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寄疆是第一次看见永远睁着狭长凤眼漫不经心的谢庭寒跌坐在地,那样盯着他,好似不可置信,又慌乱惶然,小心翼翼想说话讨好他,却又张不开口。
最后他伸出本该弹着钢琴的鲜血淋漓的手说:“周周,我疼。”
娱乐圈里备受喜爱的天才歌手一身傲骨,竟然也会为某人折了。
这副场景,怕是没有人会拒绝他。
可周寄疆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眼睛里温和淡然,望着他,好似残忍凌迟般重复了一遍:“你真的是我的爱人吗?你爱我吗?为什么我感受不到?”
有那么一瞬间谢庭寒时隔三年感到面前的人那样陌生冷峻,男人的话好似意有所指,可是很快他又回过神来急切抬眼,说:“当然,我不会骗你,你不知道我爱你爱到现在死去也没有关系……”
“够了。”周寄疆皱眉,他不适应那样汹涌的爱意。
谢庭寒瞬间噤声,良久,他又好似有些委屈,小声说:“你可以扶我起来吗,好疼。”
周寄疆抿唇,目光下移,落在那堆沾染了血珠的玻璃渣里,良久他还是摇摇头,转头走了。
男人跌坐在阴影处,在他身后愣愣望着他的背影。良久,斑驳光线下,恶兽暴露了他的真面具,他低下头,指腹深深陷进掌心,玻璃碎渣被他紧握,扎出一个又一个细小伤痕。
可他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样,偏执又病态,唇舌间重复念着一个名字:“周周,为什么?为什么?”
周寄疆前世明明就那样飞蛾扑火般喜欢他,喜欢到死亡那刻也不忘给他擦拭眼泪,这世唯独忘了他,他可以忍可以循序渐进,毕竟身体的记忆不会骗人,周寄疆习惯了喜欢他总是不会拒绝……
可现在怎么……怎么就不喜欢他了呢?
“……”
当然,老好人小周还是去找了医生护士,特意说了两句情况,就回到了他的病房里躺着。
至于谢庭寒半夜也没回来,关他什么事?反正谢庭寒这样的人有千万个粉丝以及无数追求者,勾勾小拇指会有大把的人赶上去。
而他却只能在这样的雨夜里,身边一个亲朋好友也无,只能独自盖着医院薄被蜷缩着取暖。
何况周寂疆也明白,他那样刺激谢庭寒,完全是因为谢庭寒对他有执念,如果不是,那么他早就被弄死无数遍了。
周寄疆仰躺在病床上,高级病房的设施很不错,床又大又柔软能供一两人睡了。
他闭上眼,因着疲倦很快便沉沉睡去,甚至还做个关于过去的梦。
这梦当然并不怎么美好。
恍惚间他似乎回到了很早很早以前,刚惴惴不安踏入谢家的他,在庄园或学校里做每一件事都小心翼翼生怕惹人厌烦,而他每次放学回家进门,一抬眼就能望见那个站在楼梯口的清冷少年俯视着……
光线照在他脸上,雪白又毫无瑕疵,如玉人。
管家经常逗周寄疆说,他跟少爷站一起显得很黑,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周寄疆也知道他孤儿院里出来野惯了,跟黑猴似的,又瘦又土。
哪怕攀上高枝也抹不去出身。
于是每次放学进门,周寄疆有意会避开楼梯口上少年的视线,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只想走得越来越远。
所幸谢庭寒父亲对儿子有极为严苛的要求,所以谢庭寒整日在楼上练琴学习,很少下楼,累了就会下楼拿杯冰水缓缓。
当时周寄疆僵硬坐在桌边写作业,听着背后冰箱的动静,捏着笔的手指都疼了。
他觉得与谢庭寒相隔不过几步,又好似相隔万里。
别的少年还在打游戏玩滑滑梯的时候,谢庭寒己经可以勉勉强强作出一首能听的曲了,谢庭寒父亲很为他骄傲。
可是有一次谢庭寒作出曲填完词,不知怎么还是被他父亲训斥了,他父亲离开后他摔了一屋子的乐器跟作曲纸张,屋子里一片狼藉。
后来他又懒得下楼来拿冰水,喊了周寄疆给他送上去。
正是暑热时节,冰水触及到肌肤凉丝丝,有慰藉,又止不住让人战栗。
谢庭寒手指搭在钢琴那些黑白键,有串陌生而悦耳的旋律随他手指轻摁流泻而出,他的右脚跟则浅浅敲着钢琴凳脚的边缘,数着节拍“一——二——三——”。
他面前,周寄疆微微弯着腰,有瓶冰水顶在后颈肉,水珠附着在瓶身外表面,又滑过他的下颚线,激起细细密密鸡皮疙瘩。
他做着人体托架,微微喘着气,脊背起伏间冰水摇摇欲坠,问:“可以了吗?”
