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鬼差的我收集西方恶魔 第56章 第 56 章

伊谢丝愣住了霎那，下一刻又坚定地将自己的剑往下，刺向了都铎先生的左胳膊——他殴打奥菲利亚时也时常选择这里，乃至于当伤口褪去，血迹消弭，奥菲利亚也时常感到此处的幻痛，像是有虫子在上面爬，密密匝匝，带来隐约的心灵痛楚。

而现在终于在此处也受伤的都铎先生惨叫出声，嗓子都劈了——他额头冒了一层吃痛的冷汗，嘴唇不住颤抖着，为被利刃割伤的疼痛与伤口又被火焰炙烤的疼痛而几乎要流下眼泪来。

伊谢丝说道：“解释清楚，不然我可以做更多折磨你的事情——我在战场上学了很多东西，在负责审讯的军官手里也学到了一些有趣的小技巧，你要是搪塞我，或者再这样得意洋洋的，让我厌烦，我就把你身上的每一片肉都切下来，烤热了，再喂你重新吃进去——我保证在这个过程中，你既不会昏迷，也不会死去，没有一丁点解脱的可能性。”

都铎先生像是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她。即使他们血脉相连，伊谢丝身上有一半的血与基因来源于他，然而都铎先生却从面前这女人身上找不到任何一丝自己的痕迹。伊谢丝的面庞与身姿酷似奥菲利亚，有着都铎家标志性的红发与绿眼睛，而她身上那种狂妄的、神经质的气质，更是来源于她母亲的血脉，与自己没有一丁点关系。

都铎先生下意识咽了口口水，尝到了自己口腔无意识被牙齿划开的血腥味。他瞳孔轻轻颤抖着，声音也颤抖：“果然女神是正确的……你们这些贵族，你们绝不能获得任何力量。你们都是疯子！你们都该去死！”

伊谢丝无意听他的疯言疯语，她不耐烦地割开了都铎先生的另一条胳膊，惹得他又是一阵震颤与惨叫。

她毫无怜悯之心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加重声音，又重复了一遍，说道：“解释清楚。”

都铎先生看着她，惨淡一笑。他说道：“奥菲利亚一直瞒着你，不允许任何一个人告诉你。她的隐瞒最终把自己害死了，蠢女人……”

他看向伊谢丝，恍惚间像是看见了自己名义上的妻子奥菲利亚。他说：“你不知道，奥菲利亚把你保护得很好……女神的律令让贵族不得学习剑术、修习魔法，学习一切提升自身实力的东西，你从前小打小闹，倒是没有人太在意，可是你竟然私自去参加骑士团，甚至坐到了圣骑士的位置——这可把教会气坏了，他们处死了你的担保人，也就是你的母亲，奥菲利亚。”

伊谢丝为这个意料之外的回答愣住了。在她原先的设想里，奥菲利亚也许是死于家族斗争，或者死于情感纠纷，但竟然是教会的力量在插手此事么？但是她从来不知道女神对贵族有着不允许增进力量的限制。

在她的成长经历之中，女神并不重要。这个举国信仰的伟大神明就像天上的一片云，它高高在上，却虚无飘渺。就宗教信仰而言，即使伊谢丝每周都会在礼拜日前往教堂进行例行的祷告，也曾在战场上希冀女神庇佑获得胜利，但总的来说，她对女神并没有什么感触，奥菲利亚才算是她心中真正看重的神明。

贵族们不事生产，也不被允许增进自身的力量……他们难道只享受着人民的供养便好了么？终日游玩取乐，享受着幸福的时光，荒芜地度过一生才算得上是“被允许”么？

伊谢丝想到女神的教义，祂鼓励人们奋斗向前，为自己的愿望付出努力，并赐予前行之人祝福。

她遵照女神的教义去做了，为了奥菲利亚的幸福，她努力着，让自己不断变强，到了让人可以忽略她的出生，忽略她的性别的程度，可真正等她真正穿过了重重长廊，女神手下的教会主教们却以此为理由处决了奥菲利亚，她愿望的根基，让她的努力白费。

伊谢丝想到小时候一件事。

贵族的孩子们会接受家庭教育，进行识字和文学上的修行。他们并不被期望在文字上获得多么大的成就，成为小说家之类的风流人物，仅仅是保证在社交中不露怯就好。

奥菲利亚并没有为伊谢丝请一位家庭教师，而是自己担任了这样的工作——她是个爱读书的女人，有一间自己的书房，其中摆放的书籍每一本都熟读过，用便笺在旁边做了感想和批注。

