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眼前的画面与青鸾过去的经历如出一辙。
她看见化形之后的千歌每天都在为陌浅危险的处境而担忧,她不愿陌浅独自面对那些危险,于是提出向他修习法阵之术,可是这个想法却被陌浅毫不犹豫地拒绝。
“从你踏上修行之路的那一刻开始,死亡就会和你如影随形。”他连拒绝千歌修习法术的理由都与帝骁一模一样:“海上仙宫的危险终究只是一时的,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比起这个,我更不愿让你因此将自己陷入更大的险地。”
千歌动了动嘴唇,还想坚持一下自己的想法,可是在对上陌浅温柔的目光时,她的心瞬间就软得一塌糊涂。
于是她顺从地点了点头,允许自己活在陌浅的庇护之下。
直到有一日,许久不曾设下禁制的海上仙宫被陌离重新布下了一道封锁禁制,对此毫不知情的千歌以鸟儿的形态在海上给自己放放风时不小心触碰到了它,瞬间被那道透明无形的禁制烧焦了半个翅膀。
更恐怖的是那道禁制在感知到有人意图闯出海域时,便会立即将这个消息传送到陌离那里去,不出片刻他就会赶到此地发现她的存在。
那一刻千歌是十分懊恼的,她懊恼自己当初向陌浅提出想要修习法术时怎么不坚定一点。
倘若她曾向陌浅学习了法阵之术,哪怕只是最简单的屏蔽法阵,此刻也不会这般束手无策。
她估计了一下自己拖着残损的翅膀从马上就要赶到的陌离手下逃走的可能性有多大,然后下一秒绝望地俯身朝海面冲去。
比起被陌离生擒,她宁愿溺死在波涛汹涌的大海里。
坠入海里之后她不受控制地化形为了人的模样,那是她第一次觉醒心火。
心火强大的力量不仅支撑着她化形,还修复了她被禁制所伤的臂膀,在她以为自己就要被淹死的时候,那于海水中燃起的火光为她打开了一道神秘的结界。
她落入结界之中,来到了陌浅儿时与母亲一起生活的那座海底牢狱。
彼时的她并不知晓这是何地,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离开这里。
她在尝试了所能想到的一切方法之后,开始依循着身体的本能催动心火。
起初她只是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突然多出了一股强大的力量,于是想要利用这个力量将四周的墙壁击碎,看看能不能离开这里。
却没有想到,在指尖燃起心火之时,她的眼前出现了一道幽暗的悬浮阶梯。
她鼓起勇气踏上那道阶梯,没走一会儿便离开了海底,回到了海面之上。
因此之后与青鸾一起坠入此地,她的确是没有想到,原来那道神秘阶梯背后还藏着一座庞大的地宫。
回到海面之后她没敢立即去寻陌浅,而是吹着冷风等到夜幕降临,才趁着夜色飞到了陌浅的寝宫。
见到千歌安然归来,陌浅终于将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他下意识地伸手抱住她,将她的头按进自己怀里。
千歌毫无心理准备地被他一把抱住,第一反应却是红着脸挣脱,可是她挣脱得越用力,陌浅便抱得越紧。
她甚至感觉到他在颤抖。
“我没事的,我回来了。”她想要安慰他,这时候却变得笨嘴拙舌,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任由他将自己牢牢地抱在怀里。
过了许久许久,她抬手回抱住他。
“我听说今天有人触碰了禁制,海上仙宫搜寻了整整一日都没有找到那人的踪迹。我还以为是你……”他顿了顿,松开千歌,垂首注视着她:“你到哪里去了?一天都没回来,可知道有多危险?”
千歌咬咬嘴唇,犹豫了一下,有些怯怯地抬起头:“那个……今天触碰了禁制的人就是我……”
“什么?”陌浅先是震惊,然后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可有哪里受伤?”
千歌还以为他首先会好奇自己是怎么逃脱追捕的,却没有想到他的第一反应是关心她有没有受伤。
她不禁扬起嘴唇,一边撒娇似地抱怨着自己的胳膊疼,一边将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和盘托出。
在她说到自己无意中觉醒了心火的力量时,陌浅的目光微微一沉,而当她提到心火打开了某个神秘的结界,她也因此坠入了一个海底牢狱中时,他眸里的光彻底暗了下去。
千歌注意到了他神色的变化,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问他怎么了。
他垂眸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重新注视着千歌,眼里弥漫起哀伤。
他的声音却是平静的,平静得甚至有些淡漠。
他告诉千歌,她所说的那座有着巨大铁链的海底牢狱,正是他从小生活的地方,而那些生了锈的锁链,是用来困住他的母亲的。
千歌惊讶而又心痛地捂住了嘴,然后便听到他问自己:“你在那里可曾见到了我的母亲?”
