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天气要比青龙那边凉一些,但过完年后就开始回暖了,现下已经快到三月,许多小花小草已经露头,老树也发了新芽,微风中带了些许温柔。风雪衣一个人在跨院的秋千上消食,她也不怕冷,只觉得自己家里的星空都比外面好看些。
她又何尝不是第一次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呢?以前,在继母和弟弟面前,大哥还能靠自己的手艺吃饱饭,她不过是寄人篱下罢了,后母舍出一口吃的她就饿不死,舍出一件旧衣她就缝缝补补的穿着。
看看现在满身绫罗,简直犹如梦境。她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从懵懵懂懂的小女孩变成了一家之主,家里十几口的生计压在她肩上,是负担也是甜蜜。
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音,明日或许可以再买几只鸡鸭,就显得更有生气一些。随后又被自己逗乐了,这院里假山奇石小桥流水,每一处都独具匠心,闫七月说这叫雅致,而自己竟想弄些鸡鸭糟蹋。还是个只认农家院子的乡巴佬,风雪衣在心里自嘲。
闫七月去后院找时不逢了,麦格喝了一杯酒现在睡得跟死猪一样,康同康源这对姐弟在前院探讨武艺,风雪衣能听见金铁交击的声音,至于宋前,她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师父。”司南佳的声音怯怯的在风雪衣身后响起。
风雪衣招手,“过来一起坐。”
司南佳坐到风雪衣身边,一个十岁的孩子眼里却有无限惆怅。
“你怎么了?”风雪衣问。
司南佳把头靠在秋千绳上,“听说,你们又遇到那样的哑巴了?”
风雪衣心里一紧,之前那个哑巴杀了司南佳全家,司南佳虽小,却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被毁的,如今得知那死了的哑巴不过是一个团伙里的一个小喽啰,她又怎么能当做不知道呢?
风雪衣点头,不打算骗她,“如果猜的没错的话,她们应该是一个很大的组织,不仅能培养出杀人不眨眼的杀手,还非常有钱,能够买很多会特殊法术的女孩。我和闫七月分析,能有这样实力的,只怕一般的富商大户是不行的,非得是那些顶了天的贵人们。”
司南佳似懂非懂,她以前也只是一个普通女孩,在田间地头长大,什么贵人大户,她哪里懂。
“师父,我想报仇。”司南佳道,她还不知道仇恨是什么,却已经深有体会,纤细瘦弱的小人儿与浓烈仇恨组合在一起,又给她添了几分戾气,格外让人心惊。
“那恐怕会很难很难。”风雪衣道。
“我不怕。”司南佳说道:“被劫持那几天,我不敢睡觉,有时候太累了撑不住才睡一会儿,一觉醒来又可以坚持很久。跟了师父后,我不再害怕,可是,每天晚上只要闭上双眼,就能看到我家人淹没在大火里的情景,一遍一遍的,一直到天亮。梦到的越多,我就越想亲手杀了那些人。”
风雪衣打了个寒战,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折磨,但知道司南佳根本无法报仇,至少现在不能,现在别说司南佳,就是她,她有了些许财富和名望,把整件事情报给官家或许可以,可要亲手杀了那些人,也做不到。
“今晚让孙哨陪你睡吧,有个人在身边就没那么害怕了。我把他给你,如果你愿意可以一直留着他。”风雪衣着实不想跟一个十岁的孩子聊杀人,她也没带过孩子,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她放下仇恨,甚至不知道该不该让她放下。
“哦,”司南佳显得有些失望,轻轻把头靠在风雪衣肩膀,看向星空,“可孙哨是男孩子,男孩子都很弱的,师父,我能不能把孙哨换成一个姐姐?会法术的那种。”
风雪衣笑着出了一口气,司南佳终于露出了小孩子的一面,“那不如你暂时跟康同姐姐一起睡吧?康同姐姐够厉害了吧?”
“好吧。”司南佳答应着。
“主人好。”
正说着,忽然有个声音在身后响起,二人一起回头,见一个一身黑衣的少年深深鞠躬,乖巧的问着好。
“你……”风雪衣吃惊,随即就看见他身后的闫七月,“时不逢?”
