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重新在长桌前落座。这次卢西恩没有选择主座。启示录棋盘上,天使与恶魔静静对峙。圣父的权杖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而对面别西卜蝇群环绕,却泛着黑曜石暗芒。
小卡斯伯特眼睛发亮。这种教廷特制的圣棋他原先在宫廷也远远见过,那时路易总把他挤出演武厅。
“我在教皇宫学过,”他抢先开口,指尖轻推白色圣乔治棋子,银甲骑士凌空越过一排殉道者,“每位枢机主教都教过我。”
卢西恩不紧不慢地将恶魔方的异端棋子推前两格。“哪个枢机主教教你这么走?先出圣乔治?”
“康拉德说这叫信仰的飞跃。”小卡斯伯特想起在教皇宫,阳光透过彩窗把棋盘切成斑斓的碎片。记忆中康拉德永远执白,而格雷戈里的指尖总在恶魔棋子上流连。少年数过彩窗投射的光斑——十七局里康拉德赢了十四局,于是他固执地认为白棋带着神眷。
况且,二十出头的康拉德确实比其他人更让十六岁的他感到亲近。
“我倒觉得两方差别不大。”卢西恩耸耸肩。对精通棋艺之人而言,天使方与恶魔方那些细微的附加规则差异,就如同战士手中的长剑与短剑,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几轮交锋后,卢西恩惊讶地发现小卡斯伯特的布局相当精妙,竟让他进退维谷。“你要是跟圣座学,现在早该赢我了。”他靠在椅背上感叹,原本只想随便玩玩,没想到自己反倒认真起来。
“圣父和别人下都能赢,但只要康拉德在……”小卡斯伯特脱口而出。孩子意识不到这话的敏感。
卢西恩突然呛了口葡萄酒,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棋盘,那些精妙的布局分明透着格雷戈里的风格,可执棋的手偏偏学的是康拉德的莽撞。
“我猜是其他枢机主教让着圣父吧。”少年补充道。卢西恩沉默地注视着他,实在想不通能下出这等棋局的人,为何会说出如此天真的话。
这句话一出,倒让卢西恩确信刚才自己多虑了。不过每次想起那对……
“你觉得圣座为人如何?”卢西恩刻意避免提及康拉德,毕竟今晨小卡斯伯特那一刀,可是精准戳中了他这个二十多岁未婚青年的痛处。
“卢西恩,你怀疑我对圣父的虔诚?”小卡斯伯特立刻警觉起来。这语气和康拉德让他签认罪书时一模一样。
“别犯病,卡斯伯特。”卢西恩揉了揉太阳穴,“我是说,和达恩公爵比……”话到一半又咽了回去,他意识到这个问题对曾经为质的少年可能太过残忍。
“当然是圣父好。”小卡斯伯特毫不犹豫。格雷戈里从不对他摆架子,反而关怀备至,连给西里尔的房间都特意选择无窗的石室。
如果非要挑缺点,大概只有那次把他关在地牢饿了半天的事了。
卢西恩将棋盘上的别西卜棋子轻轻放倒,这不仅是棋局上的认输,更是对教廷,或者说对圣座本人那无孔不入的笼络手段的心悦诚服。他摩挲着鎏金酒杯边缘,正想说些什么,楼梯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西里尔踩着虚浮的步子走下楼梯,银白的长发还带着睡痕。他半眯着那双困倦的眼睛,指尖夹着两封信件,像捏着两片羽毛般轻飘飘地坐在小卡斯伯特身旁的座椅上。
“你的信。”他将信件推向小卡斯伯特。其中一封的火漆在烛光下泛着奇特的银辉,精致的面具纹章在封蜡上清晰可见,毫无疑问是费仑家族的回信。另一封加急信件的红色火漆却已支离破碎,仿佛被人粗暴地拆阅过,连带着寄信人的身份也成了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