“不冰了,我再喝。”谢庭寒瞥他一眼,漫不经心地弹着琴。
那个下午,周寂疆一直弯着腰,直到谢庭寒弹完了整首曲子。
……
深夜,周寄疆于噩梦中惊醒,现今,是他刚大学毕业决定出国这一年,而他出了车祸没去庄园生日宴,没去那个书房。
什么都没有发生。
白色的纱帘随风掀起一角,窗外漆黑,隐约有树影,他闭上眼又睁开眼,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觉,可他神经刚松懈下来忽而又紧绷了。
床栏杆处,有张脸。
那张俊美精致的脸朝着他的方向,黑暗中,眼睛很亮,如捕猎的狼。
谢庭寒静静坐在床边不知看了他多久。
噩梦的主人公就在面前,周寄疆很淡定,面上甚至没有波动,实则攥紧了手边被单,“你做什么?”
他这话问得很多余,哪个正常人会半夜坐在他床头欣赏他睡容啊?
“我刚刚一直在等你回来找我。”谢庭寒却好像是怕吓着他,压低了声线,原本低沉冷淡的嗓音硬生生低迷温柔。
谢庭寒聪明,他最懂拿捏人心,知道该如何示弱,如何将人收入囊中。
“什么?”周寄疆稍微顿了几秒,皱眉,入了套。
他支起了上半身靠在床头,视线这才下移看到了男人的手,没有包扎,仍旧是鲜血淋漓,甚至,好像更严重了。那严重程度让周寂疆立刻想象到了杀猪摊子边的血腥气。
谢庭寒似乎很想伸手来抚平他眉角皱痕,可低头看了看,他又缩回了袖中,血珠滴滴染红了白衬衫。
周寄疆默了半晌,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良久,开口,“你是在气我?”明明给他叫了医生,现在这样……故意让他愧疚?
谢庭寒看着他,摇摇头又点点头。
周寂疆面无表情,实际上是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来,说实话谢庭寒这样变化无常,前一刻歇斯底里强制爱下一刻可怜巴巴博专注,总让他觉得挺陌生,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
床边的高大男人却是无奈,他露出个堪称孩子般纯粹欢喜的笑容来,轻轻用膝盖蹭了蹭周寂疆床边搭着的腿侧,不轻不重,带着亲密。
“被你猜中了。”他道,“我就是想卖可怜,让你多关心关心我。”
周寂疆:“……”
他想起方才那个梦,又想起公共洗手间被轻薄那一吻,身体各处左右都不是很舒服。
于是周寂疆做出了个很摆烂很崩人设的动作,他忽而抬脚,带着报复性,踩在了床边男人的膝盖上。
“右腿难受,发寒,”他后半句冷如夜雨,“不冷了,我再收回来。”
谢庭寒顿了顿,他猛地抬眼,有惊愕有不安。
——“不冰了,我再收回来。”
这话似曾相识,只是双方换了个角色。
周寂疆却好似无知无觉,只是脸渐渐憋红了,他从来没做过这样的“霸凌”举动,此刻半是冲动半是心虚后悔,却还是没把腿脚收回去。
“……”谢庭寒有很严重的洁癖。
周寂疆以为谢庭寒会立马站起身来发飙走人,再厉害点像以前那样把他狠狠拽过去折辱折磨。
可是没有。谢庭寒盯着他暖白光.裸的双足,沉凝片刻,眸光晦涩幽暗,呼吸也渐渐乱了。
