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又过了几天,直到在李耀有些怪异的目光中,他再次帮裴国礼去‘净土’传信息的路上碰到了准备来找他的理查德,倒也没聊什么,那个人一见面就满脸悲伤,用翻译器告诉胡莱,他要离开这里了,他们本来是从一个大洲的‘自由地’来的,现在要去另一个大洲的‘自由地’了。
哦,‘自由地’还挺多的,人类还是多的。有时候胡莱都忍不住感慨,人类生命力的顽强,哪怕是黎致秦描述的人类数量大幅度削减,剩下的还在繁衍的人类也还是数以几十亿记。
胡莱已经忘了怎么回复的理查德,只记得他回去的时候大概是沮丧的,也好,这样没有人会继续烦自己了。
晚上还有个好消息,裴国礼在众人面前展开了一副地图接着指了指一个另一半球远洋的小岛,告诉他们后天早上他们就会离开这里。
这对胡莱来说是件好事情,至少自由地已经变成裴国礼形容的模样了,只不过裴国礼指着的地方按成本和距离来讲可不算什么好位置。
胡莱再一次见到了旅者,他跟着伙伴们在自由地的出口,声势浩大的,原来是又要开始新的旅程,这一次他们的队伍又扩大了一些。
胡莱是被理查德拉着去看这群即将离开的人的,原本他已经打算呆在房间里等到后天的,他的病应该好的完全了。
理查德是想上前跟其他人谈话的,胡莱却不打算上前,已经分别过了,在五年前。
就这样吧,那一群人乘着5辆不知道从哪找来的汽车离开了,里面有一辆胡莱觉得格外眼熟,难道这就是‘反叛’和‘净土’的交易?
吕新城离开了,理查德也将要离开了,他自己明天也要离开,胡莱回头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几天不见就长高了不少的小绵羊,有些意外自己居然真的陪他玩了那么久的过家家。
“我们还有一个地方没有去过。”机械声响起,顺着理查德手指的方向,胡莱心下了然。
“你有斯坦达吗?”那种液体究竟是什么?既然裴国礼他们来买过,那至少不是上次那种白粉一样的东西。
......
“啤的。”学着上一个人的说法,胡莱再一次来到了柜台。
在柜台的还是那位慵懒的女老板,她看到是胡莱,没有开口,而是敲了敲柜台上的价目表,上面最便宜的价格对应着的是50,胡莱伸出两根手指,让她拿两杯,接着侧身给理查德让位置。
女老板看他们的动作,莫名笑了一下,接着站了起来,朝理查德说了一句简短的话。
怎么所有人都会这门语言,胡莱看着理查德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黑色的钱包,接着拿出了一张黄色的钱。
女人收下钱,很豪爽地转身去后面接了两杯啤酒递给这两个年轻人。
啤酒自然是冰的,胡莱看价目表的时候就已经把手上的冰凉的微黄色液体和先前裴国礼他们提到的“酒”关联了起来,这种东西只在“自由地”有应该是有什么道理的。
在喝下的第一口的时候,这种疑惑更加加深了,入嘴是微微的发涩,冰凉的感觉刺激着喉间,不甜也不咸,是一种格外意想不到的味道,说不上难喝,但也绝对不好喝,但目前看不出来这东西有什么奇特之处。
总之胡莱咽下了口中的啤酒,面上神色自然,坐在他对面的理查德倒是立马露出了难喝的表情,五官挤在一起,竟然会给人一种毛发都耸耷下来的感觉。
其他人似乎也很好奇他们两个人喝酒的反应,似有若无的视线环绕着他们,在看到理查德的表情后又收起来了,这里的人真是奇怪。
胡莱又喝了一口啤酒,这一次倒是感觉到一点不太一样的意味了,喝下的液体残留在舌苔里慢慢发酵出麦子的香味,但不是麦子,也还带着涩味,喉间微微发热,嗯?
两人也只是安静地喝完了手中的酒,然后离开了这里,好吧,胡莱还是不明白“酒”的魅力。
显然理查德也不明白,同时他还对这个东西生出了一丝抵触,不过出于较好的家教,他没有选择浪费东西,“刚刚我们喝的饮料是什么?”
