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遍三界众生,再也找不出任何一个比沈年更作的人了。
明明是天生的王家公主,偏偏还不知足。做人的时候要做国主,做神又要做那劳什子仙帝。
东方有一国名浮玉。那年除夕夜,二十九岁的浮玉国主第一个孩子降生了,是王后所生,取名沈年。国主大喜封爱女为玉京公主。
玉京城乃是浮玉王城,以王城为封号足见国主对公主的喜爱之情。
虽然举国上下都将公主视为国宝,可沈年却对公主之尊不屑一顾。
她真正看在眼里的,用男人的话来说,就四个字——卯鸡司晨。
公主生平有四恨。
这第一恨就是何时能登上王位。
史书记载是这样说的。
玉京公主沈年五岁就已能言三国语,八岁精通六艺。
十二岁向她的国主父王提议:“父王,太傅说我资质绝世罕见,王弟与我相差千里那么远,为什么不让我做太女呢?”
左右侍人皆是一惊,急急拱手退下,只当是今日什么也没有听见。
有一老道叫张半仙,在民间颇负盛名。
当着万民的面,他批出了这样一卦:“天女转世,浮玉永昌。恭喜国主,贺喜国主啊!“
贺喜的不是国主,国主当时脸色都垮了:“仙人要不再算算?”
“不用算了,公主身负王气啊!”
公主身不身负王气不知,国主倒是差点背过气去。
因为他有太子啊!
公主闻言喜不自胜,见天的缠着国主。
“父王,我要登位,我要登位!立我为太女,我必能像宣王太太爷爷一样励精图治,把周边包括那个乐游全占过来!”
国主心道:他还没死,登的什么位!
可这是爱女,他能有什么话说?死死憋在心里罢了!
唉,都是自己惯的。
这第二恨就是如何能拥有多多的男妃。
公主名声不好,可至少玉京城内,没人敢大肆宣扬这件事。
皆因这公主才不满七岁,身边便已有了两个男侍从:务青、贯白。
传闻这务青、贯白二人那是日也跟随,夜也同睡啊!
可说到底这二人也是国主所赐,名正言顺的未来男妃,就算有些什么不清不白的,也属正常、正常。
哪家的好女儿不爱俏儿郎,众臣民虽然嘴巴紧闭,但眼睛不瞎啊!这两位小男妃,啊,不,小侍从
小小年纪就已显现出俊秀之貌。
傻的才会去指正公主什么“不守妇道,不能从一而终,婚前失贞有辱王家颜面”。活络的早就开始教导起自家儿郎。
“你以后是公主的人,这些都是要学的!”
“听话,我去看过了,那两个侍从容貌一般,比不过你。你只要识得几个字,再把舞练好了,公主自然会亲睐你!“
大臣们隐隐期待未来自家儿郎登上后位,自己一朝成了国父的场景。
可是天不遂人愿,这公主竟然越来越花心,招惹的儿郎不计其数。其中,还出现了男戏子。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公主喜欢上了戏子!这叫四世三公家的儿郎们颜面何存啊!
难道未来要和戏子一起争宠?
这叫人怎么放心得下,他们贵族之间宫斗,自然是暗地里你来我往,明面上岁月静好啦!
戏子?戏子如果使些下三滥的手段怎么应付?
比如,下媚毒给公主,搞得公主欲罢不能,只对他一人感兴趣。
再比如,仗着公主宠爱,随意掌掴他们贵族儿郎巴掌。
又或者,因着身世凄苦,惹得公主怜爱,请公主喝茶,叫他们这些贵族儿郎们有苦说不出。
天神老爷诶,这宠争得又委屈又没格调,还要守活寡噜!
四世三公家的家长们不由开始紧张起来,一个个见面都是这样的。
“我家孩子一点都不努力。他天天下了学就是吃,吃了就睡。”
“学习?没有的,没有的,一点不学。我们从来不逼他。”
回去就叮嘱夫人。
“哼,这些个老东西年轻时便争强好胜。现在说什么随缘,当我傻吗?再给麟儿加一门媚术课。”
这第三恨便是没能尽早救下那小伶人。
公主十六岁那年,除夕大典举国同庆,漫天数不尽的烟花开在玉京上空。
宫廷内的除夕宴上,臣子及家眷们喜气盈盈的向国主见礼。
国主挥挥手,算是免了众人的礼。
“今日佳节佳宴,也是我儿的生辰,诸位尽情欢兴,不必拘于礼节。”
“落座!”
伴随着宦官尖尖的嗓音响起,王公贵族们都乐呵呵的看向戏台子。
浮玉人人爱看戏,戏班子尤其多。只一个玉京城,少说就有大大小小戏班子一两百个。
这每年的除夕宴,因着玉京公主沈年生辰,两件喜事便一起办了,总是隆重非常。请的戏班子更是优中选优,往往才在王宫里演完,散宴后立马被某位大臣直接请去家中。
之后初一到初七,夜夜笙箫。好不好看倒在其次,关键是国主和王公贵族们都看得戏,那哪家都得去看。
今年的大戏是《天神驱年兽》。反正年年就是《炮竹合家欢》、《饺子年夜尝》之类的轮番上演。
可每年王公贵族们都能打起十足的精神望向台上,至少一开始是精神十足、期待非常的样子。
只见台上一少年登场。那少年憨憨在地上滚了几个圈,咿咿呀呀地唱着念白。
“我是李家的三郎,今年七岁多一月。才刚上街买了菜,就见人群一忙慌。人群一散了,我就被兽骑。传说有年兽,今日一得见,可惜为口粮,为口粮哟喂。”
话音刚落,后台冲出一个身着兽袍、头戴面具的人,凶狠扑倒,骑在少年身上,张牙舞爪,好不可怕。
少年被年兽骑在身上,脸却转向观众,哆哆嗦嗦的接着唱。
“这年兽壮似牛,这年兽猛如虎。谁来救我李三郎,谁来救我李三郎!”
