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传来一阵钢琴声,倪穗礼貌地和两人道了别,只有周局长对她点点头算作回应,喂鱼的男人连身子都没转,明明是盛夏,却给人一种一身萧瑟的感觉。只望着池鱼。
她没在意,反而对他的冷漠感到松了一口气。果断迅速离开了两人走了进去。
那架白色钢琴如旧,一点都没积灰,似乎有人天天在擦一样。坐在钢琴前的女人也是一身旗袍,乌发如瀑布,琴音转换之间,仿佛在场所有人又回到了那位小姑娘在苏城的时候。
一曲终了,女人转过脸来,倪穗才看清她的样子,比小姑娘小家子气太多,但纵使这样也称得上美人了。
“以蓝姐姐,你来啦。”裴佳妍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蹿出来,迎上去。
她现在不太关心这个以蓝姐姐跟当年的自己比到底逊色多少,而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想看看江暗年怎么对待这个随意触碰他妹妹钢琴的女人。
戏谑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拢,一回头就差点撞到了江暗年。
“江哥。”那女人往这边走来,对着江暗年温柔一笑,“好久不见。”
倪穗脑海中闪过无数个有关白月光回国的大标题,就见江暗年径自经过她,在跟其他人介绍:“这是我母亲曾经的助理,白以蓝。”
江暗年的母亲是一位国际知名的设计师,后来为了追求完美作品走火入魔,最后不明不白死在精神病医院。她曾经不止一次怀疑过江暗年才是那个最清楚自己母亲是怎么死的真相的人,可惜这种话她都不敢问,别人更加不敢。
“白小姐钢琴弹得很好听。”倪穗离他们近,不说话反而像来偷听的。
“那当然,白姐姐学了十几年钢琴,还会做旗袍。”裴佳妍已经都快把看不爽倪穗写在脸上了,对她叫嚣着。
旗袍,钢琴。他曾经口口声声说要把江书月打造成自己精心设计的人设,原来,也可能是另一个人的替身。
再待下去,就该恶心了。倪穗得体地又夸了一句,才头也不回转身离开了这块地方。
等待宴会结束来见商讨项目合作的间隙里,她百无聊赖,目光呆滞坐在最边上一杯接着一杯喝酒,可惜她实在惹眼,不少人过来搭讪。
不过都是些身价不菲的年轻富二代。
“美女,一起玩玩?”一个公子哥挨着她坐下,目光如同饿狼般停留在她漂亮的眉眼间,却也不敢怎么样,只说要不要一起玩骰子。
“玩骰子?”倪穗喝得只剩一半清醒,懒懒一挑眉,就把对方魂都勾走了一半。她坐起来,侧身靠近,桃花眼里一片湿漉漉的水汽。温软而沾着酒气的唇差点让他心跳慢了半拍,心花怒放地贪婪迎合。
一吻终了,倪穗慢慢抬头,拉着他的领带醉眼一笑:“宝贝,这才叫玩。”
把远处一边一直观察她,一边暗地里展现自己魅力想勾搭几个富家公子的裴佳妍看得目瞪口呆,低头不敢再看,直骂这真是一个疯子。
“你很有意思。”男人看着她,被迷得就算眼前的美人让他现在去死,都会毫不犹豫照做。
“还有更有意思的。”倪穗的指尖隔着一层衬衫,游走在他的腹肌上往下,听着身边的男人呼吸逐渐急促。
那富家公子忽然手指间多了一张黑色房卡,毫不掩饰地放进她的口袋里。
她认得上面的名字,全苏城一夜最贵的房间。她是明白人,再怎么放肆都有自己的底线,说玩玩就是真的只想玩玩。伸手想掏出房卡还给他,却被面前人似笑非笑按住手腕。
倪穗眉一皱,在情场哪容许别人比她略胜一筹,反手勾起他的手,在他耳边娇意呢喃:“可我想去你家。”
那人果然面露难色。
忽然一杯水毫无征兆淋在她的头上,可以说是从头到尾。
是一杯冰水,刺骨的冷。
倪穗被泼得很狼狈,回头刚想骂人,入眼的却是惊慌失措的佣人:“对不起小姐,是我没端好,小姐可以去二楼更换衣服。”
“没关系。”看着对方哆哆嗦嗦的样子,倪穗忍耐半天,还顺带好心安慰了一下。知道在江暗年身边的佣人都得供着他这个德性,不好再说什么为难话,摆摆手表示小事情。
幸好今天她一下飞机就带着行李箱过来,里面多得是衣服。倪穗撑着伞让司机过来打开了后备箱,从里面翻出一条简简单单的连衣裙。
二楼布局她也熟悉,知道哪间房间是江暗年的不能进,哪家房间是她自己的一直空着。
上了二楼,声音安静了许多。
倪穗走在空无一人的长廊上,熟练推开了走廊尽头的那间房间。
房间布局如故,倪穗想着这终归是别人的宅子,自己不好意思走到里头,只是半掩着门站在房间门后迅速脱掉了外面那件短衫。
只穿着最里面那一件无袖灰色背心低头想抖开连衣裙的时候,余光看到有人站在门外。
“你干什么。”倪穗没看清是谁,下意识一踹门,才发现那人恰恰就站在关门的地方,没办法关。
门框轻轻触碰到他的脚边,又慢慢弹回来。
昏暗里江暗年一身黑色静静站在那里。窗外雨声未停,空气里是雨水的黏湿的潮气。
倪穗不知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只知道就算得罪了楼下所有名流都不能得罪这小神仙,忍气吞声捂着自己的衣服,客客气气让他出去。
“这是我的房间。”对方一动不动。
开什么玩笑。
倪穗这才往里头看去,地面纤尘不染,床边整整齐齐叠着几件衬衫,桌上放着一沓文件合同。
江书月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如今,真成了他的房间。
“对不起先生,我走错了。”倪穗捂着锁骨低头从里面走出来,准备去隔壁空房间。
“没关系。”江暗年风度翩翩为她让路。
她皮肤很白,左肩上有一颗小小的痣,快步经过他的身侧狭小的空间时,很不自然地掩饰自己的慌张抬手撩了一下头发,洗发水的茉莉清香勾着他的嗅觉。
只要他一低头,就能将身边人围困在怀中。
那阵茉莉清香让他喉结一动,毫无征兆地低眸凑近此刻只顾往前走的少女。
她本就走得心神不宁,余光一直在警惕他的一举一动,不小心惊叫一声,手上的衣服和打火机掉在地上。
许是没料到她这么大反应,江暗年本清闲握在手中随意盘着的白玉菩提串一松,落在她的打火机旁边。
这两样东西落在一起,倒是很有意思。
谁先捡。
她不想两人有肢体接触,抢先一步捡起自己的东西,再单独换手勾起那串菩提递到他眼前。
而立之年的男人举手投足间比当年多几分晦暗不明的成熟。她的目光不知往哪看显得自然,盯着他半敞开的领口:“有事?”
