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来得及打量这座宫殿,便听一道声音自殿中那高台传来。
“何人?”
那人身披斗篷,遮住面庞,看不清容貌,气息内敛,但身上那股隐隐的威压确实不容小觑。应无葬不禁生出一丝畏惧,此人修为高深,绝不是他可以匹敌的。
只见他躬身道:“晚辈无意闯入此地,还望前辈见谅。”
那人颔首,倒也没说什么。应无葬以为,这是遇到了好说话的,便准备寻个机会离去。
却未曾想对方根本没打算放过他:“仙庭重地,四九大阵共同镇压,岂有无意闯入之理?”
应无葬了然,今日这一遭,怕是不会善了。自跌入那个奇怪的磁场之后,好像一切都变得不寻常起来。
听不清的名讳,看不清的面庞,黑暗,无尽的黑暗袭来。摆脱后便是天旋地转,来到了……仙庭重地……
要论那四九大阵,别若是一个他,便是一对他,也逃不过重重法力的绞杀。
那人虽是这么说,身上的气息却没有丝毫变化,看来是暂时未曾想对他动杀机,应无葬不禁松了口气。
“后轮阁中人,来我仙庭不知有何贵干?”
清润的男声传出,倒是平添几分不易近人。
“晚辈不过无意闯入,何来目的一说?”应无葬有些无奈,但心下又惊。
此人既知他是后轮阁中人,以仙庭的立场,应当是要将他诛杀于此的。
那人抬头,斗篷应风而起,吹起兜帽,应无葬便迎上了一双冷冽的眸子。
寒冷,如渊似渊,要将应无葬堕下九天。
仅仅对视一瞬,眩晕感涌上心头,应无葬不禁有些恶心。
此人到底……来不及细想,宏厚的掌风袭来。
“…………”
应无葬抬眸:“前辈这是何意?”
“杀你的意思。”
说罢,手中乍现一把通体银白的长弓,引弓时,一支透明的散发着淡淡银光的箭矢自现。他眯眯眼,流光般的箭身闪过。
无数光线擦过,应无葬瞪大双眼,愣住,不得动弹,一时之间,便是只得直面那箭矢。
咔嚓——
一道带着灰暗之气的箭矢自后而出,两箭相撞,寂静,破冰,化为八团黑气。
随后,那人动了。
甩袖间,三道气息镇压整个大殿,冰柱通天,爆裂,寒气蔓延……
呼!
说时迟,那时快,白袍人自面前闪过,应无葬看着那道身影,只觉有一阵熟悉的力量在呼应。
弯刃如月,上坠银饰叮当直响,划过天际,上面的气息令人恐惧,冰柱惨遭摧残,“轰”的一声,不堪重负倒下。
弯刃再转,向那人而去。只见那人长弓再拉,又发几箭。
刹那,白袍人闪至那人身前,手中弯刃向他划去。
“妄真,身手见长。”白袍人道。
“过誉。”
妄真面无表情,无悲无喜,世间一切在他眼中仿佛都化作虚无。
妄真……
应无葬心下暗惊。
妄真,无为道尊,仙庭首座,九重天三大仙尊之一。法器官灵,形态长弓,太古神兵。为人冷漠,常斗篷傍身,面貌不详。
如今,便见那妄真月白长袍于身,莲花坠挂于腰间,但见几分儒雅之气,玉珠相缀,鲛纱外袍,又添两分华贵之色。面容倒是清俊,长发披肩,发间银线流光闪过,熠熠生辉。
白袍人轻笑一声:“过誉?师兄……过于谦虚了。”
妄真不语,幽暗的双眸看着应无葬:“闯乾明殿者,死。”
他淡淡道,压力陡然而至。
白袍人翻手,虚抓一掌,语气染上几分不悦:“师兄,没必要吧,给个面子。”
妄真机械般重复:“闯乾明殿者,死。”
“呵……师兄可曾听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句话,破一次例,又能如何?”
妄真皱眉,下一瞬,便闪身至应无葬身旁。
“本座最后再问你一遍,来此有何目的。”
还是不信呐……
应无葬想。
乾明殿外有四十九道绝杀阵,闯入者无一不死于其下。而应无葬却是无声无息,毫无征兆的出现在殿内,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仅仅只是“无意闯入”,必不能让他人信服。
“妄真……看在你我的情分上,别在为难他。”
妄真不语,似是在思索,掂量。
许久过后,他开口道:“本座问你一事,若无异样,本座便破例放走你。”
他话音落下,白袍人撇撇嘴,无可奈何,终也是随他去了。
“你是如何进来的?”
