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啊……”
特里斯眼神朦胧地坐在床边,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打的第几个哈欠了。
“……困了就躺下睡吧。”
惯例一般坐在书桌旁,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本地址簿看得津津有味的西塞尔又一次侧目,无奈建议,“我可以替你去开门。”
老老实实等在屋中,甚至真将客厅简单打扫了一番,却不曾想那位声称自己已经没有钥匙了的艾伯特先生直到夜深都没回来!
“你去开门会被当成怪异事件的吧……!”特里斯揉了揉眼,嘟囔道,“既然他没什么问题,我们又要长住,我想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啊……”
何况新室友一来,屋子就开始闹鬼,往后还怎么相处?
“……”西塞尔没吭声,特里斯当他默认了自己的观点,便又打了个哈欠,含糊说道:“不过哈——啊,他今天不回来,明天怎么办?明天还要在家里等他吗……我还想出去转转,找点事做……”
不然钱很快就会花完了……
没钱……买面包……就只能去挖野菜了……
我努力出来,可不为了……来这里吃那些……
幼时有关贫穷和饥饿的某段糟糕回忆时隐时现,他的脸色一下变得阴郁而痛苦起来,紧闭着眼,似乎随时都会虚弱地晕厥过去。
西塞尔一直默默地注视着他,原本脸上还有一丝悠闲的色彩,但在那一瞬间,他眉毛一折,神情遽然凝重,口中亦是立即吐出了一句厚重沉稳,宛如诵念一般的短语,“他今晚不会回来了。”
视线之中,摇摇晃晃的青年猛一激灵,重新坐直了身,他的神情不再那样紧绷,但两眼也没有睁开,只是双唇嗫嚅着,好一会儿后才梦呓般轻轻反问了一声,“……真的?”
“真的,”西塞尔平静说道,“你睡下吧。”
“好吧……谢谢……”青年扯扯嘴角,就那样闭着眼如同梦游一般缓缓将两腿挪上了床,拉来被子,慢慢躺了下去。
很快,床头的阴影之中就传来了一阵一阵,轻而平缓的呼吸声。
眼见对方安然进入了沉睡,并未再受到痛苦回忆的骚扰,西塞尔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无月之夜……吗?”
喃喃自语一句后,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身着衬衫马甲的影子虚幻而单薄,没带来一点响动。
“好像是有点可怕啊,值得多调查一下。”
抓起手杖,稍稍低头,抬手在额前虚虚一按,一顶黑色礼帽随即出现在了他的头上。
“呵呵,就是不知道它对我的影响是有利还是有害呢?”他低低笑了一声,后便压着礼帽,向外迈出了一步,黑色的披肩大衣随即将整个苍白的身影包裹,并与其一同没入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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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便那样噩梦般的回忆并未在睡梦中上演,特里斯醒来,还是感觉到糟糕透顶。
他清楚记得西塞尔告诉他那位艾伯特先生今晚不会回来了,接着他就安心地晕了过去。
是的,记忆的中断点居然不是现实中的自己放心地上床睡下,而是回忆中的自己饿得失去了意识!
……该死!
西塞尔应该不会看到吧……他那时现身在书桌前,看到的应该是我好好闭眼躺下的场景吧!
他痛苦捂着脸,在床边默默坐了好一阵。
结果令他安心,但又不那么安心的是,西塞尔并没有回应他,那本不知阅读乐趣何在的地址簿还摊开在书桌之上,显示当时的读者半途离去,并未将其看完。
……不过他的话,也不会出什么事吧。
特里斯反复揉搓着脸,终于在宽敞而舒适的卧房内渐渐恢复了平静。
嗯……不过麻烦的事没有结束啊。
抬头望向墙上的钟表,他又忍不住苦恼起来,这都快到中午了,那位艾伯特先生怎么还没回来?自己到底还出不出去了??
在屋内徘徊犹豫顺便二次打扫一番过后,特里斯终于决定,还是得出去一趟,至于钥匙,完全可以藏在屋内某个隐蔽的角落。
于是在将藏匿地点写在一封没有任何标识的普通信件背面,并把它和当天报纸一齐卡在了大门上的信件投递口中后,他拍了拍手,安心地离开了小巷。
留下五镑作为未来房租及储备金,将余下的三镑全换成了一钱包的便士,在两街外的市场转了一圈,他也大致摸清了法兰登堡,特别是恩菲尔德区的物价,相比镇上一枚便士还能掰成四片花,这里想找到一便士的东西都不容易,于是他默默决定,在稳定收入之前,自己还是只吃土豆吧。
所以具体到底该怎么办……要不要祈求一段好运,让工作自己从天上掉下来?
看着市场里玲琅满目,用于转运祈福的小商品,特里斯着实有些心动,法兰登堡内这么多神灵,祈祷得到回应的几率应该很大才是,更何况它们做工也不错,看上去就很有灵性——嗯?
视线穿过种类繁多的装饰,他很快注意到面前一排摊贩的后方,似乎还有四处旅行的占卜师支起了一副暗紫色的帐篷在做涉及隐秘的生意。
……占卜也不错啊!
他很快切实地动了心。
毕竟向神灵祈求,就好像询问莉塔女士,怎么都有种欠了人情后续必须要还上的负担感,但真金白银买一份答案,心理上就会轻松很多,而且还更有神秘学的感觉不是?
本着给自己顺道找点乐子的想法,他立即兴冲冲地绕到了后方,可没想刚远远看清帐篷外立起的招牌,他就呆立原地再挪不开步了。
虽然招牌上极富诱惑力地写着能解决你所有困扰云云,但两镑一次也太贵了吧!