周寂疆那一刻确实恐慌,死亡恐惧仍在他心头盘踞,不过更多的还是摆烂心态。
…主角受快怒火中烧,快死心,看清他失忆后完全不是什么深情人设,快离开他。
可他僵着身子等待着,只见谢庭寒竟然微微俯身,做出了一个扭曲又滑稽的姿势,暖着周寂疆的脚。
他动不了双手,便只能用其余身体各处去接纳周寂疆,尽量把他冰凉的双足纳入胸膛。
“?”踩在硬邦邦腹肌上,不如柔软床铺,周寂疆很快收回腿,说,“我暖了。”
“可是你手臂上很多鸡皮疙瘩……”
“……”周寂疆。
谢庭寒抿唇笑了,不再逗弄床上善良又不善言辞的人,现在他轻松了点,因为不再纠结于周寂疆为什么不喜欢他了的事情。
他想,不喜欢了也没关系,他可以再一次慢慢让周寂疆喜欢他,无论如何。
他回归主题,“对了,你不是有很多问题想问我吗?可以现在问。”
一个谎言需要千千万万个谎言去补。
周寂疆翻了个身,他很瘦,背对着,呼吸间,肩膀以下后背两侧蝴蝶骨微微颤动,好似下一刻就要震翅蹁跹远去。
“不想问了。”他嗓音闷闷,带着倦。
“可我想说。”谢庭寒意外坚持,“从前我不懂我的心意,我对你做了很多错事,对不起。”
对,是他伤害了周寂疆。
“对不起”这三个字出口,他只觉得眼眶瞬间热了,好似悬着石头终于落了地,有了脚踏实地感觉。
在那三年里某一年某一月某一天某一时,谢庭寒无数遍恨周寂疆,却又在梦里无数遍希望……
当他们再见,他能与周寂疆说声“对不起”。
而在病床上的男人除了累与逃避终于有了别的反应,他转过身来,面容苍白俊秀,眼睛却是认真,紧紧盯着床边人。
“你对我做什么了?”周寂疆轻声细语问。
他仿佛引诱,追问着以前一切,想要谢庭寒亲口承认说出他的错误。
谢庭寒盯着那双温和深邃又仿佛深藏忧郁的眼眸,不知怎么心脏狠跳一下,冲动让他选择了另外一条路。
“你在孤儿院饱受虐待时,我就应该出现在你面前拯救你;你车祸后醒来,我就应该第一个出现在你面前陪伴你。”谢庭寒那样卑劣把一切都推给了孤儿院,推给了天灾**。
周寂疆喉头滚动两下,他唇角微动,似乎弯出一个微讽笑容,又好像没有,“只是这样?”
谢庭寒几乎有一瞬间以为周寂疆记得一切,可周寂疆眼神那样纯净温良。
“是。”他低下头避开那双眼睛,重复了好几遍,连自己都快骗过去了。
他明明准备好了一切却还是怕了,他不甘不舍,不想说出一切再跟周寂疆分道扬镳。
他受不住那样的结果。
所以他也没看到周寂疆自听见他那句话,面色彻底淡了。
周寂疆想全然拒绝是无法死心了,那么给点蜜糖再打一巴掌?
这对于一个老好人来说着实有些难了,不过周寂疆有个借鉴对象,谢庭寒以前经常用这张训狗一样驯服他。
这样,周寂疆抿唇,心下有了决定。
谢庭寒却只看见周寂疆点了点头,面上似有动容,然后从角落拉出了个医药箱递给他处理伤口。他以为周寂疆信了。
来了姐妹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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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