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师的模样与气质不可谓不可怕,然而姜芜只是安静地垂眸看着她,直至讲师产生了些许困惑的情绪才微笑起来,说道:“不让我进去么?在门口说话,让过路人看到你,不好吧?”
讲师扫视了一眼此时的街道:空空荡荡的,没什么生气。但她也保不齐会不会有人路过。讲师看着姜芜,无端产生了些许无力的感觉,对方游刃有余的态度让她感到有些恼火。
她伸手握住自己钻出来的那门锁:咔哒一声,机括运转,门锁开了。
讲师推开了门,走在前面,姜芜自然而然地抬腿走了进去。裁决者被她拉着,也胆怯地跟了进去。
一进屋,也没什么茶水之类的待客仪式,讲师毫无仪态地瘫在了沙发。她眯着眼睛看向自然落座另一张单人沙发的姜芜,懒散说道:“我觉得你似乎很了解我。”
姜芜点了点头:“比你想象的更加了解你。”
“哦?”讲师勾起唇角没什么温度地笑了。她诡异的出场方式,鬼气森森的表现都让裁决者感到胆寒,而她也并没有收敛自己恶魔的特质,额角上的角红得扎眼,无疑地告知了观察者她的危险身份。
在此之前,裁决者从未接触过任何魔法相关的事。即使姜芜在他面前使用了她的锁链,然而她与他之间发生的事消解了他也许会产生的惊慌。而此时此刻,讲师毫不掩饰自己的锋利与独特,让裁决者无疑地体会到自己正在直面神秘,那是他无可抵抗的的强大。
他握紧了自己汗涔涔的掌心,捏成拳头,试图用这种方式给自己增加一些勇气:他不能退却,他还要保护主教小姐……
姜芜看着讲师,也不免萌生了许多感触。她说:“我也许算是知道你一生的故事……奥菲利亚,你一生的痛楚与燃尽都铎家族的火焰。”
“奥菲利亚”这个名字仿若一个禁咒。讲师的眼神霎时变得锋利——一时之间姜芜与裁决者甚至都没有看得清楚,红色的女人化作火焰流淌而来又重新归作人形。她骑在姜芜身上,伸手掐住她的脖子,眯着眼睛,语气危险:“小姐,你是都铎家族的遗孤,我的某位远亲的后代?你来向我寻仇么?”
她的手指正在用力,收紧,隔着皮肉深深地阻绝姜芜的气管。姜芜逐渐感到窒息,然而她只是柔顺地任凭讲师动作,黑发在女人的手指间安静地流淌,像是流溢而出的植物藤曼。
“很遗憾,我不是。”即使发声阻塞,姜芜的语气倒是没有因此急促起来。她安静地看着警惕的讲师,眼神像平静的水汪:“你能够感觉到的,我和你的血脉没有任何关系,反而是我身边的孩子,他算得上是你的亲戚。”
讲师松开了一些手上的力道。她不咸不淡地看了裁决者一眼,并没有把这瘦弱平庸地孩子放进眼里——这种无视一般的态度让裁决者不禁不忿起来。
讲师慢吞吞地缩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她仍然只是死死地盯着姜芜,对这个表露出对她熟谙的女人保持警惕,她说:“如果你不能为你的言行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的话,即使是以维护奥菲利亚的名义,我也会杀了你。”
姜芜为她的蛮不讲理苦笑了一下,她摇头,说道:“我说我来自未来,你相信么?这些事都是未来的你自己告诉我的。”
……把自己的记忆留在馆内,而她感应到了,也算是讲师告诉她的吧?姜芜神游天外,如此想道。
讲师抽动着鼻子,似乎在闻着她身上的什么味道,随即皱起了脸。她厌恶地看向姜芜,说道:“你身上有神的味道,恶心。”
“的确,是女神把我送到这里的。”姜芜如此说道。
讲师冷冷地看着她:“这么说,未来的我竟然会和女神的狗厮混在一起?如果真的是这样,现在的我不得不表示鄙夷。”
姜芜为她这冷讽的态度苦笑了一下,她摇头,说道:“我不算是女神的走狗,恰恰相反,我是要杀女神的人。”
讲师看向她的眼神仍然带着狐疑:毕竟这话实在是大逆不道,一个羸弱的凡人说着要杀神的话,旁人难以当真,恐怕还会怀疑她是得了失心疯。
就在这时,姜芜与讲师都感应到了正在她们之外,不远的地方,有什么人正在靠近,细碎的脚步声……来访者隐藏了自己身上的大部分力量,但仍然表露出了自己绝非普通人的浅显痕迹。
姜芜正准备站起来去看看,然而讲师做了一个让她坐下的手势,手指指向在一旁傻站着,连手脚都不知道应该往哪里放的裁决者。
她露出了一个戏弄的表情,说道:“让你这个小跟班去吧?不然带着他有什么用呢。”
“他还什么都不会……”姜芜忧虑道。
“我不管这个。我不喜欢交谈的时候有第三个人在场,何况还是都铎家的血脉……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就让我觉得恶心。小姐,要是你不同意的话,你就滚吧。”
姜芜还想要说什么,然而裁决者握紧了拳头。他看向姜芜,脸上是一种幼稚的坚定:“要我出去看情况吗?那我去。”
姜芜无奈地看着他脸上坚持的表情,知道他身上那股犟劲又犯了……讲师微眯着眼睛看着她,这无疑是一种挑衅。姜芜叹了一口气,对着裁决者说道:“你注意安全。”
裁决者点了点头。他往外走去,步履竟然显示出了一些士兵般的坚定来。安在他这小小的人身上,倒是显得滑稽了。
……姜芜转过头来,看向目光戏谑的讲师。
“说吧,这位来自未来的小姐,找我是为了什么?”讲师面上带笑,调侃道。她的态度松懈下来,情绪转化之快显得有些神经质了……姜芜心想,都铎家的确有一些精神方面的遗传疾病吧?
