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那天走得很着急,一边跟客户打电话一边走的, 但他没忘记把换下来的拖鞋放到鞋架最里面, 他在家住的时间最少, 所以生活用品总是自觉放在最边上,以免挡到家里其他人用。kanshushen小的时候许恣会把他的鞋子摆到正中央,希望老爸回来的时间更长一点, 老爸注意到了,给他买了一排新的球鞋。
“等爸爸回来。”老爸可能忙昏了头,上车的时候忘了他儿子已经是个房梁高的小大人,张开手臂狠狠抱紧了许恣,要不是身高不允许, 他还想揉乱儿子的头发, 然后再说一句记得想爸爸。
他匆忙扣上安全带,好不容易挂了客户的电话,车已经顺着下坡开了下去,只能忙里偷闲地回头看一眼不怎么对劲的儿子。
他儿子皮肤白, 但不是总这么惨白, 可惜邱阿姨又回了老家, 没人给许恣煲大补汤。
晁云拖着那个旅行包上楼,关于东西放在哪个地方进行了一年一度的纠结, 甚至没注意到许恣什么时候走上了楼。
“我来。”许恣从后顺走旅行包, 晁云眉心一跳,松手也不是,收手也不是, 她这会儿一阵心里乱蹦的不安,老觉得儿子的眼神不那么对劲。
她最终松开手,眼睁睁看着许恣把他爹的包拿进客房,这一瞬间,晁云听见自己耳边提前炸响了新年的烟花,不是传说中快乐璀璨的那种,就是震惊,还有慌张:“你把你爸东西拿到那边去干什么啊?”
“他的包太脏了。”许恣反应如常,动作娴熟地拉开链子翻了翻,抽出几件衣服扔进脏衣袋,他知道老妈的房间里面还有老爸的衣服,这几件是针织毛衣,当季的新款,可能是老爸在那边最近穿的。
许恣摆手扇了扇,皱眉:“一股子味儿。”
晁云站在房门外,紧紧盯着许恣,没等她那口气松下去,又听许恣好像无意地问了一句:“妈,什么样的感情可以长久在一起?”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晁云被他吓了一跳,皱着眉走过去,一边思考着老许最近过来的次数确实不规律,想着是不是因为老许这一次走的太赶了。他们当孩子大了点儿可以松点劲,但稍有风吹草动还是紧张的不行。
许恣有些心不在焉的,收紧脏衣袋站起来,想送到洗衣机那边,一转身看见老妈那双眼睛心思沉沉地看着她。
晁女士在KTV那条街算半个叱诧风云的人物,以前郁侃要小一点的时候跑到那边去玩没被人逮着欺负,这里面晁女士要占一半的功劳,半个风云人物当然不能只有脾气,其实该想的不该想的一样没有落下过,她不爱藏着掖着,一向也是敢想敢算,表现得明明白白。
所以许恣看见这一眼的瞬间就知道老妈在琢磨他。
“没想明白。”许恣避开她的视线。
晁云没有就此离开,她的警戒心一旦拉起来,顿时提起了一百二十分的紧张,毕竟她此生为数不多的耐心一半以上都用在了这个儿子身上,而对于她的儿子来说,她还用了他尚且刚刚冒头的人生中大多数的时间去圆一个裂开很久的谎言。
或许她曾经没有想过要一路瞒到这个地步,但是她到了这个年纪,固有的生活方式建立起来以后任何一点改变都费神费力,轻易不乐意挪动一点儿。
“妈陪你聊聊?”晁云试探着问,“正好有时间,昨天从那边来了一瓶红酒,进口的,一口千来块呢……”
许恣看了眼外面的天光,晁云跟着他的视线看出去,尴尬地笑了两声,大白天的,窝在家里喝红酒,也不是不行,就是显得反常和尴尬。
恰巧许恣收到学校老师假期里来的电话,学校里碰上什么活动都喜欢喊他,一路下来许恣也记不清自己都零零总总参加过什么比赛,电话里化学老师让他留意核对一下身份证。
晁云不好再打扰他,到厨房拿了根黄瓜洗干净了靠在楼梯道上边啃边打电话。
许恣一低头就能看见老妈在底下,压着嗓门跟她的朋友聊天。
看架势能守他一天。
核对完身份证信息,化学老师在电话那头笑着说:“行了,你去忙吧,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许恣回房收拾了个运动挎包,在楼梯上面闲闲坐下,边翻看手机。
郁侃今天没去训练,他陪爷爷去医院检查。
有的时候许恣会怀疑郁侃身上那股得瑟劲就是爷爷奶奶隔代遗传的,爷爷人到老年也很叛逆,并且不服老,一提到要去医院检查,恨不得当天就跑到河里泡着,证明自己身强力壮。
郁侃站在医院门口,拍了好几张爷爷站台阶上仰头看医院的照片。
老人家精神抖擞,满眼都是嫌弃,他是教师退休,身板笔直,老有股子仙人气质,便也经常调侃说自己是一把仙骨,仙骨哪会出问题,再来一连的郁侃都不够他教训的。
郁侃:在门口还闹脾气
许恣:老小孩
郁侃:哄进去了
许恣勾了勾唇。
郁侃很快又发了一句:如果以后老年郁侃这样,你就直接把他拽进去
话题突然跳到老年郁侃身上,许恣差点没反应过来。
他没怎么想过长远到老年郁侃的事,甭管这个假设能不能成立,这句话看起来都很甜蜜。
男朋友私心里认定他们会白头偕老这种……
很可爱,很心动。
许恣眨了眨眼,回:好
郁侃:……
郁侃:真的拽啊
郁侃:你都不打算哄我
许恣:边拽边哄
实在不行就该动手了。许恣自认为是个非常宠男朋友的三好男朋友。
楼底下,老妈一通电话好像打到了重要点,下意识地往客厅的沙发那里挪。许恣看了看,又给男朋友发了一条消息。
郁侃这次回复得有点慢,在陪爷爷走医院流程。
收到信息时稍稍一顿,发了条语音:“下午要去补课?”
