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护送的是一户人家,总计有二十余口人,包了两条船。这户人家的当家生在永州,南下经营数十年,攒下了丰厚的家底,年老之后怀念故土,因此决定举家回迁,落叶归根。
除了谢辞故与林凡他们还另聘了几批人,其中最厉害的是一位锻体期的修士,会些简单术法,虽然只能算入门,但对付强盗蟊贼绰绰有余。
为避免麻烦,谢辞故隐瞒了修为,只称会些拳脚功夫。
众人虽不熟,但各司其职,倒也相安无事。空闲时间,还在一起吹了不少牛。
经过半个多月的航行,船进入了永州。到了这里,明显感觉气温与湿度都高了不少。
永州虽位置偏北,但东海暖流使它具有了不逊于南方的温暖,而北面的旸山将丰沛的水汽挡在永州平原,使得这里降水充足。种种地理条件,使得永州水草丰茂,四季如春。丰富的水利,也带动了水运与商业,使得此地颇为繁华。
他们如今走的正是莫家弟弟的船失去音讯的路线,但这段水路看起来风平浪缓,并不像容易出意外的地方。船上船工对谢辞故描述的事故也并没有印象。
一路下来颇为顺利,遇到了几波蟊贼,但都被护卫三两下打发了,未打扰到主人。
到了目的地,对这趟旅程很满意的主人家给每个人都封了红包。
告别委托人后,林凡第一件事便是去商会领了报酬,本是三十两,抽成后还剩二十二两,再平摊到花费的二十七天,两个人一天不到一两,这份收入对于花销不低的他们来说并不算丰厚。
林凡照旧去医馆给谢辞故配了新一月的药,中间他们关于吃药有用与否的拉扯便不再细说。
走出医馆,林凡装模作样地问道:“你还有没有事?没有我们就去找新的活儿。”
谢辞故会意,借机说道:“那莫家弟弟不就是在永州出的事吗?来都来了,我们不妨多留几天,找一张线索,如何?”
有了台阶,林凡就坡下驴:“既然你这么坚持,那就留半个月。半个月找不到我们就不管了。”
“全听你的。”
林凡脸一拉:“说得好听,真全听我的就碰都不要碰这件事。”
谢辞故暗地挑眉:哎呀,可不是他说要来永州的。
不过想到说出这话,要面子的林凡定矢口否认,他便没有辩驳。
……
给莫家兄长捎消息回去的人只说了船只出事的大致地点,两人沿河道各大渡口打探了一天,终于在一处渔村探听到了消息。
正在补渔网的老渔夫对他们提到的事表示有印象。
“半年前出事的船?确实有一艘!那晚雨急风大,可能是舵手眼花了,转错了向,船撞上山崖,直接翻了。当时全村的男人都去营救了。”
“有没有活下来的人?”谢辞故追问。
老渔夫神情古怪:“这事儿说起来也邪门儿。那个地方的水不深,也没暗流,就算船沉了也很好逃生,但就是没一个人活下来,好像有水鬼在收人一样。村里水性好的小伙子们忙到半夜,捞上来十三具尸体。年轻人累得睁不开眼,是我帮忙数的,就是一十三人。结果——”
说到此处老渔夫言辞变得犹疑。
“结果怎么了?”
他用力抽了一口烟才继续说下去:“结果第二天,河滩上只剩下十二具尸体。他们都说我老眼昏花数错了。他们瞎说!我虽然老,却不糊涂,二十以内的数我还是记得清的。”
本来正常的事,突然变成了鬼故事,林凡听得心下发毛。
“少掉的那尸体有没有什么特征?”谢辞故想确认是不是莫家弟弟。
“当时昏天黑地的,最多分个高矮胖瘦。我就记个数,也认不清脸,不知道少掉是哪一具。”
谢辞故提出合理化的猜测:“那个人会不会并没死,只是晕过去了,醒过来后自行离开了?”
