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的尖端很快与青年产生了接触,无数红着眼的老鼠们从草根处跃出,咬住他的裤子,攀上了他的大腿,但没一会儿它们就安静了下来,像是树上烂熟的果实,纷纷从青年身上掉下。
当然,青年自己,也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平静。
他握着一把灰白的手杖,脑袋稍低,默然站着,仿佛只是悠闲散步至此,被地上昆虫所吸引。
吹笛人跳下了围墙,朝青年走去,期间他直接踩过了不少老鼠的身体,可它们没有尖叫也没有跑开,就像死去了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停下环视一圈,饶有兴致地想。
在造梦的领域,如何拉人入梦可是一个能够谈论很久的话题,像那位造梦家先生,就十分喜欢讲述自己如何利用油画将观众悄无声息引入梦中。
不过那说到底也是和入梦人有过接触,这家伙,显然不可能触碰,看到,每一只老鼠,但现实就是他把所有行动的老鼠都拉入了梦境。
这合理吗?最基本的接触原则呢?
事实上,他还挺想和对方坐下来好好交流交流。
他是如何瞬间控制所有老鼠的,他是如何与污染物造就的怪物和睦相处的,他是如何,刚到一个地方不久,就得罪了能动手杀他的大人物的?
“虽然很想知道为什么,不过下次再说吧。”
他叹着气道,走到青年身边,随手甩出了先前把玩的小刀。
好在,不管拉人入梦的本事多么离奇,对方依旧有着造梦的各位都有的弱点,即造梦期间,现实中的肉身会处于非常脆弱的状态。
是他不知道吗?但他好像仍在和那个太阳的神职者一起行动。
自家那位造梦家可是一秒都不愿离人,若非这回有公爵保护,自己怕还脱不开身来处理他的事。
……不过嘛。
吹笛人定定看了一眼小刀光滑的一面,自己的影子正倒映在一片小小空间当中。
既然要求来自于那一方,应当不会有「若非」的可能,既然他们要求了,那么今天,自己一定能腾出手。
甚至,一定会在无聊查看完对方的居住地后,接到刺杀的指令。
“下次,不要再惹恼不该惹的人了。”
感慨着那都是什么层面的事了,他再度叹息道,同时抬手,将刀抵在了青年的颈侧。
“……?”
但紧接着,他就发现了问题。
那一头棕发之下,由衬衫夹克包裹着的,居然不是人类温暖柔软的□□,而是冰冷坚硬的石像。
-
见对方顺利陷入沉睡,特里斯果断地抢下他手里的刀,但往后该如何行动,他却一时不能决定。
把刀丢了就跑,他恐怕还会追过来。
杀了他?那需要太大的决心!
刺伤他是个不错的主意,可是要对哪里下手?
特里斯的心砰砰直跳,对方的脖子也无遮无挡地暴露在自己面前,可让他直接抬手一刀,还是有点……
“那个呱噪的家伙怎么没和你一起?”
耳边突然响起一句粗声粗气的小声疑惑,竟然是皮哥开口说话了。
“虽然那家伙又蠢又烦,老古董,弱得要死,把自己身体都丢了,但这个时候拿来处理一下垃圾还是不错的。”它接着说道。
特里斯愣了愣:“你是说水镜?”
“不然呢?或者你让那个听不懂人话的蠢货干活也行。”皮哥哼了一声,不知是庆幸还是不满地咕哝道,“心怀感激吧,它们没有被净化,那种让你还能想个半天的小事对它们来说易如反掌。”
是说杀人……?特里斯眉头一皱,下意识好奇:“水镜要怎么杀——”
“来不及了哦?”
这回于耳畔响起的声音,就让人毛骨悚然了。
吹笛人居然就醒过来了,明明他的老鼠们还在地上一动不动,而他醒来第一件事自然就是夺刀,特里斯虽被吓了一跳,但不算毫无心理准备,当即退后侧身,躲开了对方猛然伸来的那手。
没有主人在场的梦境本就脆弱,只是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出来了。
“咦?有所准备了?”