按以往的戏码,接下来就是天神登场,打败年兽,救下李三郎了。
可等了半天,那句“谁来救我李三郎”喊得嗓子都哑了,也不见天神登场。
“这怎么了?是后台出了什么事故吗?”
“天神去哪儿了?往年不是这么演得呀!”
“就是就是,我三年前看过,天神该从戏台子下面蹦上来哩。”
有热心的观众开始猜测。
忽然众人屏住了呼吸,纷纷盯着台上。年兽扮演者把兽袍扯开,面具一摘,露出红色的衣襟和面具下瘦尖的面庞,搂着那少年得意道:“年兽是我,天神也是我,你怕不怕?”
“是公主,公主殿下!”
“殿下也太顽皮了些。又是年兽,又是天神,亏她想得到。”
台下的王公大臣们议论纷纷,台上的少年却凝视着眼前的瘦尖脸庞。
玉京的人都见过公主殿下,公主虽美貌却并非如牡丹般的国色天香,只是这颀长的身姿、宽大的袖摆,配上少女那瘦尖的脸廓,如雪的肌肤,再加上百姓们总是远远地一眼,合着脑海里无可比拟的想象力,就成了浮玉国最美的女子。
这近在咫尺的一眼,深深镌刻少年心中。
公主难掩笑意:“怎么?你吓傻了?本公主恕你无罪。”
“胡闹!真是胡闹,非要罚她禁闭不可。今天管事的唱戏的都得罚。”
台下第一排的国主率先发起了难,脸现怒色。
话音未落,一旁的王后道:“陛下要罚谁?我儿在生辰宴排场戏给我看还要罚了不成?”
国主瞬间哑然,一句也不敢再争论。只是他本来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都是两说。公主屈尊做戏子这事儿到底有些挂不住脸,要给臣子们一个交待罢了。
公主却不解其意,放下怀中少年道:“这事是我一人做的,他们不敢不听我的,父王要罚就罚我好了。”少年默然垂手。
还是同在一桌的顾太傅出来打了圆场。
“公主仁孝,除夕夜彩衣娱双亲,大戏献臣民。这是天下与共的美谈佳话啊!"
“嗯,如此说来,我儿倒有几分功劳,罢了,赏!”
有人递台阶,此人还是顾太傅,国主顺滑的走了下来,这事便算揭过了。
后来果然如顾太傅所说,这一年的大戏因了公主出演,被其他戏班子争相效仿,火速传遍整个浮玉国。
公主彩衣娱亲,当真成了一桩美谈。
除夕宴大戏后台,公主正在侍女的伺候下卸妆。
“轻点儿,静湖,扯疼我了。你那手是铁做的不成?”
“殿下,要怪就怪你自己贪玩。你不演这戏,就不用化这妆。不化这妆,我也就不必在这里卸了。”
“你可真是对本公主没有一丝敬重,小心我把你打发去扫院子。”
“求之不得,比起在你身边日日操劳,我更愿意扫院子。”
“你哪里操劳了,你是享福好不好?”
玩闹间,公主眼角余光瞥见少年,就是扮演李三郎的那个,正站在五步远的距离望着她。
“是你,你怎么了?”
少年鼓起勇气道:“殿下可否将面具赐给我?”
公主愣了一瞬,旋即哈哈大笑。
“果真是孩童心性,本公主心情好,便赏给你了!”
“面具务青拿走收起来了。一会儿我叫他送过去,你先回去等着可好?”
“谢殿下赏赐。”
没曾想,就短短几炷香的功夫,成了公主与这少年的一生之痛。
当公主带人推开那扇门时,里面的景色触目惊心。
“别看!都别看。给我退下。”
公主缓慢走近。地下鲜红一滩血渍,华袍曳地十几尺,那少年就**裸的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目光空灵死寂,微微颤抖的身躯提示着人们他还活着。
“务青,脱衣服。”
“啊?哦。是!”
务青褪下一身侍从服。公主接过,几步上前,裹在了那少年身上。
一把将他抱在怀里,轻轻哄道。
“没事了,没事了。”
少年睁着圆溜的大眼,仿佛才活过来,眼神澄澈的让人不忍直视。
“殿下,我脏了。”
公主抱着他的手不由缩紧。
“谁说你脏了,是那些人心脏。你才几岁,哪里就轮到你脏了?”
“我都十五岁了。殿下,我……他说我是第一次,我是不是第一次没了?”
公主一滞。无他,概因这少年身量矮小,实在看不出年纪。
“没了就没了。”
“没有第一次还有第二次。”
“第二次与第一次一样重要。”
“你若非要守些什么,就守第二次吧。”
没了就没了。
没有第一次还有第二次。
第二次与第一次一样重要。
你若非要守些什么,就守第二次吧。
满室寂静,一地苍凉。公主不知道的是,这些话在后来成了少年的执念。
这第四恨便是不能飞升当千千万万年国主。
千年间,世间飞升的人不知凡几。
公主殿下原本也不爱修仙,实在是国主被她缠着“登位”受不了了,只能诓骗她飞升做天神比当国主有趣多了。
也不知为何,公主她天赋异禀,就是不见飞升。
这第二条路走死了,第一条就尤为重要。
公主对“登位”愈加热衷,还谋划着要一边登位一边飞升,好做浮玉千秋万代的国主。
可这终究也不过是一恨罢了。因为就在六年后,浮玉灭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