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囊。
据说当凡间女子坠入情网时,会亲手绣一枚香囊,赠予情郎。
九重天的仙女也是最平凡的女子。
“这是净钰关率军出征前向我许的愿望,他说,让我等他得胜归来。”
温郁心推开窗,抬手一抛。
那枚针脚歪歪扭扭、仅是勉强绣出个形状的香囊落在草地上,染上灰尘,脏了。
这一幕看起来格外顺眼。
它原本就应该在尘土里。
身为武善帝君之女,九重天最尊贵的公主,温郁心自出生起就握剑执笔,修剑道、评判黑白是非,从未碰过绣花针。
“他没有明说。”
温郁心转身离开窗台,顺手拨了拨织金绣锦的留仙裙。
听说这是女仙之间最流行的裙子样式,她便叫恒月寻了一件,想着待他得胜归来便穿给他看。
女为悦己者容。
“我父君从未表露过态度,我与他之间,我是君,他是臣,从未有过越矩。”
幽清的宫殿中,温郁心想到什么好笑的事。
“那么我和净钰关要定亲的流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究竟是谁在迫不及待?恐怕缝制香囊的针线和云锦送到我宫里的那一天,便开始了吧。”
她轻声嘱咐身后的仙侍:“望常,把这条裙子拿出去烧了,看着碍眼。”
望常是三天前被送到篷玄洞天伺候的,她不怎么机灵,还摸不清这位新主子的脾气。
清晨才将梳洗,这会儿又是自言自语,又是冷笑。
她想她的这位新主子,实在是率真。
望常老老实实捧起裙子出去,差点和推门进来的恒月撞了个满怀。
恒月并不怪罪:“怎么还毛手毛脚的,少君虽说不会介意,但你自己得当心呀。”
望常小声:“是,恒月姐。”
“怎么回事?拿去哪?”恒月看见望常怀里那件她亲手捧回来的留仙裙,眉头一蹙。
“少君……让我烧了它,好端端的裙子,为什么啊?”
望常不明所以地看着恒月,试图从这位篷玄洞天伺候温郁心最久的侍女脸上看出点什么。
然而恒月嘴角勾起一抹笑,像是某种赞许:“那就烧了呗,你昨天还对我说,过来是跟少君学本事学剑道,不是学怎么缝缝补补?”
望常小脸一红:“快别说了。”
整个九重天的女仙都削尖脑袋想来篷玄洞天,侍奉在少君温郁心身边,学些本事,将来也能在九重天谋个适当差事。
望常就是其中一位。
来篷玄洞天之前,她想如果少君严苛暴戾,她也心甘情愿挨打挨骂挨罚。
只是万万没想到,来的第一天,少君在缝香囊学梳妆打扮!
望常掐了个手诀,唤出火焰。
“哗”一声,仙裙被烧成灰烬。
前几日,温郁心在学如何做一位柔情惬意的小女子,也好配得上净钰关。
人人都说太强势的女子没人要,她愿意放下强势。
温郁心有着同帝君如出一辙的冷傲孤清的气质,然而毕竟是娇生惯养的女儿家,低眉敛目时,总会流露出少女的天然清纯。
恒月想告诉她,你不用学,一颦一笑足以让人怦然心动。
裙子烧了,香囊扔了,现在的温郁心重新做回九重天最尊贵的公主,而不是为了某个男人故作妩媚的小女子。
温郁心在出神,她在回忆和净钰关之间的过往,种种细节,历历在目。
当年,她从死牢中救出的净钰关,浑身血污,仙骨被剔。
她为他搜尽天下灵丹妙药,为他奔波操劳洗刷冤屈,结果她得到了什么?