“酒。”
“哦~”理查德这会儿没用翻译器,所以语调里表明了他的不理解。
后面有人跟来了,胡莱感觉到对方大概不是带着善意的,裴国礼的警告也确实是符合这个地方的定义的。
今天和上一次他来这里有什么区别吗?甚至这次他们还多了一个人,啊,胡莱想起了理查德那个略鼓的黑色钱包,看来问题的来源已经找到了。
胡莱的步伐越走越快,理查德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做,但也没说什么,默默跟上他的步伐。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在临近住所的巷子被人拦了下来,来人是两个彪形大汉,比起他们两个黄毛小子还是很有威慑度的,对方也很直白,“小子,挺有钱啊。”
避无可避,胡莱看了一眼理查德,这个人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其实胡莱先前也碰到过这种抢劫的,不过当时他一穷二白,自己也算个小劫匪,所以这件事情就以对方骂了一声‘晦气’结束了。
现在的他还是一穷二白,不过,旁边这个人多少还算有点钱,胡莱扯着理查德的衣袖,往后退了几步,打算再次开溜。
身后不知什么时候也出现了两个人,看面前先拦下他们的男人的眼睛睁大了一瞬,胡莱猜测这两帮人不是一伙的,后面他们的对话确定了胡莱的猜想。
“兄弟,我先下手的,你这样.....不好吧。”面前的彪形大汉一挠了挠左脸,提高音量朝他们身后的人商量。
“不对,这两个人我们从他们刚出馆子就跟着了。”有些瘦削的男人不接受商量,看来这两个人才是最先开始盯着他们的人。
“......那这样吧,我们要的也不多,就两人多一口‘神仙草’。”彪形大汉二开口,似乎已经把他们视作囊中之物。
身后的人没有开口,但这四个人呈现出包围的架势。
胡莱可不觉得他们两个人能暴揍对方四个身强体壮的大汉,唉,算了......
理查德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他跺了跺脚,小声用外国语叽里咕噜念叨了一堆话,最后站直身体,从兜里掏出了钱包。
尽管理查德很快将钱包递了出来,但四人还是没有放松的架势,不对,这个地方不是这种规则。
一个没有秩序的地方能不快速毁灭,还表面和谐,必然存在着不同寻常的底层逻辑,看他们之间的交流,或许应该用拳头说话才是硬道理,未战先退必然不适合这里的规矩,胡莱突然想起第一天看到的那群一言不合就开打的人群。
现在他们是合伙了,但或许这个地方有什么不能多对一的规则?虽然现在他们是四个人,但也还没正式动手,只是招招手示意理查德把钱包丢向其中一方。
胡莱按下理查德的手,朝面前的男人试探性地开口,“大哥,这不合规矩吧?”
“什么规矩?”男人的反应不太自然,他挠了挠右脸,“你们又不是本地人。”
看来还是有规矩的,胡莱反应过来,故意含糊着说:“我们是来投奔王哥的。”
“王?”身后靠左的男人反应的很快,他凑近另一个同伴低头耳语了几句,随后那两人没跟前面的人说些什么,便默默离开了。
现在还不能走,胡莱看着面前还有些不信的男人,跟对方对峙着,直到身后穿来还算熟悉的声音,“小胡,你们这是?”
是尤谈达,这个人的出现让局面一下子变了。他倒是也反应很快,朝着拦着两人的男人喊道:“唉,兄弟,怎么回事?”
男人们对视一眼,右脚向后退一步,但似乎还是犹豫先前浪费的时间,“你们是哪头的?”