白袍人默不作声,她也有些好奇,应无葬是如何躲过四十九绝杀阵,又可以在妄真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进入这仙庭主殿的。
这看似是一个很好回答的问题,但于应无葬而言便是送命题。
他总不能说,自己在后轮阁大本营的山下,莫名其妙便被传送到这儿来了吧,简直是无稽之谈。
矛盾,纠结一下子笼罩了他。
到底是编出一个像样的借口,还是说出一个鬼都不信的事实。
半晌,他斟酌了下语言,尽量让事实看起来可信些:“回仙尊,在下于四仙洲一处山脚下饮晚膳,不过愣神半刻,便觉一阵天旋地转,随后便到此处了……”
应无葬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妄真摆摆手,示意他自行离去。
他有些意外,这便放他走了?
妄真也没想再计较,毕竟也无伤大雅不是吗,还可以借机卖暮一个人情,不过是给个台阶下罢了。纵使对方说的很离谱,但凡人修道追求的长生之路何尝不是如此。
他早已明了,世间有许许多多匪夷所思的事,根本没有必要个个去能清楚。便如同“大道无止境”一般。
“谢仙……”
话音未落,应无葬竟如来时一般消失在原地。
不仅是妄真,便是那白袍人也不禁张了张嘴。
袍下,暮眯眯眼,眸中划过一道暗光,不知是想到什么,她勾勾唇,声音也带了几分欢快之色:“师兄,下次再见啦,我还有它事,便先行告退了。”
说罢,身化清风,向殿外那处广阔的天地而去。
——
“是你啊。”
那人略带几分惆怅,望天,却见空旷无边的世界。
似是自嘲般摇摇头:“我忘了,你已经不在了。”
应无葬眼睁睁看着面前这人自言自语,说着他听得懂,但却不能理解的话。让他不解的是,那人分明能够看到他,却偏偏要装作看不见。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那人扭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倒也是什么也没说,只是一人孤寂的眺望远方。
“我该不该谢谢你呢,你把我放出来,让我继续治世,我却搞得一团糟,但我不过是想一报还一报罢了。”
“以杀止杀,以血止血,有何不可?”
他顿了顿,又道:“忘了,你不要我这么做。”
应无葬冷汗直冒,自己无故出现在乾明殿中,又无故消失在乾明殿中,这怕是自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他仔细打量了下这片天地。
空旷,安静。宁静中带了丝死气,看似无波无澜的环境中杀机重重。
仿佛是微风吹起的细叶便可杀人于无形。
苍穹空蓝,天地虽是广阔,但一眼望去,仅仅一人,多多少少有些非比寻常。
而此人,以他如今看来,却还是个疯的。
但又无可奈何,若要出去,怕也只有此人知晓方法。
应无葬缓步靠近,屈身拱手行礼后,恭声道:“前辈打扰,不知……”
话音未落,那人却一脸惊奇的看着他,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那人颤声道:“你……不是虚像?”
发现这个事实后,那人便向应无葬而来,每一步都极慢,仿佛是跨越了千百年的时间。
应无葬不动,他并非不想动,而是他发现自己好像又动不了了。
他抬眸看向那人,明了,此人功力远高于他,自己动不了,怕也是此人的手笔。
那种可怕,令人欲要臣服的威压慢慢逼近,却是未曾伤他一分一毫。
那人站在距应无葬约三尺的位置停下,仔细打量他片刻,眼眸像是一下子燃起了一束光。
“当真是你?”
尽管那人已经尽力掩盖那种兴奋,但仍然可以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他此时应当十分愉悦。
应无葬心中升起一抹异样,血液似在叫嚣“回应他”。
旁人若是来了,怕是以为这是一场故人重逢的好戏。但此人说的话,应无葬是真的一个都听不懂。
什么真的是你,什么虚像,听得倒是云里雾里。
“在下听不懂前辈之言,无意打扰前辈与……”
额……棺材???
这话说出来有些不太礼貌,应无葬咽了口唾沫,强行憋了回去,一时之间也不知不知如何承接下话。
那人似是蹙眉,速度太快,应无葬未曾看清。
只见他怅然一笑:“抱歉,是我过于激动了,方才没有吓到你吧。”
应无葬摇摇头,表示无妨。
“你是要出去吗……”
那人有些小心翼翼,对待应无葬就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但却又不让人感到不适。
应无葬不知怎的,初见此人时便多生几分好感,便也是愿多给予几番信任的。
当下便点头,温声道:“还请前辈告知。”
那人闭眼,似是在思索,神色多了几分挣扎。
良久,他睁眼,再次确认:“你当真要离开。”
外面的世界很危险,为何不留下来。
这是未曾说出的后话,但那人本也没打算说出。
得到确切的答复后,那人脸上好像一瞬间被失望难过占满,但很快有恢复了正常。
“好……”
那人单手法阵大开,顿时整个空间被金光溢满。
转瞬间,应无葬便已离开了此方天地。
而那人又回到了那座棺材旁,喃喃道:“罢了,还会再见的……”
若离开是你之愿,我定不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