许恣:“嗯。”
郁侃说:“我去接你。”
许恣捏着手机,三秒过后摁灭屏幕,揣进了兜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现在就想见到他。
晁云到底是还惦记着儿子,电话挂断正要上楼,看见许恣从楼上下来。
这天里这么单穿卫衣的男孩潇洒帅气。
晁云挑眉:“又要去补课?”
许恣应了:“嗯。”
“放假了还补课呢。”晁云埋汰了一句,“还是老娘赚的钱不够你花,逼得我儿子紧巴着两头跑?”
放平时晁云才不管这个,许恣兼职找的事儿不多,像闲着随便找点儿事干,晁云就当是他的兴趣爱好算了,也就是前段时间自己生日的时候,许恣送了她老贵的一件西装外套,晁云才恍然意识到许恣小打小闹的补课生活并不全是瞎玩闹。
晁云很高兴,同时有些隐晦的失落,大概每个家长经历孩子成长过程中或多或少都有这种悲喜交加的情绪。
“够花,今天是最后一天了。”许恣平静的目光往茶几上一落,走到沙发边上,伸手捏了捏老妈的肩颈。
晁云长长叹了一口气:“那还差不多,妈跟你说,我和你爸对你没有别的要求,你别把自己逼太紧,像你这样十几岁的年头没剩几年了,你自己……”
“妈。”许恣忽然打断她。
老妈愣了一下,抬起头来:“怎么了?”
“离婚证我看见了。”许恣说。
老妈没说话,视线瞬间摔回桌子上。
她吓得不清,往去十多年很少觉得时间逝去,自己逐渐成为老母亲的女人这个时候忽然顿悟,心叹原来过去了这么多年。
晁云先是习惯性惊慌,想狡辩,想糊弄过去,接着是理所当然和意料之中的坦然,心疼,无奈,种种思绪皆是突然间登峰造极,坠下来也在一秒不到的时间里,大起大落十分疲惫。
客厅没开灯,外面正午刚过,室内的寂静突兀空洞。
老娘刚才要干啥?
我儿子见着离婚证了?
晁云蹭地站起来,转头盯着许恣。
许恣手指收回手心,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方才说出憋了很多年的话,将近十年的时间,对于他来说是心智一天比一天增长的很长一段时间,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想象中的任何情绪,只是平静。
“有一年儿童节,正好比赛入围了那天看见的。”许恣若无其事地说,“你什么东西都扔在保险柜里,瞎子才看不见。”
老妈看起来没想起来是哪年儿童节和哪次比赛,不过儿童节这个词已经让她特别震惊:“你这么早就知道了?”
许恣“嗯”了一声。
晁云彻底无话了,不知道说什么,好像说什么都不对,老许的旅行包扔在楼上,不久之前她和老许还一如既往地装作恩爱夫妻,许恣这个嗯直接敲碎了他两共同缔造的保护圈。
离婚的过程很和平,什么问题也没有,顺利得像路过彩票店,随手买了两张彩票,回来之后就扔进了保险柜。
她和老许讨论了很久,觉得孩子还小,许恣比别人家孩子早熟还敏感,本来就挺静一个崽,他们两暂时又没有另外成家的打算,索性瞒下这件事。
一瞒这么多年过去,越瞒越找不到机会说出实话。
“儿子,妈跟你说。”
老妈扶着沙发背,这句话说完之后想说‘不管怎么样我和你爸都是爱你的’,可是话到嘴边,她又觉得这话对于许恣来说就跟喝水一样不痛不痒,如果许恣小的时候就想通了这句话,看见离婚证那时候就会跑过来问他们了。
儿子现在平静地告诉她这件事,是因为他想明白了,能够接受老爸老妈离婚。
卡了半天,她只好采取拖延政策:“等你爸回来了,我们再一块聊这事。”
许恣应了声,老妈重重地坐回沙发上,闭着眼摁着太阳穴。
许恣看了眼时间,到厨房临时泡了杯柠檬水,走到沙发边上微微屈膝,把杯子放到了晁云手里:“妈,辛苦了。”
少年推门出去,晁云抿着唇,默默捂住了眼睛。
风刮了一树寥寥无几的叶片,许恣捻起一片,拢在手心拍照发给郁侃。
本来没想挑这个时候说,想着过了年再说,这片儿老人家迷信,什么事都喜欢堆到年后,好事坏事甭管,总之年要好好过。
可他又想不说也不是个好年,老爸老妈强行演戏也不算好年,他这个好年是对他自己而言。
自私了那么多年,总该成熟了。
-我说了
彼时郁侃正陪爷爷听完医生嘱咐出来,老人家一脸轻松:“我就说过没事没事,就你们长了嘴一天到晚叨叨不停,你当爷爷,我给你当孙儿得了。”
郁侃好哥们儿拍拍爷爷的胳膊,抽空看了眼信息,看见这三个字。
-怎么样?
-她吓到了
-是不是没想到没想到许恣恣还有演戏天赋
-……你滚吧
郁侃看见这儿,乐了几声,没等回复,又看见新的一条。
-早点滚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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