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临向来用心一也,破天荒地在涉医时间里,思绪飘到别的地方,赵明浩的声音模糊成背景,而对身后人的感触无限放大,他好像有一双眼睛,脱离身体,从第三视角看到沈别低头,静静地凝视他。
这感觉陌生又奇怪。
终于等到赵明浩讲完,程静和沈别要分别安排工作,沈别从身后离开,费临才意识到那股被笼罩的感觉消失了。
灯光重新亮起来,费临看到那个高挑的男人站在医生中间,口唇开合。
时间接近下午五点,该下班了。一般这时候,医生会看看自己的病人就离开。
沈别走过来,问:“去看看上午那个病人?”
费临点点头:“好啊。”说完准备往病房走。
“等等,”沈别拉住费临的手腕,“你先说说一会儿你准备交代点什么?”
费临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看看伤口和尿量,交代饮食,再恐吓他要多喝水,多撒尿。”
“好,行了。”沈别食指竖在费临嘴唇前方,“不要恐吓,直接交代就行。”
费临想了想,说:“他长那么多石头,肯定是不爱喝水,光交代有用吗?不恐吓他不会意识到‘再积点水腰子就破了’。”
沈别的头微微后仰,是个掩饰叹气的动作,他甚至觉得费临说得有道理,是的,费临对医学的态度是简单实效。沈别:“费临,你说得是道理,但是把话说保守一点,对病人来讲更温和,也是保护你自己。”
在沈别的监督下,费临虽然别扭,但还是听沈别的,只管交代做什么,别提后果。
查完房,两人就该下班了。
两个人回了办公室,面对面在那儿脱白大褂。门背后有一排挂钩,脱下白大褂挂上去,两件并排着,左胸口的位置露出胸牌。
江陵区第三人民医院,费临。
江陵区第三人民医院,沈别。
共事的第一周转瞬即逝,今天是两人第一次同时下班,所以一起挂上白大褂的时候,沈别有些心神荡漾,仅仅是看到两件白大褂挂在一起。
嗯,两个人的衣服挂在一起。
“沈别。”费临靠坐在窗边抽烟,喊了一声,轻薄的运动长裤下,腿型隐约可见。
沈别刚跨出门,回头看了一眼,眼神在询问。
费临看向他,忽然笑起来:“下周见。”
沈别愣了一下,眼底闪过惊喜,然后点点头:“下周见。”
费临继续靠在窗口,烟抽完的时候,看到了沈别走出住院部大楼的背影。
拿起手机回信息:不用过来,我和她分了就是分了。
这一周过得如梦似幻,或者说这一个多月来,都云里雾里。回国至今,每日如复制粘贴一般的生活结束了,和傅婂分手了,和神经外科暂时说再见了。
但是,那个证件照上的,活在传闻里的男人,坐到了他对面。虽然这人有点喜欢说教,规矩还多,但是确实也很厉害,让他感觉新生活还不赖。
费临是个在生活上很能凑活的人,认识他的人都觉得他没有什么最爱的人,但无疑都认为他最爱的东西是手术刀,连轴手术之后,哪怕满眼绿视,他也没有觉得很累,或者说在结束之后有放松的感觉。
这样的人,注定难以有什么期待感。
费临抬起手来,盘算着今天换了敷料,下周应该就能拆线,下周末就可以去沈别的研究院。
生活,竟然有了期待。
当天的三院,风风火火传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千金难求、久不出山的沈别,居然给费临当了助手。这就好比什么呢,米其林大厨给路边炒米粉的小摊贩打下手,虽然费临在他的领域也是个米其林大厨,但是在三院众人的眼中,在沈别的衬托下,两人的差距就是如此。
这个消息狠狠地把两人不和的流言迎面击碎,还让人生出一些探寻意味,沈别他,为什么?想做手术的话,上哪个医院不是病人排着队挂他的号?
他给费临当助手?不少看好戏的人大跌眼镜。
好在手术完成度很高,再加上只有泌尿外科那几位,拖着病程不写都要跑上来围观,他们出去添油加醋一顿夸,大家不由得觉得,费临好像是有点东西。
陈院长听了之后十分激动,问拍照没有,他一手茶杯,一手狂挥:“快,快写公众号推文,给我发!”