根据过去的经验,那些神神叨叨的占卜师们只会给出一点模糊的提示而非直接了当的解决问题,这就导致了最后的成功能否归功于他们得打一个小小的问号,假若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还好,万一问起工作的事,对方来一句你想要的,在莉塔女士,艾伯特先生,或者甚至那位太阳信徒身上怎么办??
不如问问西塞尔算了,他不直接要钱,还能详细指个路呢。
他摇了摇头,没有一丝犹豫地转身离开了。
提着一袋精挑细选的土豆,他决定先打道回府,即便法兰登堡今日的天依旧如同大雨将至般灰蒙蒙的,自己最终也没能解决工作的问题,但热闹的市场,大城市的新奇体验还是让他心情大好,看到街道口,警员打扮,疑似夜之女神的执法官和教士打扮,胸口大大方方别着太阳圣徽的太阳的神职者看不见彼此一般分立两侧,他甚至一时控制不住笑出了声。
而直到他乐不可支地拐入了住所前的小巷,某个熟悉的声音才在脑海里淡淡响起。
“……什么事这么开心?”西塞尔的声音轻飘飘的,听上去像是梦中归来一般,特里斯也当是他刚刚睡醒,随即嬉笑着方才路口所见告诉了他。
“……哈。”对方同样轻轻笑了一声,随后摇摇头徐徐道,“这段时间,恐怕是黑夜的神职者们最辛苦的时候了,既要填补因星星的力量减弱而产生的空隙,又要努力对抗自身的失控风险,还要避免某些势力趁虚而入。”
比如太阳教会?他立即想到,对了,除了那个散漫的青年,自己这好像还是第一次在城里见到太阳的神职者……是管理区域的不同吗?
“太阳主要负责西区,黑夜与星星则主要负责东区……似乎是这样的划分吧。”西塞尔想了想,“事实上,这附近的确有一座夜之女神的教堂,如果你想在传统的宗教场所祈祷或进行告解,可以考虑考虑他们。”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已重新画好标记的那幅城市地图即刻浮现于脑海,特里斯将那教堂的名称及位置大致记了记,点点头说:“可以去看看。”
对于月神及其神使,他虽不大了解,但也不太抵触,听说他们最近辛苦,又不免心生一丝同情。
“……嗯?”
视线回归现实,租住的四层小楼已是近在眼前,但他很快注意到,自己离开前插在门上投递口处的报纸与信居然不见了。
“……那位艾伯特先生回来了?”他下意识向西塞尔悄声询问,毕竟房门似乎还是紧闭着的——
哗啦!
未等到脑海里的回应,甚至自己的手指才刚刚触及门板,整扇房门忽猛地向内一退,紧接着,那位卷发的艾伯特先生的脑袋就从门后探了出来,眉头一皱,两眼一眯,后便冲着一时呆愣原地的特里斯厉声问道:“才回来?午饭呢?”
……他不在意我出去啊。
特里斯吓了一跳,倒也立即回过了神,条件反射地就将手里装着土豆的纸袋拎了起来。
“……”艾伯特再度眯了眯眼,似想看透袋子里装了什么一般,但很快他就放弃了,“……进来吧。”一边打着哈欠放缓了态度,一边让开了门。
“你刚睡醒?”特里斯两手抱紧纸袋,一边小心翼翼贴着墙挤了进去,一边忍不住好奇询问。
这时开门的他上身只松垮地穿了一件衬衫,乱糟糟的头发之下,也是一张没什么精神的脸面。
“睡了一会……哈啊!”他捂着嘴又打了哈欠,待特里斯人一进来,就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挠着头发,边走边说,“本来想报警让人把你找回来,但实在太困了,厨房里又没有能直接吃的东西,看见沙发被整理得这么干净就忍不住躺了上去。”
“……”
放过黑夜的神职者吧,他们已经够辛苦了……你也知道你的厨房里除了一罐豆子和一堆调料什么都没有啊……嗯,所以关于沙发,是在夸奖我吗?
对方的每一句话都让特里斯按耐不住想要插嘴,但考虑到对方室友兼房东的身份,他还是强行控制了一番面部表情,将所有话努力咽了回去。
“所以今天中午我们吃什么?”艾伯特似乎并未觉察到他的微妙反应,扭过脑袋,只继续紧盯着纸袋,情绪复杂地嘟囔说道:“不知道你厨艺如何,但我希望你弄出来的最起码是能吃的东西,这屋子里不需要两个不会———”
“……土豆。”特里斯这才赶紧回道。
虽然自己完全没考虑他会一起吃的情况,但区区土豆总不用担心吧!
“嗯。”艾伯特点点头,脸上神情却没有多大变化,“还有?”
“……没了。”对此特里斯只能摇头。
艾伯特抱着胳膊沉默了一会儿,眼里的情绪愈发深邃复杂,仿佛在认真地考虑某个可怕但或许不得不选择的计划,“……只会土豆?”
“没、没带那么多钱出门……只买了土豆。”特里斯想了又想,心虚说道,最终还是没敢开口直言对方要是打算和自己一起吃饭,恐怕不得不享用一段时间的土豆了。
“你既然动了我的信,为什么不把里面的钱拿走?”没曾想对方又是眉头一蹙,竟疑惑反问,“那二十镑还都是纸币,总不会难以携带吧。”
“……”
那个信封里居然有钱……!
不、不是……居然直接把钱放在信封里……!
不过他居然允许我直接用他的钱,但那真的不是偷吗?就算被偷了钱也叮嘱对方记得回来给他做饭这是不是有点太过——
特里斯干张着嘴,这回是怎么也想不出应对的话了,而也直到这时他才猛然意识到,他的这位室友兼房东,这位艾伯特先生,是个有钱人啊!
“啧啧啧……”
与此同时他还听到,脑海深处,传来了一串轻细而意味深长的咂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