老渔夫点点头:“这个我也想过。可能是船沉的时候有空腔,他在里面撑了不少时间,这才活了下来。”
除了这少掉的一具“尸体”,谢辞故还注意到了另一件事:既是回程,那船上肯定装了货物,按莫家弟弟的商船大小,十二名船工只够维持空船的运转。这不是做大宗生意该有的人手。
“有商船的残骸和有船工的遗物吗?”
时间过去这么久,尸体基本已经被亲友领走,没有人认领的,也被渔村的人收埋,不过非要找的话,也还是剩了些东西的。
“村里人把找到的船板都收集起来堆在村西头了,至于遗物,你去村长那看看还有没有吧。”
“最后一个问题,老人家是否还记得船具体是哪天出的事?”
“九月初六的晚上!”老渔夫很果断地给出了答案。
“多谢。”
告别老渔夫,两人顺着村民的指引来到村长家,简单介绍过身份与来意,村长很爽快地找出了装沉船遗物的木盒子。
捞到的东西本就不多,部分被认领,部分卖掉作为船员丧葬费,如今只剩下些没人要又不值钱的破烂。
“都是没人要的,你们要拿就拿吧。”丢下这句话,村长出门干活了,也不留人盯着他们。
谢辞故在里面挑挑拣拣,最终目光被一摞木片吸引,木片上端用打了同心结的红绳串在一起,下方则是齐整的断口。
这是,桃符碎片?
这种符咒需要灌入灵力发动,凡人拿着并没有用,何况还有一摞。也就是说,当时船上有修士。不对,若有修士,怎么会无人生还?再弱的修士也能救下一两人。
遗落在船上的?
不,修士五感远强于凡人,几乎不可能因疏忽掉东西的。
断口非常平滑,不是磕磕碰碰弄断的,像在战斗中损坏的。
或许,船沉与这个修士有关?
本以为是桩简单的案子,结果又出现了新的谜团。
谢辞故从腰间摸出仅有的一枚铜钱。
林凡好奇询问:“你要做什么?”
“算卦。”
想不到谢辞故还会这种偏门,林凡意外之余,却也对他简陋的手法产生了怀疑:“你这样算的出来?”
谢辞故一本正经点头:“能算,只能算一点点。”
卜算本质上是将冥冥天意具象化,形式并不重要。理论上来说只要悟性够高,丢石头都算得出来。
“你有这本事,以前怎么不用?”
“我失忆了,才想起来。”
这个借口被谢辞故用烂了,林凡信他就有鬼。
他早就怀疑这家伙根本没失忆,哪有失忆的人光忘了往事,不忘经验与知识?
不过既然谢辞故明显不想提及过去,他也不会不长眼地刨根问底。他们只是搭伙赚钱的搭档,聚时好聚,散时好散,谁也别干涉对方的过去未来。
林凡调侃:“你不如算算我们去哪能发财。”
“都说过了,只能算一点点。”
“那到底能算什么?”
“嗯……四个规矩一个警告。”谢辞故伸出四根手指,“一,只算过去,不算未来;二,只问是否,不测详情;三,答案可推演,但不可联想;四,乱挂不二卜。警告是:不可相信卜算。”
他的卜算学自一本偶然得到的秘籍,秘籍不全,他又没什么悟性,两重折扣打下来,只学到些皮毛。
残篇最开头留有著书人的只言片语,称卜算为“取巧之道,易入迷途,不可尽信”。他不知这位“前辈”为何如此贬斥自己的“绝学”。
前世的他多次陷入绝境,为求生,能算的不能算的都算了,将禁忌犯了个遍。
后来谢辞故反复回顾自己不长的人生,越想越觉得自己周遭发生的事多有蹊跷。不管是否与卜算有关,小心些总没错。于是这一世,他给自己定下了这几条规矩。
林凡觉得前面几条听起来还挺像回事,但最后的警告着实太怪:“不要相信卜算,那还算什么?”