吹笛人疑惑道。
而且不是依靠破坏梦境的方式出来的?不然这些老鼠也该醒过来。
特里斯迅速扫了一眼周围,眉头紧锁暗想。
“嘿嘿。”
见偷袭不成,吹笛人反而停了下来,愉快笑说,“我们来玩个游戏怎样,奖品,就是那把刀。”
“谁理你!”
特里斯见状立即转身将刀用力投出,并朝另一方向跑了起来。
“哎呀……”
吹笛人眨了眨眼,嘴角重新垂下,“好吧。”
“那就没办法了。”他叹气道,在身上摸了摸,很快掏出一柄长笛,凑到了嘴边。
欢快的笛声如同泉水叮咚涌出,与紧张的气氛对比鲜明,虽然大概了解过对方的招数,但实际听到,特里斯还是忍不住诧异回头看了一眼,结果就看到,明明没风,周遭草丛却主动晃动起来。
又是老鼠,没完没了了?
特里斯眉头一皱。
先前那些老鼠没有醒,是其他老鼠被他召唤了过来,不过它们并未像先前那批一样直接发动猛烈进攻,而是先对躺在地上不动的老鼠们进行拉扯及撕咬。
一些老鼠很快就吃痛醒来,吱吱叫着嗅来嗅去,一些依旧没有反应,但攻击它的老鼠们动作也不停下,没一会儿就将其撕咬得血肉模糊,怕是想动也不能动了。
“……”
特里斯看得一阵恶心,但见对方放下笛子,只是和爬上肩头的老鼠玩闹而没有关注自己,他又悄悄握紧了蛇杖。
刚才的梦境应该没有了,需要重新造一个……
他轻动嘴唇,念诵出了呼唤梦境的咒语,为了不叫对方马上觉察,这回他选择了与现场类似的,尼诺乡间的野草地,虽然开阔无遮无挡,但也离碉堡一般的「教堂」最近。
对方既然能快速脱离梦境,必定也能在其中自由地行动,迷宫要是没能把他困住,自己可就暴露在危险当中了,因此在不确定对方梦中实力的情况下,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特里斯暗想。
身在教堂进可攻退可守,就算不做什么,也能借此进一步逃离。
下定了那样的决心,脑海中的构想便开始迅速形成,远处的建筑逐渐模糊,来源于梦境的野草则细细长出,很快便悄无声息地取代了整块现实的草地,待到教堂的大门在自己面前一关,这个梦境就算彻底完成了,然而特里斯耐心等了等,却迟迟等不到这一步。
“……?”
怎么回事?自己的确入梦了。
现实的边界已无法触及,梦境毫无疑问是成功构成了,但教堂呢?
心中瞬间充斥着不好的预感,特里斯忙扭头四下张望,结果发现自己身后突兀出现了一片矮坡,而老文斯汀的教堂,竟然出现在了矮坡之上。
这和自己的想法不一样啊?!
特里斯大为震惊,甚至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要赶紧跑过去吗?但那是自己的教堂吗?
“奇怪啊奇怪。”
正惴惴不安着,吹笛人忽悠悠说话了。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莫不是「看见」就可以了?那样的话,真是太了不起了,比那位先生强大多了。”
他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着,一边收起长笛,一步步走近,同时从身后又摸出了一把小刀,“既然如此,我们换一个游戏吧。”
嘴边染着血的红眼的老鼠簇拥到了他的脚边,而他笑眯眯地抬起手指向远处,同时高声宣布。
“赌上性命,看看谁能最终抵达那教堂。”
-
见面前摊开的笔记一角突然地裂开了一道,林恩猛地从座椅上弹起,将手中圣典一合一扔,扯上外衣,转身冲出了门。
这么快就来了?是黄昏挽歌的人还是商会的人,抑或他们聘请的其他刺客?