胡莱指了指记忆中总是聚集着人群的地方,见男人还是有些疑惑,随即换了话术,“我们要先拿点白粉给王老大。”
这会儿男人们才完全信了他们的鬼话,也没多说什么就原路返回了。
尤谈达领着他们朝刚刚胡莱指的方向走了过去,现在还不是庆幸的时候,这里可不是什么叙旧的好地方。
直到远离了那里,尤谈达才慢下了脚步,他转过身来看着胡莱,犹豫了一下,没有说教什么,“回去吧。”他手上握着一瓶“酒”,思考到这种东西的味道以及大概受欢迎的原因,胡莱突然想留下来看看这个中年男人要做什么。
“嗯。”胡莱先点了点头,接着看着男人径直朝着海滩的方向走去。
身边的理查德大概看出来胡莱的意图,挠了挠头,扯了扯胡莱的衣领,看他回头看自己,笑了一下。将翻译器放在嘴边,“我需要去收拾行李,请你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吧。”
“嗯。”胡莱点了点头,突然想到大概后面不会再见了。但他不是一个会做告别的人,所以也只是看着理查德。
“好的。”理查德眯着眼睛,露出一个不太高兴的笑,“谢谢你愿意陪着我玩,这些天麻烦你了。”
最后他将翻译器收回口袋,用一种还算正常的腔调对着比他高半个头的胡莱真诚地说,“再见。”
胡莱愣了一下,倒也没想到理查德能说出这么标准的c国官话,唉,他伸出了手象征性地摆了摆,回忆着过去几次对方分别前在翻译器前发出的音节和语调。
大概是正确的吧,也不知道在理查德看来会不会像他第一次见理查德所听到的那样怪腔怪调。
对方也顿了一下,接着用力比了一个国际通用夸奖手势,他眼眶好像有点红,或许真正转身离开了他会哭吧。
难搞,胡莱在心里感叹,湿润的海风吹得他有些战栗,竟然一时间看不清理查德离去的身影。
所以......再见吧理查德。
直到那头格外显眼的金发消失在视野里,胡莱才叹了一口气,有一种区别于跟吕天城告别的情绪环绕着他,但他不想被这种思绪主导着,他原来是这样多情善感的人吗?或许原因在于叹息时唇齿间弥漫的麦香,看来罪魁祸首是酒。
这么想着,胡莱朝着刚刚尤谈达离开的方向走去,那人提着一瓶分量不小的酒,如果是用来激发情绪的,这个男人有什么样的情绪需要抒发出来?
男人最终在靠近海岸线50m沙滩上席地而坐,胡莱不想让对方发觉,所以只能跟他隔着很长一段距离躲在树后看着。
显然男人没有什么心思维持警惕,他很快就打开了酒,自顾自的对着瓶喝了起来。从这些天的相处下来,尤谈达很明显的表现出来他是一个擅长交际且喜爱交际的人,为什么现在那么孤独。
结合一些路上的表现,胡莱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这样啊.....他忽然走出了树后,逐渐靠近尤谈达,没什么,不是突发善心,只是想见一见这种状态下的人类。
大约靠近尤谈达接近30米的距离,胡莱就被对方发现了。
尤谈达看他跟了上来有一点意外,但很快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胡莱从善如流的走到对方面前,并毫不介意的坐在松散的沙滩上。
尤谈达看着胡莱,面上的表情变了几番,似乎最终想明白了这个情况下对方反而是比较好的倾诉对象,毕竟他们没什么交情。
“你跟理查德今天下午去喝酒了吧?”尤谈达一副大人做派,他捏了捏手中的酒瓶。
“嗯。”胡莱承认的很干脆,他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尤谈达,想直白的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更多的内容。
“好喝吗?”尤谈达脸上浮现着社交笑容,他不需要胡莱的答案,接着自顾自的呢喃道,“这可是个好东西,可以让人‘一醉解千愁’。”
沙粒蹭的人的皮肤有些发痒,在海边坐久了,海风携带着水汽还会让胡莱感受到一些黏糊,已经有些晚了。
从开始讲酒,尤谈达就相当任性地只顾自己讲话,似乎他不需要回应,只需要有个人形的听众。
但胡莱也没认真在听尤谈达说的那些有的没的,他只是时不时观察着尤谈达的表情。
