是想问她应该好奇吗,但她毕竟不是个傻的,路之遥语气中莫名的控诉之意让她知道自己不能这么问。
于是她顺着路之遥的话回答道:“我好奇呀!那是因为什么呢?”
路之遥低不可闻地哼了一声:“因为牛首山的环境恶劣,传闻那是阳世与阴间的交界之地,极夜之地为阳世出口,极昼之地为阴间入口,因此向阳鬼草生长的地方比极夜之地还要恐怖。”
不知道是不是青鸾听错了,他的语气里似乎隐隐有一些得意:“牛首山极昼之地终年燃烧着不灭天火,那火焰无法熄灭,不能靠近。此地无人能够涉足,生长在那里的鬼草自然也就无人知晓。”
这回青鸾是真的有些好奇:“倘若靠近它会怎样?”
“会被吞噬生命,连灵魂也一并剥夺。”路之遥语气淡淡地描述着那不灭天火的可怖之处:“修为高深者靠近时会先被吸食法力,及时撤离尚有可能保住性命,只是从此再也无法修行。修为低下的则会立马魂飞魄散,当场丧命。”
青鸾听得一哆嗦:“那不灭天火是从何而来的?为何你不惧它?”
“你可曾听说过神谕?”路之遥一贯懒散的声音里终于多了一丝严肃:“传闻那是一个真正得道飞升的古神所留下的神谕,它以这种形态存在于世间,完成那位古神留给它的使命。”
“至于我为何不惧它……”路之遥笑了笑,笑声里有几分不羁:“不惧就是不惧,哪怕它是神谕。”
青鸾张了张嘴,又尴尬而不失礼貌地闭上。
她承认路之遥说这话时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傲气确实是很帅,但他这个回答跟没回答有什么区别?
她现在觉得世人对路之遥恐怕有什么误解。
尤其是那些话本子里所描写的路之遥的形象,简直与此刻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天差地别。
在心里默默腹诽了一会儿,青鸾举了举手再次提问,她方才在路之遥的话里捕捉到一个极为关键的信息:“你说那是一个真正得道飞升的古神所留下的神谕……什么叫做真正得道飞升?难道现在九重天上那些得道飞升的神君们,都不算是真正的飞升了么?”
“他们?”路之遥再次嘲讽地一笑:“他们还差得远。”
“别说九重天上的那些神君,即便是如今所谓的后神,距离得道飞升这四个字也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话简直狂得没边儿了。
青鸾表示叹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