“大多时候,它还是有些用处的。”
“小部分时候呢?”
“靠自己啊!年纪轻轻,不要光想着不劳而获!”
方才还在传授“江湖骗术”的人骤然变成了“圣人君子”,林凡冷哼一声,对这番假大空的“教诲”表示了不屑。
谢辞故将铜板抛起又接住,如此重复了两遍。
瞧他停下,林凡询问:“算出了什么?”
“一正一反,乱挂。”
林凡撇嘴,他就说没用了。
谢辞故的心沉了下来,他问的是“这件东西的持有者是死是活”。
卜算是一门言语游戏。依据问题,通过卜算的手段,在天机中寻找答案。问题的精确度,决定了指示的准确与否。
“生死”是非黑即白的问题,不存在答案边界模糊的可能,却出了乱挂。
谢辞故不信邪,问了“算了当时船上的人是否全部遇难”,依旧是乱挂。
他又接连抛了好几次。
“你又算了什么?”
“你昨天、前天、大前天有没有背着我吃独食。”
林凡不满:“你什么意思?”
他是那种人吗?
谢辞故一本正经:“那是对我很重要的问题啊。”
“我看啊,你没这天赋,还是别装神弄鬼了。”
谢辞故未做辩驳。
连续两卦乱卦之后他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重生,失去了窥探天机的能力。于是问了那个在林凡看来莫名其妙的问题,但挂象都给出了正确答案。
看来他能力还在,那说明这件事里面有蹊跷。他不该在这桩案子上继续借用卜算之能了。
不过,不代表他要放弃案子,捷径不行,就硬查。
两人留下些许钱财,拿走了桃符碎片。
目前的线索不多,谢辞故打算将接下来的调查方向放在老渔夫口中那具少掉的“尸体”上。对方很有可能是船难的唯一幸存者,是莫家弟弟则最好,哪怕不是,也能向他打听相关消息。
林凡催促:“我们接下来可以回去了吧,找不到就是找不到!直接回去和莫断行说,让他死了心。”
谢辞故将仅有的资产收回腰间:“再找找吧。沿岸朝东走,向沿途的人家打探。那幸存者没发现渔村,很可能是走了相反的方向。但愿去年重阳节前后的事,还有人记得清楚。”
重阳节?听到这个词,林凡眨了眨眼,忽然,他灵光一闪,想起了什么:“老谢,方才那个老伯说船出事是几月几号来着?”
“九月初六半夜。”
林凡用食指蹭着耳垂,一边回忆一边说:“我想起来了,莫雁声的信里好像有这么一句:‘昨日是佳节,他独在异乡,很想兄长’。”
因为那封信颇为冗长,有不少兄弟叙情的话,念书信时,林凡略过了不少他觉得没必要的信息,好在他记忆力不差,将大体内容记了下来。
中秋之时,莫雁声才托人给莫断行带了家书,没道理再另写一封。那么那段时间剩下的另一个佳节只能是重阳了。一个微妙的时间点改变了整个案子的基调。船难是九月初六发生的,而莫雁声九月初十还活着。
那他应该就是那个“幸存者”了。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信息,谢辞故再次确认:“你确定?”
林凡又回忆了一遍,点头:“确定!”
但新的疑问又来了,既然活了下来,为什么不回去?这事不可谓不蹊跷。不用再讨论两个人都知道此时的调查点应该落到九月初十莫雁声落脚的那个地方。
林凡:“你还记不记得他信里说的镇子叫什么?我想不起来了。”
“花悦镇!”谢辞故毫不犹豫地说出了名字。
莫雁声在信里说他在那里喜欢上一个姑娘,要带回去给莫断行看。
看来,他们必须要去一趟花悦镇了。
是“鬼故事”,不是推理。
谢辞故:要靠自己,不能“迷信”,但偶尔“迷信”还是很香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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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09·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