直到尤谈达开始说起了过去的故事,胡莱才凭借他的只言片语,完善了一些“反叛”内部成员的构成。
“最开始基地里只有黎叔和莫神在,阿裴是莫神请来的,惑惑是莫神的下属也是我的.....兄弟,我跟他是76级的校友......后面我们常在基地的有5人,我们同吃同住在基地里呆了1年半。”尤谈达这会儿似乎在怀念,他婆娑着酒瓶口,眼睛放空了一会儿,接着讲,“其实我根本不相信组织能成功,太荒谬了,才5个人,就算外面有人零零散散的输送物资,就算有过去空军基地的部分可用零件,可是才5个人,去做一个人类科技前沿的庞然大物,还要用它来对付所谓的‘棘’。”
尤谈达忽然放下了手中的酒瓶,左手按住了右眼,手指划过闭上的眼睑,语气平静接着说道,“他们都是天才,但我不是。”
“我们本来不会一起工作的......黎老年少成名,是当代国父,世界和平大使,足以载入史册的角色,“凤凰”功德值预估8位数起步。莫神是新繁杯特招生,a大机械学力学双料博士,第四机械工业部部长;阿裴是安老的关门弟子,b大遥感测绘专业博士,第四机械工业部副部长;就是惑惑,也是连跳三级,15岁高考以我们省前46名进的k大王牌专业,毕业立马招进了基地里,一个月工资2w起步。”尤谈达对其他4人的履历如数家珍,看样子这些人确实算得上一个时代一个国家响当当的天才。
“而我只是一个农村出来的那时候身体比较好侥幸入选民航的普通飞行员,如果不是一夜之间所有直升机都被销毁了,原本我不该和这些天才待在一起的......”尤谈达接着补充道,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既痛苦又愉悦,似乎他自卑又狂气。
太有意思了,胡莱看着对方不寻常的表现,突然笑了起来。
尤谈达也没管胡莱莫名其妙的笑,似乎是说的有些口渴了,他伸手拿起埋在沙子里的半瓶酒,喝了一口,闭上眼睛缓了一会,“现在这样的世界对我们这种没有什么势力的普通人来说是很合理的,真的很合理.....不,是完美。不需要家里有人,不需要读书读到死,不需要过分的人情世故,只要你从小到大没做过坏事,学习好挣“功德”的规则,跟“圣会”打好关系,一切真的很轻易。没有战争压迫,没有环境污染,没有勾心斗角,针锋相对。所有人,只要不是想找死的人不管心里怎么想都只会表现出最善良的那一面。被淘汰的本身就是有问题的人,或者说他们早晚该死。”
这些话他似乎重复过无数遍,现在说出来格外流畅与铿锵有力,那副模样跟胡莱潜入“净土”礼堂里看见的入会人员一样。一个世界必然是有两面性的,黎致秦等人怀念旧c国的社会厌恶新时代,就会有其他人拥护新时代厌恶旧世界,很显然,尤谈达现在跟其他人不在一条道上了。
“早晚该死......我是对的......我没错”尤谈达没头没脑的重复了几句,接着继续喝了一口酒,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气,离他有点近的胡莱能清楚闻到一些发酵的糟糕的味道,他默默后退了一些。
“嗯嗯。”胡莱点了点头,作为一个不太合格的听众敷衍着对方,恰好尤谈达现在也不需要会发出不同见解的听众,两人也算是一拍即合。
“费那么多功夫做这种拿不到一点好处的事情,这就是疯子。黎老学安老一样在新社会里安享晚年不好吗?反正他怎么样都能活到寿终正寝。”尤谈达的话真的很多,似乎只能通过不断的输送自己独断的思考才能让自己没那么惊慌犹疑。
直到太阳彻底西沉,壮烈的血红的夕阳海景深刻烙印在胡莱的脑海里,除却有些看腻了的人类情绪爆发,这个星球还是存在着即使是他这种人也觉得美好的景色。
尤谈达已经把酒喝完了,他的身上散发着难闻的酒气,像是腐烂的枝干,他本人神志还算清明,不过有些恹恹的,他摸索了一下自己的胸膛,像摸到了什么,安心了下来,突然直直躺在了沙滩上,也不嫌琐碎的沙粒顺着衣领袖口寂静无声又迅速地侵入衣服内部,很快他成了一个沙人。
在尤谈达手腕处的‘禁锢’细微的警报声中,他将喝完的酒瓶遗弃在沙滩,爬起身抖了抖沙子,示意胡莱该走了。绿735,还挺高,胡莱记下了这个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