“是我主人。”时不逢起来,满脸谄媚,“刚刚顶撞了主人,是我不对,还请您原谅。”
时不逢换了闫七月的旧衣,深蓝色的很适合他,人也干净了,头发也被剪掉了不少,几乎是一头短发。女人会法术后,金火双系配合,打造出了不少好用的工具,连头发的花样都增加了,不过大家还是很少剪发,估摸着时不逢的头发实在是没法梳理了,才干脆都剪了。
比风雪衣还矮了将近一头的他目光中却是老辣和事故。
回想起刚刚稚气的司南佳满眼仇恨,加上这个小少年的老辣世故,也不知家里都是些什么人。
“怎、怎么回事?”风雪衣指着时不逢问闫七月。
闫七月摇头,“不知道,到了后院就这样了。可能是妻主术医的身份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
时不逢脸上的笑一僵,随后绽开一个更夸张更谄媚的笑容。
“您不能这么说,我是心甘情愿侍奉主人和您的。”时不逢道。
“那……”风雪衣想问关于时不逢的来历闫七月问没问出什么。
闫七月继续摇头,有些不甘心。
何止是没说,这个时不逢到了后院立刻换了一张嘴脸,鞠躬行礼口称主人,又是捏肩又是捶腿,除了他的来历想法绝口不提外整个人忽然奴颜婢膝,还要时时刻刻跟着闫七月保证伺候的无微不至,什么不能端茶倒水,什么小豹子,都是骗人的。
一个很危险的人。闫七月在心里评价。
“少主人。”时不逢也给司南佳行了个礼。
司南佳赶紧摆了摆手,“我也只是跟着师父而已。”
“你这小家伙,变脸都不带打草稿的?”风雪衣审视时不逢。
时不逢挠挠头,看似非常无辜,“哎呀,之前都是装的啦,其实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主人不要大惊小怪的,您这里吃得好穿得好我当然就安心伺候主人啦。”
风雪衣倒抽了一口冷气,指着时不逢问闫七月,“他是会法术吧?”就类似宋前那样,可以换人?
没等闫七月说话,时不逢立刻诚惶诚恐的说:“主人说哪里话,我是个卑微的男子,怎么能会法术,只有主人这样貌美如花的女子才能会上等法术。”
“上等法术?”闫七月反问。
时不逢嘻嘻一笑,“对呀,法术当然是上等的,难道还有哪位大人**术是下等的?”
“时辰不早了,你也回去睡吧。”闫七月道。
“是,闫主人。”时不逢又一鞠躬,转身,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走过主院与跨院间的月亮门,他靠在墙边轻轻松了一口气,看向夜空,冷笑道:“愚蠢。”
=====
外院里,康同康源的招式也停下了,康同倚着一棵大树,康源坐在石桌前自斟自饮。
“你还是多向闫侍人请教请教吧。”康同说道。
“闫侍人?”康源不解。
“那些……对付女人的伎俩。”康同轻轻叹气,“你毕竟是个男人,不能做一辈子侍卫,迟早要嫁人生女,对于侍奉妻主这些事只有闫侍人比较懂。你明年也二十了,姐希望你有个好归宿。”
“我们都是奴才罢了,能有什么好归宿?”康源似乎很不愿意提及这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明天是康同当值,所以康源可以喝些酒,但康同不能,到了明天就是康同可以喝但康源不能了。
“风大人是个好主子,只要我们去求她,相信她不会看着你没个归宿。”康同说。
“姐!”康源大声打断康同,“我不想、不想离开你们。”
“说什么傻话,即便是姐弟,也没有一起过一辈子的,能跟你一辈子的只有你的……”
康源直接拿起酒坛猛地灌了一口。
康同被打断了,她有些惊愕,“你、你不会对风大人……”
康源也没有否认,他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侍卫,长得一般,出了武功什么都不会,比起大家公子闫七月、西洋人麦格甚至刚刚买回来的时不逢都差了很多。如果风大人是个色中饿鬼见着了男人就不肯放过的,或许他还有些机会,可眼见着风大人眼里心里都只有闫侍人一个,还心心念念着要扶他为正……可他觉得好的又偏偏是这几分真情,所以康源不敢想太多。
“我没有妄想什么,”康源声音低沉,带着沧桑,“只是作为一个男奴,我从小见过太多女人的真面目,她们在男下人面前经常是肆无忌惮的露出一幅幅丑恶的嘴脸,跟在女人面前完全不同。但是,风大人不同,她明面上和背地里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一颗心全在闫侍人身上。
康同从树上起来,轻轻拍了拍自己弟弟的肩,“咱们这样的人……”
“我明白,就像现在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康同怜惜的看着自己弟弟,“你已经受了太多苦了,姐还是希望你下半辈子能为自己过。”
康源仰起头,有几分醉意,“姐,我现在就在为自己过,这种感觉比浑浑噩噩的跟在随便一个主子身边好多了。”
=======
跨院,月上中天,麦格还是睡的迷迷糊糊,梦呓着谁也听不懂的西方话。他说的是,“骑士精神永存!”“你们都没死?”和“这是回家的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