如果没有昨夜的梦,她一定会答应和净钰关结为道侣。
温郁心有一个深藏心底的秘密,她灵脉溃散,已经无法再凝成灵力,灵脉中的灵力用一点少一点。
寻遍整个九重天和人间典籍,都没有解决的办法。
这样残破不堪的灵脉无法守护九重天。
她想如果她嫁给净钰关,他们之间可以如她父君母亲那样,也不错。
直到昨夜,梦回未来。
她梦见自己答应和净钰关定亲,净钰关果然信守承诺,替她守九重天,声明和威望与日俱增,甚至盖过武善帝君。
后来万仙请愿,他取代武善帝君,登顶仙界之主,问鼎天宫。
大婚之夜,温郁心一身华贵的大红嫁衣,清瘦苍白的脸被衬得格外明艳,宫殿外传来热闹的沸腾喧嚣,她的脸色愈发苍白。
那是惨叫的声音,是她熟悉的声音,是对帝君和少君忠心耿耿的部众。
大红嫁衣一早被血浸染,穿在身上,如犯人戴着镣铐。
净钰关杀光所有人,唯独把温郁心留在最后。
他要温郁心亲眼看着,看着所有疼爱她的人一个一个陨落身死,神魂俱灭。
他们是来祝福小公主生生世世,没成想却是埋骨地、魂飞处。
万箭穿心,千刀万剐,无外如是。
这一夜,温郁心跟着死去了无数次。
净钰关提着滴血的剑,用温柔的语气说他的前世,他说在前世,温郁心嫁给他是因为灵脉溃散,唯有杀夫证道才能修复灵脉。他那么爱她,但不想死于她的剑下,为了避免那种未来,他只得先下手为强。
他说这不是他本意。
“是你逼我。”
剑光一闪。
温郁心猛然惊醒,定亲的念头烟消云散,做什么小女子,嫁什么男人,她护得住九重天,守得住天宫,帝君的称号是她父君的,谁都别想夺走。
仙人脱离**凡胎,极少做梦,就算有也是受天地灵气指引。
但温郁心觉得这梦太假,如果灵脉溃散的唯一解决办法是杀夫证道,那她会放任自己灵脉溃散下去,宁死也不会走上那种路,她是仙人,不是妖魔。
只不过净钰关在算计她定亲,这件事是真的。
她决不允许自己被算计,成为任人摆布的棋子。
温郁心看向安静等候在一边的恒月:“什么事,说吧。”
恒月正色道:“少君,首战大捷,净公子率军将鬼族击退回鬼门关,帝君要为净公子举办庆功宴。”
她故意顿了顿,“净公子这一仗赢得漂亮,为九重天立下大功,等庆功宴论功行赏的时候,想必净公子要什么帝君都会准许。”
她说的对,温郁心想。
这么大的战功,如果净钰关选择在庆功宴上求娶,她无法拒绝。
最好是她想太多。
这时候,温郁心前所未有地痛恨她残破的灵脉,守护九重天本来就是她的责任所在,如果能再次提剑上战场杀恶鬼,她死也无憾。
等等……
她想起什么。
在她那短暂、梦魇一般的梦中,净钰关分明没有取得首战大捷,他甚至没有参战,但确实有鬼族退守鬼门关一事。
温郁心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净钰关也做了和她一样的梦?所以才会选择参战立战功?
梦是真的?
一时间,温郁心不知道该相信什么。
唯有一点,她心知肚明。
她不会和净钰关定亲。
他们之间,再无瓜葛。
温郁心说:“从今往后,殿内一切照旧,该给我的奏折卷轴不用再送给我父君,今天的呢?都拿过来。”
恒月笑道:“是,少君。”
温郁心又吩咐:“你私下去查,谁在传我要定亲。”
最头疼的还不是定亲流言传遍九重天,而是武善帝君的不表态。
为什么不表态?温郁心叹气,当然是在生气,养在膝下的小丫头长大了翅膀硬了,敢私定终身了?
批完折子,温郁心决定亲自跟父君解释清楚。
九重天绝大多数地方都禁止飞行,幸而随处可见传送阵。
让温郁心得以暂时保住那点可怜巴巴的灵力。
温郁心刚传到天宫,还未出传送阵,看见平时冷冷清清的天宫门口,黑压压一片,竟然不少人。
净钰关站在中央,长身而立,不断点头、抱拳。
首战大捷,这些都是从九重天各地赶来向武善帝君贺喜,没想到能遇到正主,少不了一番恭维。
被恭喜的青年笑容谦虚,举止有礼。
净钰关忽的瞥见一抹娇俏的身影,在定睛看清白衣少女的时候,他的心被猛地敲了敲,“少君,你来了。”
众人纷纷行礼。
“见过少君。”
温郁心对他已经毫无感觉:“净公子是来见帝君?”
净钰关道:“是,这次庆功宴由净家负责,特来向帝君禀告。”
笑容是一尘不变的温文尔雅,但他却在用期待和热烈的眼神盯着眼前的少女。
恭维的话语他早就听腻了,他只想听她的夸赞。
然而他的满心期待,只得到一个冷冰冰的背影。
白衣胜雪,让净钰关的心如滴血。
为什么她看起来好像不喜欢自己了。
净钰关旁边走过一个人,衣衫破旧,在一众华丽的人群中格外可笑,这种人站在金碧辉煌的天宫前简直是冒犯。
来天宫拜见帝君,哪个不是锦衣华服?穿着最珍贵的衣裳,再用罕见的法宝点缀。
净钰关听说凡间有一种人叫“乞丐”,他虽未去人间亲眼见识过,但想来就是这般模样。
近来九重天上下都在为他庆功,张灯结彩举办盛宴,各大世家从各个洞天赶来,他怎么能允许穿成这样的人参加?
“来人!”净钰关陡然扬声,皱着眉头招来仙兵,“赶他出去。”
所有人都因为他的声音看过来。
温郁心也因此停下脚步。
冥冥之中,尽是天意。
那是个身材颀长、格外单薄的少年,背脊笔直挺拔,像一抹无害的青树。
那是一件凡间的布料织成的青衣。
只有凡间布料会磨损,而九重天仙蚕织就的布料千年不破,缝制的丝线也是薄云织就万年不断。
众目睽睽之下的少年只觉得烦闷,心底爆发出充满毁灭和杀戮**的火,从来没有人敢在他耳畔聒噪。
因为都死了。
他来九重天,也是为了杀戮。
都杀了吧。
从你们开始。
直到他听见世间最动听的声音。
一声清脆,恍然如梦。
“等等。”
开文大吉,为自己鼓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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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少君的香囊和留仙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