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把围巾和帽子挂在衣帽架上,姜芜又伸手掸了掸肩头的雪,她回头看去,金发妇人远远站在庭院的树下,看不清脸,向她做了个拜托的手势。
姜芜冲她安抚地点了点头,冲自己的手掌心哈了口气,随即转过身去,踏入房中,关掉了木质的房门。
随着吱呀一声门被彻底关上的声音,整个房间突然完全黑下来。
此时正是上午,本应该有日光照在雪上,印出一室亮堂堂,让这间简陋的屋子不点灯也能看得清任何一个角落。然而“关门”这个动作好像按下了光照的开关,使得整件屋子沉入完全的漆黑,如同蒙上了人的双眼。
无论是本该由窗棂投入的阳光,还是桌角只剩下些许焰火的油灯,都熄灭了。姜芜不能够看见任何东西,黑暗的降临唐突得超越了自然规律。
屋里一开始静悄悄,姜芜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渐渐有孩童嬉戏的声音窸窸窣窣地传来,似乎是许多的孩子。他们由远及近地来了,相互打闹着,踏出轻巧又细密的脚步,嘴里正说着打趣的话,似乎在进行快乐的郊游。
随着他们的走进,姜芜渐渐能够听清楚他们的话了。
“有新玩具来啦!”
“她好特别,和其他的玩具不一样。她有一双黑色的眼睛。我喜欢她的眼睛,我要挖下来!”
“我想吃了她的心,我能听到,她的心正在砰砰直跳,嘻嘻。”
孩子们稚嫩的嗓音说着让人不寒而栗的话,形成了一个诡异的情景,像一个不祥的征兆,姜芜能够感受到他们的靠近,由远及近,像是噩梦的降临。
最终,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停在了她的身边。一种湿润的感觉包裹了她自然垂在身侧的手。
孩子的手,太小了,只能牵住她的两根手指,掌心湿润润的,本应该是汗湿的痕迹,却不知为什么有些铁锈的味道与黏稠的质感。
一个轻轻的、天真无邪的女孩声音响起来:“你好呀?”
姜芜并没有回应她,只是静静计数着自己的呼吸:很平缓,在诡谲的氛围中,像是石头一样坚硬。
目睹姜芜的沉默,女孩也并不恼怒,她两只手抓住姜芜的手,力道适中地拉着她的手掌抚摸上自己的脸。
像是把玩宠物、或者安抚孩子的动作,姜芜能够感受到儿童稚嫩又软弹的皮肤,非常令人怜爱——如果那皮肤不是冰冷的,她的手指没有不小心碰到那张脸额头上方的两个尖角就好了。
女孩拉着她的手再往下一点。现在姜芜感受到的是孩子的口齿:女孩含住了她的一根手指,湿而冰凉,如同搅动泥水。
异于常人的口腔,她只是个孩子,但牙齿非常锋利,像是无数刀兵。
她甚至没有去咬合,牙齿就自然而然地划开了姜芜的皮肤,有一滴血珠流出来。女孩发出含混又高兴的声音:“我要吃了你,姐姐。”
她显得一副非常高兴的样子,倒是真正像能够吃到自己心仪零食而欢愉的普通孩子——如果忽略掉她正在热切地咬着姜芜的手指,搅出肉泥和血的话。
女孩吞咽下去,脸上露出幸福的表情……她突然像是被什么烫了一样尖叫起来,迅速地吐出了姜芜的手指,口齿间满溢出黑泥般的液体与血肉,她细细小小的嗓音扭曲起来,带着怨毒和不可思议:“你是个什么怪物!”
姜芜摇了摇头,她甩了甩手上沾上的黑泥与血污,顷刻间伤口被愈合,除了沾染上的污垢之外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爱怜地抚摸着女孩的脑袋,毛茸茸的,竟然非常耐心的样子:“怎么这么说呢,你才是怪物。”
一切都变了,攻势逆转——姜芜的身边飘起无数闪着冷光的锁链,它们粗重又冰寒,泠泠有闪光,顷刻间像是发起进攻的蛇一样迅疾,将怪物女孩捆成了束手就擒的螃蟹,借由锁链幽幽的光芒,也叫人看清楚了女孩的面目:她金发碧眼,非常漂亮可爱,只是额头上长了两根小角,又有着锋利尖锐到口唇包不住的牙齿,正在往外流血,故而有一副叫人不忍直视的尊容。
她正不甘又震惊地看着姜芜,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姜芜打了个响指,房间里的光亮又回来了:这里简陋却整洁,可见其主人对于生活的用心,小小的屋子里兼具客厅、厨房与卧室的功能,并不显得杂乱。
锁链将女孩捆着,吊在半空中,让姜芜能够与她的脸平齐。可以明显得观察到那些粗重的锁链正在炙烤着女孩的皮肤,导致她的小脸上隐隐透露出痛苦的神色。
姜芜又抚摸了一下她的脑袋,动作算得上温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把头侧过去,不看她,显然是一种沉默的抵制——然而下一秒她就又尖叫起来,锁链绞紧了一些,她疼得面容惨白。
姜芜重复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不甘愤恨地看着她,而后者对于她的反应只显得淡然而受用,“……尤尔。”
姜芜鼓励式地摸了摸她的脸,问道:“这是你生前的名字吗?”
