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曲氏的人受城主邀请入住城主府后,城主夫人带着侍从回房,遣退了侍从,城主夫人关上门,坐到镜前,目光如炬。
昏暗的屋内,女人在镜前抬起纤长的手指,慢慢抚摸着眼角因为时光流逝留下的细纹,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目光转向桌上散发幽幽香气的丹药。
城主夫人嘴角缓缓带出一抹笑弧,抬手合上盒子,她随手扔到一边。
“来人,我要去见江姑娘。”
江初篱的房间是城主夫人安排的,院里有一株很漂亮的花树,等江初篱从外面回来,便见城主夫人独自坐在花树旁,神色温和。
“江姑娘。”她朝江初篱招了招手。
“我们就在这坐会儿吧。”
江初篱缓缓坐到城主夫人身侧:“没带件外衣吗?”
城主夫人微微一怔,萧萧的风吹动树叶,她若有似无地感叹了句:“是有些冷了。”
江初篱起身,走进屋里,出来时,手上便多了件朴素的外衣,江初篱笑笑:“前几天买的,还没穿过,暂时披上吧。”
城主夫人眼底莫名地看着为她披衣的江初篱,嘴角的笑意浅淡。
“我记得,那年似乎是冬天。”
扬云的天很冷,风很大,她被父母抛弃,被吃人的妖族抓住,饥寒交迫,险些昏迷的时候,江初篱也是这样为当时年幼的她披上厚厚的外衣,抱着她离开妖族的巢穴。
或许她根本不记得……
“我记得当时你才八岁,好小呢。”江初篱感慨着,没看到城主夫人一瞬间错愕的目光。
“你还记得啊?”她声音低入谷底。
“我记得当年你带着那群孩子拿火把把整个妖巢烧了。”江初篱笑着侧过脸看她,却发现城主夫人似是刻意避着她。
“怎么了?”江初篱蹙眉,关心道。
“没什么。”不知为何,城主夫人的声音有些蒙蒙的感觉,“都多少年前的往事了,你怎么还记得啊?”
江初篱认真想了想。
当年路过扬云时,她似乎才刚穿过来不久,他们每次在前面打怪,她就负责在后面收拾。
扬云那次也一样,好友们在前面和那只妖怪厮杀,她就偷偷溜进妖怪的巢穴,把城主夫人她们带出来。
那只妖怪是只蜘蛛妖,巢穴里全是蜘蛛丝,怕再有人误入受伤,江初篱带了火把,打算把蜘蛛丝烧了。
摇曳的火光中,身高不过江初篱肩膀的小女孩,明明害怕得瑟瑟发抖,眼神却异常坚定,她站在江初篱面前,朝她要走了火把,带着其她几个孩子,一把烧掉了妖怪的巢穴。
江初篱其实很高兴,这把火烧掉的不只是一个巢穴,还有这群孩子多日埋藏的恐惧。
“你当时真的很厉害,明明还不到我肩膀高,却很坚强很有主意。”江初篱眉眼带笑。
城主夫人默着,半天才不知为何转移话题道:“前些日子买了几坛桂花酒,只是方才来得急,落下了,不知江姑娘能否帮我带过来?”
江初篱闻言起身,犹豫地看了眼城主夫人,最后还是点点头。
“那我去取,你若是冷就先回房休息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等江初篱离开后,城主夫人才侧过脸,微微吐了口气,眼底满是决然。
可不能很快就回来啊。
无论如何,她都已经走到这步,就绝不会退了。
城主夫人从袖中掏出一个瓶子,拔开瓶塞,将里面的水斜着倾洒在花树四周,柔和的面容异常决绝。
另一边江初篱好不容易跟侍女找到了城主夫人说的酒,就听见“嘭——”地一声,山河欲裂,她急忙向声音的方向看去。
那是她原本住着的位置。
此刻,已然是被一团浓重的黑雾淹没,黑色的浓雾遮盖下血色的残阳,染的天边一片漆黑,外面一片慌乱,哭泣的声音和城主府侍卫的脚步声重叠。
身侧的侍女身体忍不住地颤抖,江初篱眼疾手快将她扶住,侍女呆呆地看着那个方向。
“夫人,夫人是不是还在?”
这样的动静,城主夫人又不过是筑基初期,生死已是显而易见。
江初篱单手指尖掐诀,眸中隐隐显露金色的丝光,她回头看向侍女,朝她嘱咐:“去找府里的侍卫。”
侍女下意识看过来:“那你呢?”
“……我去找夫人。”
江初篱的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她强压着心底的情绪,转身朝外面走去。
那一声剧烈的声响明显威力巨大,越靠近烟雾,周围碎石的残渣越多。
江初篱一路上目不斜视,正要靠近小院时,却被一只手拽住,随即拉到一边。
“阿篱!是我!”