她摇了摇头,带着深深的歉意:“我不知道那是困住你母亲的地方,那里如今只剩下一些被砍断的锁链,没有人了。对不起,我……我没有看到她……”
陌浅一如既往温柔,分明难过的是他,可他仍像平时那般安慰千歌:“我以前从不曾告诉过你这些,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必自责。”
那晚两人一夜未眠,千歌坐在陌浅身旁,听着他讲述自己年幼时那段不堪的过往。
在听到陌离打伤了陌浅的母亲,将他抢回了海上仙宫时,她终于忍不住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世上竟有如此恶毒的人,他根本就不配做你的父亲!”
说完还不解气,她又愤恨地跺了跺脚,“不行,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阿浅你放心,我现在觉醒了心火的力量,等我修炼得比他更强的那一天,一定要去把他狠揍一顿为你出气!”
晨曦攀上窗棂,随后缓缓向前,将她整个人都笼上了一层微光。
海风轻拂着她的面颊,拨动了她脸颊两侧的碎发。
陌浅抬首注视着站在光明里的她,有一瞬的怔神。
自小便在海底牢狱中长大的他早已习惯了黑暗,在被陌离带到海上仙宫之前他从来不曾见过外面的阳光。
因此离开海底牢狱之后他每天都会坐在窗前等待日出,等待着太阳温暖的光芒照耀到他身上来的那一刻。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来他几乎日日都会坐在窗前,太阳的光从窗户洒进来落到他的身上,却并不能给他带来设想中的温暖。
光芒从来都是耀眼的,而他的心却一日比一日寒冷。
直到看见千歌站在阳光里气愤地为他抱不平的那一刻,他感觉到一直身处数九寒冰中的那颗心,似乎微微地裂开了一条缝。
很细小的一条裂缝,但也足够阳光洒进来了。
他猛地站起身来,再一次将千歌拥进怀里。
他垂首在她的耳侧说:“就这样陪着我,永远不要离开我。”
千歌这回没再推开他,而是更加用力地回抱住他,重重地嗯了一声。
从那以后千歌便开始着意修炼自己对心火的掌控力,有时还会偷偷潜入海底牢狱,看看能否发现一些陌浅母亲去向的线索。
可惜每次她所看到的都只有那些生锈的铁链和冰冷的墙壁,唯一多出来的发现便只有地上一些青色的斑驳痕迹。
她花了很长的时间去研究那些斑驳痕迹,却没有看出什么异常,寻找陌浅母亲的唯一线索中断,她只好就此作罢。
没过多久陌浅的精神便出现了异常,他第一次发作癔症时是在和千歌一起观赏夜空中的星星的时候。
星子散发出来的冷冽的光在他眼里变为了道道剑光,他仿佛看到了漫天的利剑悬在空中蓄势待发,马上就要刺穿他的心脏。
于是他召出极渊,那柄以他母亲肋骨铸成的神剑,猛地挥向天边。
剑气掀飞了窗棂,在宫外的海域回荡,触碰到了禁制,发出刺耳的剑啸。
千歌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慌忙按住他的手臂,想要制止他的动作,却没有料到他下一剑挥向了她。
“你是谁?你是不是来杀我的?说,谁派你来的!”
银色的长发凌乱地覆在陌浅苍白的脸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件濒临破碎的瓷器。
他不断地挥舞着手中的神剑,每一道剑气都足以取了千歌的性命。
千歌眼里噙着泪花,踉跄着后退,在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时,化为鸟儿的形态飞出窗外。
她躲在外面,听着寝殿内响起各种人的呼喊声,听见陌离赶来制服住陌浅,将他捆在殿内的柱子上。
“就让他在这里发疯,在他恢复正常之前谁都不许来看他。”
陌离的声音让千歌止不住地发抖,她几乎就要忍不住冲进去啄瞎他的眼睛,可是在听到陌浅痛苦的嘶吼声时,她终于还是压下了这股冲动。
她不是陌离的对手,在找到打败他的方法之前,她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只会给陌浅带来更大的灾难。
不知在外面等了多久,寝殿内的声音终于慢慢变小,而后彻底归于寂静。
千歌慌忙飞回殿中,化为人形含着眼泪站在陌浅面前,将被捆在柱上的他拥进怀里,轻轻为他唱起了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