许是察觉到她无处安放的目光,江暗年修长的手指触到那颗纽扣,不紧不慢扣拢:“别紧张,周局长让我来跟你谈谈项目。”
倪穗整个人松了一口气,细想他这句话的意思,大概也能猜到周局长为什么要急着接她来赴宴,投资的事情应该也与面前人有关。胡乱把之前湿了的短衫套上:“我们下楼谈吧。”
话音刚落,门不慌不忙落了锁。
“外面太吵了。”他轻轻皱眉,往里头走。
她听着落锁的声音,不知怎么心颤了一下,硬着头皮往里头走,甚至走出了同手同脚。男人坐在窗前的沙发上不动声色等着她,苏式木花窗外几丛桂树枝叶摇曳。
“对不起,喝多了。”倪穗没有想到自己心跳得这么厉害,动作肉眼可见地不自然,赶紧解释。
时隔多年,哪怕她知道今时今日自己对于他不过是一个陌生人,她还是会下意识地害怕和他独处。
经过檀木长桌,她看到上头放着一块翠色布料,绣着一丛月下竹影。
她不是有耐心绣花的人,但是肉眼可见那针迹不像他从前绣得那般细心漂亮了。心里幸灾乐祸江暗年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表情里带了点嘲弄,转过头的时候,才发现沙发上的男人一直在盯着她。
“这绣得也太好看了吧,跟我外婆绣得一样好看,啊不是,跟我在苏城博物馆里看见的一样。”她心虚地一顿夸奖搪塞走过去,僵直身子坐在他的身边。
两人长久无话,只听得雨声一滴滴,落在瓦檐上。
“我昨天刚收到周局长的邀请,没有什么准备。如果您有什么特别要求的想法可以告诉我,我会尽量写进分镜头脚本里。”正襟危坐十几分钟后,她真的沉不住气了,率先轻轻开口。
她不是社恐的人,要是这是别人,她早热开场子了。不知道为何在他面前,仿佛骨子里的记忆一般,就是不敢怎么放肆。
除了雨声无尽,没有人回答她。
他妈的,为什么这么尴尬。倪穗低下头,红发遮住半边脸,有种想跳窗走的冲动。到底还是气鼓鼓转过脸想提高声音,却愣了一下。
他睡着了。
楼下人声鼎沸,酒杯交错,仿佛另一个世界。而二楼寂静无声,只有他们两人。花窗外池塘涨水波,远山古寺朦胧,细雨湿漉漉沾着他的衣襟,男人一身疲惫,头倚着沙发,呼吸均匀。
睡得安稳。
这是几天几夜没睡了,才能无知无觉成这样。
她不关心在她走的那几年他发生了什么事,在忙些什么,只是出于本性善良,侧身想为他关拢那一扇往里头飘雨的窗子。
窗锁离得太远,倪穗不得不半站起来,无意中低眸,才发现两人距离近得危险。
江暗年皮肤很好,就算离得这么近,也不见什么瑕疵,闭上那双清冷的凤眼,倒显得整个人温柔了很多。
多惊艳的骨相,可惜是个疯子。
知道他睡得很沉,就多看了几眼。
她的长发有几缕落在他的颈间。待倪穗发现,心里一颤从他脖颈处慢慢上移目光,正对视上他睁开的眼睛。
扒在窗锁上的手一滑,让她迅速往后走了几步,左脚踩右脚,跪坐在他身上,惹得他闷哼一声。
他的身上并不是什么舒服的地方,骨头硌人,离得近了,只闻见他满袖草木荒凉。
“对不起,我只是想帮你......关个窗。”倪穗很难堪,举起双手解释,她都快无语了,都不记得自己到底说了多少个对不起。
她现在像极了一个觊觎他长相趁他睡觉的动手动脚的心机女人,颇有些百口莫辩的感觉。
沉默中,只听得雨落青石。
江暗年闲散倚靠着沙发,忽然伸手轻抚她的头发。
明明是不重的力道,却让她被定住了一般,呆呆停滞。
“不用跟哥哥道歉的。”男人嘴角温柔上扬,手腕间的紫檀佛珠一下一下触碰到她的后颈,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