他一边快速想象着各种状况,一边在神父专属的黑服之外套上风衣,别上了太阳的圣徽,走廊上的年轻修士见他风风火火走来,纷纷停下让开,行礼问好,纵使脑海思绪繁多,他还是礼貌地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太阳要落山了,这对自己略有不利。
他烦恼地想,考虑到这里的黑夜很不靠谱,对方极有可能是特地挑的这个时间点。
早些时候,他曾和熟络了的黑夜的神职者聊起暗杀的话题,想要摸一摸他们对这类事件的态度,结果对方表示这里的宪兵队也会协助巡逻,基本不会出现那样的问题。
若在其他地区,得到这样的回应,林恩大概会松一口气,可这儿还有位摸不清立场的公爵大人,隶属皇家的宪兵队,不可能不受他影响,也就是说他们其实和黑夜一样无法信任,可能被利用,当作阻挡他们的盾牌,当作刺向他们的武器。
当然今晚的事最好别到那一步。
他烦躁地挠了挠头。
执事先生已经着手准备对付大画家的计划去了,这趟得自己单独过去,不过可以先和他说一声,以防万一出现太过复杂的状况——
“林恩神父!”
走廊尽头,突然传来一声呼唤,林恩下意识驻足抬头,就见一位年轻修士冲自己跑来。
“谢天谢地,您还没出去。”没完全停下,他就满脸笑容地庆幸呼道,没等林恩询问,又马上扭头侧身,指指走廊右侧说,“执事先生正在找您。”
准备工作做完了……?
时机过于凑巧,林恩不由得惊讶地想,赶忙加快了脚步。
右拐进入另一条走廊,他很快便抵达该修道院的主教堂,刚走入大厅,就看到执事站在大门处,与门外一位神职者热情攀谈,那是一位黑夜的神职者,与林恩算有一面之缘。
怎么回事?
摸不清是对面过来拉拢自家执事,还是自家执事找到了可信的人员,林恩提着心谨慎走去。
“林恩神父。”
执事看到他也笑着点了点头。
“什么事?”
他装作没有防备的样子,疑惑着扫了一眼两人。
“是这样……”
执事看了门外那人一眼,便走到林恩身边,拉着他转身,小声说道,“帕拉丁子爵举办了一场教会间的小型聚会,你去参加一下?”
帕拉丁子爵是这儿出名的教会资助人,他本人是学派的信徒,但热衷于为各个教会捐款,因此和几大教会关系不错。
“我?”
林恩愣了愣,自己是外来人员,这种事一般是他们自己解决的。
“其实是有人点名希望你去。”
执事的神情有些无奈但也有些高兴自豪,“你如此年轻就晋升到了那个位子,也算是明星人物了,自然会有这样那样的社交……”
“……”
巧合吗?还是故意的?林恩脸色一沉。
“有什么问题吗?你准备去哪?”
执事敏锐询问。
把那小子的事交给他去处理?
林恩下意识想,但是嘛,肯定不能直说他遇到了麻烦,请去帮帮他……
“我接到一个情报。”
于是他迅速想了想,借口道,“说是月桂叶社区出现了异常,所以想过去看一看。”
“月桂叶?”
执事一怔,摸摸下巴思考回应,“那我让柯恩神父去看看,有什么情况他能第一时间告知过来。”
先让鸽子飞出去探一探情况?也行吧。
林恩妥协地点点头,已经开始盘算如何从帕拉丁子爵的宅邸迅速赶过去了。
特邀太阳的明星人物前往聚会现场显然是那位黑夜的神职者提出的,因此见林恩点头,他立即高兴地让开了路,此时已有一辆马车停在教堂外的路边,就等他坐进去了。
速战速决速战速决。
林恩暗暗叹着气,三步并作两步跳上了车。
没曾想他才刚进入车厢,都还没看清当中装饰,那位神职者就从外面将车门猛地关上了,林恩心一惊,下意识扭头拍门喂了一声。
“林恩神父。”
车厢内,突然响起一声轻唤,随和平静,但也带着一股隐隐的压迫力,估摸着一时半会,车门是不会打开了,林恩暗暗呼出一口气,拂了拂外衣前襟,镇定转身。
马车中,原来已经坐了两人,只是因为车厢帘布低垂昏暗如夜,完全隐没了他们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