沈别在三院做手术,啧。陈院长找不到形容词,啧了好几下。
但费临的好苗头就持续到下午下班。
第二件事,就是费临上了一辆豪车。
当时正值下班的点,不少医生过路都看见了,车上下来一位美丽的中年妇女,拉着费临的手心疼地瞧了好一阵,然后两人一起上车走了。
费临好像从来都是一个人出现,不管是读书的时候,还是附一院亦或三院。
大家看的眼神,又耐人寻味了起来。
黑色宾利平稳前行,装扮精致的女人面前摆着笔记本电脑,双手不停敲打,时不时还要拿手机回复语音消息,十足是要忙到生烟的状态。
就这样,在忙碌的间隙里,断断续续叨哔哔:
“怎么突然就分手了?喂,王总啊……”
“虽然妈知道你优秀,但是能忍你这个死鱼脾气的人不多了。”
“你说你要是自己活得精致一点,妈也就不管了,三十多岁怎么还像个小孩。”
“我问傅婂怎么了,她就哭,也不说话。”
“我说你男孩子让着点人家,嗯,你把那个楼盘的资料发给我……”
费临习以为常地支手撑着脑袋,一句话也不说,因为他确信自己刚开口就会被打断,而他的妈妈赵林钟女士,大概是通过这种方式,单方面地表达关心。
不出意外,在她到达目的地之后,关心也关心完了,会就地把自己撂下,让自己回去,看这个路好像是回公司总部。
赵女士一向醉心工作,从小就没什么时间管他,但是偏偏又挺想操心的。爸爸费长书人淡如菊,是个已经退休的语文老师,妈妈太强势,常常是费长书和费临两个人挨赵林钟的叨哔哔。
最后费临自己有样学样地胡乱生长,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他很好地结合了妈妈的事业心和爸爸的人淡如菊,虽然事业心和人淡如菊好像听起来有点矛盾。
“你说你想学医吧,我们也不拦着,但是妈就你一个儿子,你要保护好自己啊。”
“还不让我看!家也不知道回!”
“我看你那个地方全是旧房子,要不给你安排个司机,在附近买一套?”
“妈!”费临转过头,加大音量喊了一声。
赵林钟被震了一下,抬起头。
“就住宿舍挺方便的,我不想把时间花在路上。”
赵林钟眨眨眼睛,又埋到笔记本里噼里啪啦。
费临看向窗外,街景倒退流逝,他闭上眼睛,继续听着赵女士时不时的念叨。
果然,最后车子停在他们家公司门口,赵女士发话:“好了,你回去吧。注意安全。”
“知道了。”费临开门下车做拜拜的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为了节省时间,费临从读书的时候起,就会出现在赵女士的各种路途上,听她叭叭,然后找个地方放下。
天色开始变得昏暗起来,费临还没吃晚饭,他蹲街边抽了根烟,找了家面馆打发。
晚风吹拂,带着一种混合了很多气息的味道,食物、汽车尾气、开水、夜放的花……费临忽觉自己好像很少在室外待着,突然被投放到了一个充满烟火气的地方。
他决定走路回去。
十一点,沈别终于处理完了由于他“赖在泌尿外科”而堆积的一堆杂事,然后给下周的工作做了安排,最大限度地把可以移动的工作转到科室里去。
他家在津口区,靠近江州中心的位置,房子临江,往各个方向都很方便。
客厅视野开阔,修了一整面落地窗,客厅里只有书桌,二楼被他打通,做成了一个小型图书馆,陈设极尽简约。
沈别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走到落地窗边,看万家灯火。
然后突然感到很空虚。
工作的时候忙,忙完了就是空。
沈别给林之下打了个电话,林之下问他什么事儿。
沈别抿抿唇:“聊会儿天?”
手机那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好半晌林之下才又答复:“弟弟,要不你勇敢地A吧,不是谁都像你一样孤家寡人。”
“嘀——嘀——嘀——”
沈别惊愕之余,拿远手机,确认这确实是林之下,并且挂了他电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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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chapter 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