尤尔的瞳孔明显震颤了一下,她沉默了几秒钟,戒备地看着她:“你要杀了我的话,快动手吧。你们驱魔师话都这么多吗?”
姜芜并不对她的冒犯感到生气,非常平静地说道:“当然不是,我和他们不一样——那些之前被你吓跑的驱魔师,都是自信而絮叨地来,又惊恐万分地哭喊着走吧?显而易见我和他们不一样呢,毕竟只有我战胜了你,对吧?”
她的手拉上了绑着尤尔的一根锁链,扯紧了一些,为此尤尔发出吃痛的嘶声。“何况我也不是驱魔师。”
她的指尖与锁链接触处有淡淡的光芒,尤尔感到一种古怪的触觉。
姜芜看向她的眼睛,她也得以看清楚姜芜那双黑沉沉的眼珠。姜芜说道:“可能对你来说有些新奇……我是鬼差。”
那种古怪的触感弥漫着尤尔的全身,它让她感到温暖又庞大,像是无形中有一只巨兽将她吞进了肚子里。
即使非常诡异,然而久违的温暖还是让尤尔下意识因为舒适眯了眯眼睛。自她死去之后,她不能够再感受到这种温度了。
姜芜的手指在空中随意地滑动了一下,锁链又像蛇一样扭动着松开,最终消失了。尤尔跌坐在地上,低低地喘息。
“站起来吧。”姜芜垂下眼睫,淡淡说道。
尤尔正想说些什么,却突然瞪大了眼睛。她感受到自己的肢体不受控制地动起来,依据姜芜的话语从地上站起来,忽略了身体上的疼痛,形成了一个规矩得好像要接受训斥的站姿。
尤尔艰难地活动着自己的口齿,惊恐得声音晦涩:“你定下了什么契约么……还是你也是恶魔?!”
姜芜摇了摇头,显得有些无奈的样子。她又重复了一遍,耐心地解释道:“我是鬼差。可能对你们这里来说比较新奇,但我实际上只是能够差使鬼魂罢了,在我自己的家也只是平凡地在打工,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们这里没有类似的职业。”
尤尔静静感受着自己身上发生的改变,不是契约,而是带来压倒性的命令……她苦笑了一下,稚嫩的脸与声音与话语中的冷静不成正比,“所以我现在是栽在你手上了,是吧?无论你是用什么方法捕获我的,总而言之,我现在是你的仆人了?”
姜芜点了点头,“是这样。不过你也不要做出一副不甘心的模样,现在已经很好了。”
她的手无意识地抚摸着女孩的脸,尤尔僵硬又温驯地接受她的触碰,听她絮絮的声音:“来到这里之后,我作为‘驱魔师’见到了许多恶魔,都是我可以去捕获的,不过他们都已经扭曲了,手上有许多鲜血,我只好将他们就地斩杀了……”
这就是鬼差的使命,对于无辜而彷徨的魂魄,便将他们带到地府去往生,而对于那些已经犯下了罪、灵魂扭曲到无法再被回收的灵魂,便押送到地府进行销毁。
这个全新的世界没有地府了,但她仍然保留着之前的工作习惯,对那些扭曲疯狂的恶魔进行消灭,而收押洁净的那些……尤尔是她碰见的第一个洁净的恶魔,也许这也和她死时还是个孩子有关。
尤尔抬头看着女人的脸。她的面目非常平和,并不为自己惊世骇俗、独一无二的能力感到倨傲,甚至有一些……上班的麻木?
女孩苦笑了一声,说道:“不都是恶魔去引诱与欺骗人类,让他们签下契约,被驱使众生吗?现在颠倒了。”
姜芜笑了一下,刻意做出一点快乐的表情,说道:“这是这个世界给你的惊喜呢!你想想,你和其他那些恶魔泾渭分明了,有了一些特殊的经历,是不是显得很厉害呢?”
她的口气像是在哄孩子,尤尔略微皱起了眉毛,但是女孩眼珠子在眼眶里灵活地滚了一圈,又笑起来,拉长了声音用刻意装乖的声音说道:“对呀,姐姐。我还有一个朋友,我想他也保有这份幸运,可以吗?”
姜芜当然看得出她这是要拖另一只恶魔下水了,不过这对她来说也没什么坏处,顶多算是小小地加一下班。她点了点头,尤尔做出一个恭敬的引路手势,略微屈膝,嘻嘻说道:“请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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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