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弱之人不配起符 第54章 我也想临摹前人的品格

永和三十二年冬。

凌霄宗禁地之内的星渊剑被拔出。

恶鬼骤然降临人间。

各大仙门都有阵法，除非有一定实力的恶鬼均不得进...而凡人居所多被闯入，被分食的凡人不计其数。

仙门临时派遣的小队与一些散修承担起了守护凡众的任务，各宗各派都涌入了大量的凡人，多到无处安置。

岐国作为三国两蜀之首，再次向所有人族和妖族发出屠鬼令，并将在岐国国都上仟召开屠鬼大会。

凌霄宗新入门的小辈均被压在宗内，没有人有机会得见这传说中百年前荼毒人间的恶鬼，唯有洛可欢不住的念叨‘我见过恶鬼，我真的见过’。

凌霄宗的禁地之内，临时搭建起了一座简陋的小亭子。北柠刻意在此地集会，是为了让每一个人都能清楚的看到星渊剑被拔出后，裸露出来的那个凹槽。

“一把剑都守不住，活该我们凌霄宗人为此次屠鬼之役肝脑涂地。”北柠自认不是一个好宗主，除了大事露面，宗内的事物基本都交给东方厉和凌青玉。可是宗内门风向来清正，怎会生出歪风邪念？

北柠万万都想不到，凌霄宗内居然会有人勾结鬼族，设法拔出了星渊剑。

世间知鬼者愈渐稀少，大部分人族甚至不知这世间曾有过恶鬼...晓得星渊剑与西疆鬼域的关系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到底是谁将这个世界再次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宗主，休要自责。毁去禁制，拔出星渊剑并非一朝一夕可成...我已着青玉带人去查。”东方厉说着默默的将北柠手边的酒坛往外挪了挪，但很快又被她抓到了手上，又是一通猛灌。

“叫我去做什么，我何德何能？”旭禾拎起酒坛灌了两口，任由溢出的酒水浸透衣襟，微微颤抖的嘴唇泄露了他的情绪。

不论是旭禾如今在凌霄宗的地位还是符修如今在修仙界的地位，都没有去上仟参与屠鬼大会的资格...然而旭禾是百年前屠鬼一役的参与者，他的大名赫然出现在了凌霄宗邀请函的第二个位置，第一个位置是北柠...

“你有丰富的经验可以跟众修者分享...”北柠勾了勾唇，面露讥讽。掌权者们的做派，永远那么缜密，那么令人作呕。

旭禾将筷子往桌上用力一拍，直接掀开三国两蜀的遮羞布：“有符修在，就好像还能有人兜底......我可没有我哥和我嫂子那本事。”

“这次我们异修恐怕也要被往前推了...”傅若晴饮尽杯中酒，而后又将酒杯斟满。当年的屠鬼一役中，上不得台面的异修都是各自为营的，战后亦是无人被提及，更别提嘉奖了。

白亦清捏着酒杯浅抿，但笑不语。他出生在屠鬼一役的战场上，十岁之前，在他大部分的记忆里，都是在娘亲的背上度过的。偶尔就会被恶鬼的残肢砸到，鬼血淋头更是常事。直至娘亲为这修仙界请完最后一卦，瘫倒在地，他才离开那个温暖的脊背...屠鬼一役后，娘亲在床上躺了半辈子，而后才撒手人寰。他再没有感受过那个脊背的温度......

“你如今这副面孔，怪招人稀罕嘞。”百里熙说着到旭禾的手背上摸了一把，而后被旭禾狠狠的拍开了。

常年沉溺于无情剑道的百里熙，终是在酒精的作用下，将埋藏在心底的那个清秀俊美的面孔与如今旭禾的面孔重合，心如擂鼓。

“你喝多了。”旭禾不悦的皱起眉头，百里熙又用几十年前那种腻歪的眼神看他了。

元翊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底下的小辈儿都闹到我这里来了，可见他们是多想去见识一番...”

“不急，或可活捉几只养着...也可叫后人增长见闻，不忘前人事迹。真到小辈儿们不得不上的时候，这个世界多半是要完了...”北柠不知这次的屠鬼之役需要付出什么才会终止...或是人族和妖族永生永世都要与鬼族战斗下去，亦或是某一个种族的覆灭。

几人推杯换盏直至深夜，北柠干脆就宿在小亭子中，谁人也不敢去劝，怕招骂；白亦清与元翊决定去商讨一下留守人员的防御安排；傅若晴决定去找逢春堂老大讨价还价，将灵兽们的药物的价格再往下压一压；而百里熙则是抱起醉得一塌糊涂的旭禾，往他的住所去了......