她握着还是孩子的伊谢丝的手指，教她念书页上的诗歌：

“假使就在令人压抑的梦魇里，你也可以

跟上我们把他扔进的货车，

在他脸上看到抽搐的眼白，

他那绞死般的脸，就像魔鬼的疾病之罪；

如果你可以听到，每一个震颤，

来自溃烂的肺里血汩汩呕出，

癌症般污秽，反刍物般苦涩与恶臭。”*

这些惨痛的描写，令小伊谢丝下意识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尖叫，而见状奥菲利亚便去亲吻小女儿的额头，轻轻说道：“亲爱的，你不用担心这些。你是承载着我的爱出生的孩子，你的一生都会被幸福笼罩。”

你会浸泡进无尽的幸福之中，你会品尝到这世间所有的珍馐美味。你想要得到星星，星星都不得不落在你的掌心，亲爱的女儿，只要你许愿，再向世界伸出手去，便可以获得你希求的东西。旁人要行进苦难的路，忍受苦役的折磨，被接踵而至的悲剧造访，但是你不会，伊谢丝，你只会幸福。

曾几何时，伊谢丝只以为这话语是母亲对女儿的祝福，甚至在无数个行军的夜晚里，啜饮这句话中的甜蜜，以获得支撑自己的力量，然而都铎先生的话语却揭示了祝福的另一种含义：奥菲利亚的话是真的，但这真实是一种可悲的藩篱。

贵族们被女神与教会限制着，喂养着，用奶和蜜让他们获得超然凡人的幸福，然而也在蜜罐之外设置了藩篱，凡有想跨越的，双脚甫一落在真正的人间，就会被杀死，像是跑出篱笆野性未驯的羊一样被吃掉。

都铎先生看向她沉默的面色，冷笑了一声，说道：“我本对你有一些亲情，所以才为你争取来了一个机会——只要你乖乖去结婚，不再进行任何有碍于女神谕令的行动，教会尚可以饶你一命，可是你非要闹到现在这一步。”

“那你就等死吧！莱娜一定会把你检举出去的，等天亮的时候，教会就会派人过来，处决你，像是处决你母亲那样……”

他的话语停住了。

伊谢丝的剑刺穿了他的腹部，都铎先生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伤处，而伊谢丝再捅深了一些，伤口处流溢处哗哗的声响。他面容惨淡。他拧着眉毛，忍受这痛苦，忽而却抬起头来，看着面前面色冷然的女儿，问道：“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么?”

伊谢丝冷淡地看着他，说道：“不知道。我也没有兴趣知道这个。”

她的父亲，都铎家的上门女婿。她从出生开始便听见仆人们恭恭敬敬地叫他“老爷”，而旁身份相近的老爷夫人们则叫他“都铎先生”，似乎他没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名字，每一个称呼都依附于都铎家，他是这光荣家族的一个吉祥物。

也许妻子会叫出丈夫的名字，作为一种情感生活的调剂，但是伊谢丝也从来没有见过奥菲利亚喊父亲的名字——她从小就知道，父亲与母亲的关系并不好，二人称呼对方时的昵称都算不上友好，奥菲利亚叫丈夫是“莽夫”“疯子”，而都铎先生对妻子的称呼则更羞辱人，更具有刻薄的含义，恨不得轻蔑她的贞洁与灵魂。

伊谢丝从来没探究过这个问题：在她眼里，自己是和母亲站在同一战线的人，又怎么会去在意敌人的名字？她的口舌只会念叨：奥菲利亚、奥菲利亚……父亲被她抛之脑后，甚至因为父母的感情不和，她宁愿自己没有这个无用的父亲。

都铎先生看着她的脸，伊谢丝毫无好奇与探究欲的表情，他惨淡地笑了，像是在安慰自己：“我叫赫士列特·古斯塔夫，我的名字，我的姓氏，都应当值得铭记，它们不是毫无意义的。”

他忽而抬头，仇恨地看向伊谢丝，仿佛在透过女儿看他的母亲，看他悲惨人生的开端与缘由。男人咬紧了牙齿，说道：“我曾经是教会最有天分的人，我相信只要我足够努力，对女神足够虔诚，便能够成为主教、成为大主教，成为女神膝下的使者。”

“我的虔诚打动了主教们，他们问我：‘你愿意为女神付出一生吗？’我立即回答：‘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于是他们让我娶了奥菲利亚，成为了监视都铎家、控制都铎家的一环……我也不能够再学习与修行了，我不能再升迁了，除了当一个废物贵族的丈夫没有任何可以做的其他事。主教们说虽然我是教会的人，可是为了风险规避，我也要受到与贵族一样的限制：我不能够修行魔法，不能当主教了。”

他恍惚看向伊谢丝，或者说是看向他想象中的奥菲利亚，他说：“奥菲利亚，你把我这辈子都毁了，我恨你，比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恨你。”

出自《美好而正确》，作者维尔浮莱德·欧文 （Wilfred Owen），靳乾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6章 第 5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