姜芜认真地看着她,说道:“我是为了改变命运而回来的。”
“改变谁的命运?”讲师挑眉,玩笑道:“不会是我的吧?未来的我对你很重要,所以你不惜回到过去,也要改写我的宿命?”
姜芜笑着摇了摇头,她望向裁决者离开的方向,轻声说道:“改变那个孩子的宿命,从而改变很多人的宿命——也包括你。我想看看,如果改变的话,会不会有一个更好的未来诞生。”
讲师并没有问自己的未来是怎么样的、世界的未来是怎样的。她似乎并不关心这些大多数人都密切向往着的话题,对未来没有任何好奇心,只是在沙发上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好吧,真是一个宏大崇高的愿望。”
“那我呢?我能为你做些什么?——未来小姐,你不会只是为了过来,告诉我,‘我来自未来,我可以改变你的命运’这种自傲的话吧?那可有点讨厌了。我会杀了你,让你没有未来的。”
姜芜无奈:讲师这蛮不讲理的个性让她感到一阵熟悉……她调整坐姿,让自己正襟危坐,试图影响这沙发上懒散的女人,让她正经起来。她说:“我希望你把圣彼得港所有人的愤怒还给他们。”
讲师挑了一下眉毛,她的手指在空中轻轻地划动,立刻便有火焰如同烟花般绽放。那火并不带有温度,没有起到加热室内空气的程度,然而颜色却鲜亮地灼人眼球,仿若日轮,在视网膜上停留一瞬,终生都会留下一个圆而金黄的光影印记。
讲师把玩着火焰,像是玩着什么玩具一样。她看向姜芜,说道:“那可不好,把愤怒还给他们,他们会很痛苦、很痛苦的。”
她手指一挑,指尖的火焰便飞向姜芜,在她的面前炸开。一时间迸溅的气息让姜芜感到无比熟悉:它来自裁决者,这火焰是裁决者的愤怒所化。
火焰炸开,并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绽放开的火星甚至都没有点燃布艺的沙发,然而姜芜却陌生地感受到了一阵焦躁:不,火焰仍然在燃烧,只是改变了可燃物。它选择在她的心中延续。
在这种燃烧中,姜芜惊异地发现自己就像是失了神一般。她失去了对自己心灵的控制,唯能够竭力让自己的躯体不至于暴起,失礼地乱砸与狂喊。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着沙发,用力之大,青筋顿起。
这不是她的情绪,她只是在于过去的裁决者共振……她愤怒,发自内心地愤怒。她体味着被突如其来的恶意殴打的屈辱,体味着不公的对待,体味着命运显而易见的嫌恶……这就是裁决者的愤怒,他还是个孩子,然而积攒的愤怒已然能够让姜芜几乎失去神智,乃至于不能够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不由自主地咬牙切齿起来,仿若要对着谁咬一口那样对着虚空发狠。
从始至终,讲师只是带着淡淡嘲意看向姜芜,直至她满身冷汗地缓和了下来,找回了对自己情绪的控制权。
讲师火一眼的瞳眸看向姜芜,言语间竟然带着耐心:“你看,愤怒是这样可怕的东西,它会毁了他们的生活的……只有我为他们保管,他们才能获得和平的生活,不因为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而彼此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