彼时洛可欢将叶佩霖叫到了自己的屋中，小声密谋。

“我想去杀恶鬼。”洛可欢边说边整理空间手镯和介子囊里的东西，摆了一桌子，也不避讳。

“你知道恶鬼长什么样吗？”叶佩霖说着坐下身来，开始帮洛可欢将物品分门别类。他曾听百里熙提过当年的屠鬼一役，从寥寥几句中，只听出当初损失惨重。

“我知道，红眼睛，吃人心...”洛可欢言之凿凿，而后不觉握紧了拳头，“...我全家都被恶鬼吃了心，我要找它们寻仇。”

叶佩霖闻言怔住，眼神再度落到洛可欢轻颤的睫毛和嘴唇上，心道怪不得她多半时间神志不清，恐怕跟这件事情有关联。遂温声道：“好，我陪你去。”

“真的？”洛可欢并不确定叶佩霖能与自己同去，可是她担心自己在关键的时候犯糊涂，得有个人看着她。

“我何时骗过你。”叶佩霖笑着拍了拍洛可欢的小臂，注意力忽然被手中卷轴的内容吸引住了。

这些卷轴是一个符修的研究笔记，他多方求索，制作出了几种新的符箓。

“那是我在江底秘境得到的，还未看过。”洛可欢瞥了一眼卷轴，没当回事。

“你该看看的，是有别于符修课本的新思路...”叶佩霖在外门的时候没有选择去上符修课，因为他看了居所其他弟子的课本，其上的符、箓、咒与天界中的大同小异。

“哦？我过后就好好看一看！”洛可欢如今满心满眼的都是出去杀鬼，想到江底老头卷轴上的符箓如果容易画一些，她能够画得出一、两样，是不是过后杀鬼的时候也能用得上啊！

“待他们去上仟参加大会，我们再走，不然搞不好会被抓回来。”叶佩霖话音未落，就觉洛可欢抓上他的手，将他的手掌竖了起来。

“我正有此意！”洛可欢笑着与叶佩霖击掌，在确定一个明黄色瓷瓶之中的丹药之后，将之扔到了叶佩霖的手中。

叶佩霖将瓷瓶上的塞子拔出，一股幽香扑鼻而来：“这是什么？”

“扩脉丹...”洛可欢说着神秘一笑,“...你吃了这个，灵脉得到扩充，灵力增加一倍不止。过后或可在筑基修者中所向披靡。”

“这么好的东西，你留着自己吃，好意我心领了。”叶佩霖莞尔，这死妮子终是懂得感念他的好了。

“我早些年就吃过了。”洛可欢说着耸了耸肩，什么稀罕玩意儿似的。

“虽未见过，我也是略有耳闻...这东西不是得在筑基期吃吗？”叶佩霖一度怀疑洛可欢把这玩意儿当小零嘴吃了。

“你以为我是怎么变成筛子的？我吃的时候方才炼气中期。”洛可欢说着‘呵呵’笑开了。

叶佩霖：“......”

*

旭禾第二日是在自己的居所醒来的，他只觉浑身酸痛不已，尤其是屁股疼得钻心...不由得骂了句‘见鬼了’。

他不由分说的将在庖厨里生火的关山月；被他强令在峰上待命的浅光；还有睡得不省人事的洛可欢都带到了后山。

“干嘛呀，师父...啊......”洛可欢说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昨夜密谋后将卷轴都看完了，她都没睡多大一会儿。

确实如叶佩霖所说，卷轴之内有很多新奇的想法，甚至有两张符箓是专门针对恶鬼的。

洛可欢尝试着画了几下，轮廓都画不出来，就做罢了。

“洛可欢，师父今日所说的话，你当谨记。恶鬼再次降世，师父不得不让你现在就继承咱们万毫峰的传承...”旭禾说着指点关山月和浅光盘坐在相应的位置，后将两道符箓甩到空中，一张泛着金色的屏障骤然生成。