“陆冠清?我,我刚才……”看到好友,江初篱的眼泪几近要落下,她强忍下内心腾起的情绪,“我得先去救人。”
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陆冠清见此还是拉着她纤细的手腕,认真地看着她:“阿篱,听我说,这件事可能是针对你来的,不要去。”
意外突然发生在江初篱住的院子,而本该在的江初篱不在,本该不在的城主夫人却在,嫌疑自然而然会落到江初篱头上。
“这烟雾古怪,你去了也不一定能带出她来。”
“我得去。”江初篱敛着泪光的眼睛认真且执着。
江初篱知道,这一去或许嫌疑会落到她头上,可不去,她就没法带出她,是生是死都没办法。
陆冠清看着她,终究还是认命般地松了手,只是反手在她身上下了几个阵法。
“可抵一次致命伤害,你要小心。”
陆冠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她心善,对待所有人都是真诚相待,所以很多时候,哪怕不是她的错,她也会奋不顾身。
他本就知道,他拦不住她的。
浓雾内,江初篱眉头微蹙,一种隐约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方才在外面还不太明显,一进里面,这种熟悉感便骤然强烈。
来不及多想,江初篱开始在浓雾中搜寻城主夫人的踪迹。
只是找了好大一会儿,江初篱都没发现城主夫人一丝一毫的踪迹,就像是这里根本没有这个人一样。
江初篱起身,忽然感到一阵模糊,并非她的视线,而是周围的环境!
倒塌的树一点点重新矗立,破碎的砖瓦一点点凝固,浓雾渐渐褪去,一切好似从未发生。
幽幽的香气在鼻尖回荡。
心里的奇怪和熟悉越发明显,江初篱站在禁闭的房门前,轻轻推开。
“吱纽——”一声后,女人抬起了慵懒的眉眼,朝江初篱一笑。
江初篱眉头皱起。
是幻影!
念头升起的一瞬间,城主夫人的身影便如风流散。
身后,整齐的土地顿时破开几道口子,发出剧烈的声响,江初篱向后看去,长相怪异丑陋的傀儡从口子里迅速钻出,发出那日追杀曲鹤生时的攻击。
流光在指尖汇聚成剑,江初篱素手挽剑,压了压唇角,眸中隐约流动着金色的光辉。
月色般的光线在通身透白的长剑穿梭。
江初篱垂下眸子,下一秒抬剑,天边的月色慢慢爬上,斜斜落在长剑上。
“刷——”
凛冽的剑弧如清辉流动,瞬间破开躁动的风,将腾起的所有傀儡斩杀。
可倒地的傀儡并未就此打住,被斩断的身躯呈现出诡异的扭动,身体本该连接的部分涌出一团团黏稠的丝线,似是要将两端相连。
江初篱面不改色,眉宇依旧平静,她静静等待着这些傀儡的复苏,然后脚下一跃,凌空而起,再次执剑向傀儡挥去。
眸中金色的光辉再次划过。
“找到了。”
这些傀儡必须靠丝线控制,只要找到丝线的源头,那么这些傀儡也就无法复生了。
剑光折射出如水般沉静的眸子,花树被一剑斩下。
树叶晃动,周围的景象渐渐消失,傀儡也渐渐消失,一切都恢复成了原有的残破模样。
四周雾气仍在,可这次的雾气只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烟雾了。
江初篱收起剑,正要离开,却突然听见婴儿啼哭的声音,平静的眼眸出现一丝惊愕,她向声音的地方看去。
那是傀儡丝线的源头,花树的树下。
一个被包裹着的幼婴正在啼哭。
江初篱知道,眼前这个孩子不是幻觉。
可他是从哪来的?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犹豫再三,她还是上前将幼小的婴儿抱起,抱起的一瞬间,婴儿停止了啼哭,眨巴着眼睛看向江初篱,然后“咯咯”笑了出来。
“阿篱。”
陆冠清一进来,就看见江初篱抱着个孩子,他有片刻怀疑是不是这雾有问题,导致他出现了幻觉。
可在江初篱望向他的一瞬间,陆冠清打消了怀疑,他走过去,淡淡看了眼江初篱怀里的孩子,并没有多问,只是注视着江初篱。
“黑雾突然散了,外面都在猜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他们暂时不敢进来,我们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陆冠清怕江初篱在里面出事,乘山长去找城主,瞒着所有人进来的。
江初篱知道黑雾突然散了大半,外面一定会起疑心,只是没想到首先进来的会是陆冠清。
“……好。”她看了看怀里的安静看着她的婴儿,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