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然来了兴趣。将手撑在小案上,歪着头看那小二:“说来听听。”
系统给她的信息实在是少的可怜。只有“有悔”二字,说到了地方看她表现再给她更多信息。泠然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小二仍是一副惊恐的表情,对二人缓缓讲述起了平州的境况。
原来,平州曾经也是与青州一般富庶的地方。它依山傍水,沃野千里。虽以农事发家,却也吸引了不少手工业者与商人的前来。
各地商人见平州钟灵毓秀,纷纷在此处做起了买卖。虽是行商,可这些人却均是侠义之辈。不做那些假冒伪劣、勾心斗角的不良生意。也因此受到了当地人民的爱戴与敬佩。
筑阁凌云,衢市熙攘,黎庶安业。
可谁知,这样平静的日子在五年前的某一日突然被打破。
平州最大的酒楼珍馐阁向来是座无虚席,酬宾不辍。那是个上好的月圆之夜,朱门贵人携如花家眷落座,推杯换盏之间言笑晏晏、共颂佳时。
本以为这只是个寻常的日子,可第二日,竟有三位富商醒来后像是被吸了血肉灵气,面色青黑。
只是他们说话做事都与往常一样,并无异常。女眷与属从均是不敢直言。而旁人看到了,也只不过以为他们被酒色磨得亏损了身子。竟是无人把这当一回事。
变故就发生在七日之后。
那一日,平洲城中最大的富商殷青骢早早地起了床,叫来婢女为他洗漱。
可迎接他的却不是婢女的温言软语,而是她尖利的惨叫。
殷青骢怒上心头,正要转头找个物事掷到婢女身上,却不料一转眼,看到了铜镜中自己的模样。
他竟已成了具干巴的骷髅躯体。人皮倒是还在,却只是紧紧地贴着骨头。两个凹陷的眼窝有种空洞的凄艳感,直愣愣地对着前方。
可他分明是能看见的啊!
殷青骢对外称病,将自己紧紧地裹在被窝中,避不见客。连忙去让心腹去给那其他六人传信。而他的心腹给他带回的消息却让他越来越心惊。
其余六人竟也全部变为人皮骷髅!而平州城其他的富人们,竟也陆续出现了面部青黑之相。唯有几人得以幸免。
纸包不住火。人皮骷髅的消息渐渐传出,群众奔走呼号,唯恐自己也变成这副人鬼不清的模样。但这病似乎只在富贵之人中传播。
后来,似是殷青骢带领这六人一同努力,耗尽千金,终是找到了解药。恢复了原本的模样。然而更令人惊恐的事情发生了。
这病传播到了平民之中!
这七名富商极力散发解药。可解药却像是失了效,不仅没有将他们恢复原样,还引得了更多人化作骷髅。
平州城中的人皮骷髅日益增多,城外人不敢进入,城内的人也知逃生无望。渐渐地,平州城俨然成了一座鬼城。
忽然有一日,一位仙风道骨的道人推开了平州城的大门。
他自称有救整座城的方法。
这七人一心挂念民众,在珍馐阁大摆宴席邀请道人。推杯换盏之间,气氛其乐融融。道人也应约给出了解药。
在场的富人们让他们已化作骷髅的仆从一试,果真有用!
于是,解药也在平民间大幅流传起来。
可噩梦再次重演。
这一次,平民们确实不再是人皮骷髅了。可他们的相貌却并未恢复原样。有人长出了第三只眼睛,有人的头与脚颠倒错位,更有甚者化作一滩看不清模样的肉泥......
偌大一个平州城,竟是无人幸免。
而这位道人早已不知所踪。
再也没有人可以帮平州的人民了。
如今的平州,已是一个无人敢进入的鬼城。
也曾有胆大之人想要尝试进入,盗走富商们家里的金银珠宝。可最多也只走到平青二州的分界口,便再也不敢往前。据他们说,平洲中弥漫的是黑紫色的毒瘴,以及无比凄然哀痛的惨叫。
店小二说完这番话,又是一阵叹气,道:“我看二位都不像是寻常人,应该也不是贪图钱财之徒,怎的就要去那地方啊。”
泠然面上看着淡定,可掩在衣袖下面的手,却也颤抖得厉害。
自己又什么时候见过这种事情?如今自己这种三脚猫功夫,去了又跟送死有什么区别啊。
她掏出一个温老爷给她的金元宝,扔给小二,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让我们再想想。”
小二得了如此丰厚的酬劳,也知这位客人不想让自己久留。忙笑了笑,转身招待别的客人去了。
泠然转过去看着岁晏,声音如在悬崖边荡秋千一般摇摇晃晃:“岁晏......”
保命重要,保命重要啊。
就摆这一次!真的就这一次!
岁晏看着她这副惊恐的样子,嘴角扬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泠然这神女的名头固然厉害,可他与泠然相处了几日,却愈发觉得她不过是个幼稚的小姑娘。
仇恨滔天,他恨不得立马强大起来,将那些曾欺侮蒙骗他的人抽筋剜骨。
恐怕只有遇到险境,他才会找到蚕食她法力的方法。
他眉眼沉了下来,语气略有不甘:“你不是神女,这点小事,也会害怕?”