“传承？”洛可欢有些茫然，被按坐下之后，还被叮嘱了一句‘不可乱动’。

旭禾抽出一柄匕首，面无表情的割破手腕，稍施灵力便将血泼了一地。

随着轰鸣声不断响起，大地都开始震颤。

洛可欢惊恐的发现她坐着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一条望不见底的裂缝，而她则是悬于空中。

旭禾亦是悬于空中，嘴里念着不知名的咒文，引得尘烟四起。

忽而有一团金色光球从地缝中缓缓升起，转瞬间就钻入了洛可欢的眉心。她不受控的挺直了身体，随后脑中传来剧痛。

“洛可欢，当年屠鬼一役过后，万毫峰就被人洗劫一空，或许有人想要符修一脉无以为继，终至灭绝。为师猜想，这可能与今日恶鬼再次临世脱不开干系...且星渊剑又定是被宗内之人拔出的......所以迫不得已，才让你现在就继承传承。本来依靠为师的心头血，还勉强能再撑个几年的...为师本还想着先修复你的灵脉......”旭禾心疼的看着痛不欲生的小徒弟，也不知他的话能被听进去多少。

洛可欢实在耐不住，到底是喊出了声：“疼！我疼！我疼！”

不论在逢春堂泡药浴，还是在清泉池泡泉水，洛可欢都从未喊过疼的，今日当真是承受不住了。

“我也想临摹前人的品格，可是我的能力太微弱了......”旭禾暗自咬了咬牙，开始朝洛可欢输送灵力。他嘴上说着没有办法凭借一己之力改写符修的运途，却仍然妄想凭借一己之力将传承延续，妄想他的小徒弟能够带领符修们重回巅峰，“...小可欢，符修一脉就靠你了！”

他的梦的色彩，从未褪减。他卑鄙的将山岳之重扔到了小徒弟稚嫩的肩膀上。

“师父！我好疼啊！”洛可欢已然带了哭腔，她觉得有很多东西在疯狂的往她的脑子里钻。

“忍一忍，小可欢，快好了。”旭禾温声哄着，将歉意全数吞回了腹中，他怕道歉的话一出口，自己会有中断这场继承仪式的想法。

“大师姐！二师兄！我疼啊！呜呜呜呜呜呜....”洛可欢疼得口角流涎，浑身抽搐。又大喊了几句，便被折腾得没了力气，只断断续续的抽噎着。

关山月和浅光俱是红了眼眶，无不在痛恨自己的自私。

他们似乎从小师妹入门起，就同师父一起默认了小师妹会继承传承这件事情，甚至都没有给她推拒的机会......

洛可欢的呻吟声减弱，面如纸色，隔十几息才会抽搐一下，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血色的脉络再次在洛可欢裸露的皮肤上出现，旭禾立刻意识到她的灵脉恐怕支撑不住，濒临破裂。

不是没有预见到这种最坏的情况，旭禾不禁低叹一声，后高声朝着自己的另两个徒弟交代后事：“关山月，浅光...你二人日后定要尽心辅佐洛可欢。为师不是一个好师父，没能给你们留下什么...月儿，不要再囿于旧情；阿光，不要被自己束缚住。”

“师父！”

“师父！”

旭禾话音未落就抽空一身灵力，将血肉化为一张护灵符覆盖到了洛可欢的身体上。

任由关山月和浅光叠声痛呼，都再没得到一声回应。

彼时护灵符渐渐化作一团青绿色的光团，将洛可欢整个人包裹在内。一刻钟之后，洛可欢皮肤上的血色脉络才褪去，身体也不再抽搐，修为更是一阶接一阶的开始疯涨。

关山月与浅光纷纷站起了身，眼神交汇之时彼此重重的点了下头，而后便各自掏出本命武器，准备替小师妹抗下所有晋阶招至的天雷。

半个时辰过后，雷云消散。洛可欢的身体缓缓坠落于地，地表的裂缝也已消失不见。

关山月和浅光拖着浴血的身躯将洛可欢抬回了小院...在屋中设置了几道禁制之后，才去到侧峰的一处洞穴，为旭禾立了衣冠冢。

就在旭谷和裴萱雅坟墓的旁边......

当初上一代万毫峰峰主旭谷和道侣裴萱雅以身化符，起码还留有尸骨....如今的旭禾为了护住小徒弟的心脉，甘愿将肉身都奉献出去，可谓凭着一腔执念将自己化作了后辈的青云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