“我们此去凶多吉少,不会白白送命了吧......”
岁晏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在说“我对你很失望”。
少年魔王的眼神太具有欺骗性,那一刹那泠然真的要信了。
可她知道他心中无时无刻不筹划着如何蚕食自己的法力。
泠然心中翻云覆雨,却见这酒楼中央,一直以红布掩着的戏台,“轰”地一声拉开--
那戏台上站一面部柔美的小花旦,灵活地甩个水袖,咿咿呀呀道:“各位贵客,今日咱们酒楼,给大家唱一折--神女三幕中的第一折---”
片刻间,四周的喧嚣如潮水般迅速褪去,大汉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所有人都虔诚地望着那戏台。
他们的神情,丝毫不见寻常人看戏时的散漫与随意。
泠然凝望他们的眼眸深处,竟从其中望见了无尽的虔诚与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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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第一折,讲的是神女降世。
由于人间众人并未亲眼见到此景,这一幕便没有直接刻画仙界,而是上来了诸多角色,饰众生相,扮市井小民交头而语。
“今日这云怎的这么大?是个极其祥瑞的景象啊!”一位青年旦角道。
她旁边那个饰她丈夫的生角瞪了她一眼:“仙界的事,我们凡人管那么多干嘛!先活下去再说吧。”
远处冲来个披头散发,疯疯癫癫的丑角,大叫道:“老天又在作什么怪!与其搞这劳什子,不如给咱下点雨!娃娃要渴死了!”
他怀里抱着个娃娃生,脸上涂的蜡黄,嘴唇染的鲜红,低声说道:“爷爷,爷爷,我,我怕是撑不住啦!”
丑角只是嘿嘿一笑:“娃娃,这狗屁仙界不愿出面。死了也比活在这烂人间好上百倍!你要是一命呜呼了,爷爷也陪你去黄泉。咱到魔界潇洒去!”
探究声,辱骂声,哭喊声,狂笑声……多种声音相互交错,泠然听着,只觉得格外难受。
台上又如此喧闹了一会儿。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声“滴答”,似是有零星小水珠落至地面。这点点声音越来越大,连绵接续,到后面竟是汇成了“哗”声。
只是,市井中狂躁的人们,还未意识到。
娃娃生已处于断气之际,却忽然感到脸上一阵潮湿。他不由得张开干裂的嘴唇,轻轻舔了舔。却觉得嘴中一阵咸意。
“爷爷,我要死啦。你别哭啊……哭了体内的水不就更少了。“
丑角低下头,却是啐了他一口,道:“娃娃,说的什么狗屁丧气话!老子没哭,留着精力和你在魔界玩呢!”
话音刚落,他也觉得发间一阵湿意。连忙仰起头。
下雨了!
这雨初时方处于“润物细无声“的阶段,可下着下着却越来越大。沙沙的绵长声音盖过了众人的声音。
市井之民纷纷从台上的各个方位走到戏台中央。在那面铜镜下跪倒于地,一遍又一遍地高呼道:“苍天你开了眼啊!我们有救了!”
小花旦饱含感情的旁白适时响起:“神女降世之时,祥云汹涌,四方来贺。然,此时人间正值大旱。江河干涸,源泉断流。百姓饥馑,哀鸿遍野。旱魃肆虐,非人力所能及。百姓冀望天意垂怜,可复生灵之息。有兆祥瑞,却难瑞民。一时之间,祥瑞却成灾兆。
可谁知,正值怨声载道之时,天降甘霖,连绵不辍近一月。人间得以重返生机,不致炼狱。
这雨是如何下的,却是无人知晓。
直到神女长到七岁之时,仙界之人终于意识到,不管遭遇什么事,她竟是从未哭过。
原是神女出生之时,似有天人感应。她遵循纯良本性,舍弃自己平生所有泪水,用以赈济苍生。
消息流传人间,神女一时名声大噪,以年幼之身,受万民爱戴。“
幕帘缓缓落下。宣告着这折戏文的结束。
酒楼里的人们均大声地鼓起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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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晏挑起眉,若有所思地看了泠然一眼。
戏文虽有渲染夸大之嫌,却还是会与真实事件有几分相似的。
这戏文中的神女极为大义,与眼前贪生怕死的这位...似是没有半点相像。
泠然还沉浸在戏中,久久不能自拔。
沉默良久,她内心浮现出一个问题。
神女果然伟大,却不知她原先的灵魂如今又在哪里?
系统许久没有响起的声音突然出现,把泠然吓得一激灵。
【请愿任务,宿主可以选择性完成。只是放弃后,宿主会依据不同任务的难易程度,得到不同的惩罚。】
【既然宿主心性不定,我便也不逼你。是否走下去由你自己决定。】
泠然闭上双眼。两种思绪在她的心中缠络着,打斗着,难舍难分。她纠结了许久,终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正要回答系统时,一个清朗温润的声音打断了她--
“这位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