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某个郊外道观的待客厅里:
“我不想干了,我要退学。”
听到高云瑟这样说,高岐山一口将茶水吐回了茶杯里。
高岐山比高云瑟大五岁,他住在E市城郊山顶一个他自己出钱建的道观里。为了躲避继承家事,他很小的时候就宣布出家。
但是由于对于神仆来说,出家根本不是不继承家事的理由,高岐山一直还是高家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高云瑟自小比高岐山听话懂事,也相当优秀,但是基于嫡长子继承制的传统,高云瑟始终在第二顺位。
高岐山为了让高云瑟帮他挡着家事,他一直相当的支持高云瑟当家。每次见到张犀,他都旁敲侧击暗示张犀也来支持高云瑟。
所以,此刻高云瑟一脸淡然的说出她‘不想干了’的时候,高岐山感觉噩梦成真。
高岐山和高云瑟长得很像,他的长相像是理想中的年轻道士,清秀出俗,淡漠温和,细长的凤眼如同画中仙人,斜飞入鬓的眉毛如远山淡然纤细。他总是穿着深蓝色的道袍,将长发梳成挽髻,看起来仿佛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然而实际上,高岐山的性格比高云瑟要跳脱许多,为人也不怎么靠谱。
听到背负起家族大业的堂妹要撂挑子不干了,高岐山心里急的不得了。
他知道高云瑟本质上是个非常倔强的人,他不敢说情绪重的话劝她,怕她反手直接打人,于是高岐山说,“我说啊,你做这个决定是不是太着急了,你毕竟在布鲁珈学院混了这么多年,上学期还得了奖,很有人旺啊,你这样直接放弃岂不是很可惜吗?”
高云瑟毫不在乎的说,“如果那是什么好事,你为什么要装出家躲避呢?我真傻,只有我这种蠢货才会上赶着伺候他们。”
高岐山说,“我不是装出家啊,我是真的出家了啊。”
高云瑟看着高岐山脚底下已经堆积成小山的沙堆,说,“你可是神仆,也就是天生的巫师,你知道的事情可比那些出家人多多了。而且人家别的道士只会把你当妖怪,不会接受你的,毕竟我们都不算是人。”
高岐山无奈但熟练的拿出小铲子,把脚后面的沙子铲起来装进桌子底下一个超大垃圾袋里。
高岐山的神赐天赋名为‘帝女之沙’,意为旱魃的化身。他天生拥有掌控黄沙和化为黄沙的能力,但也和传说一样,他行走过的地方都会留下一串黄沙。
对于他来说,这个能力十分麻烦,因为这意味着他总是要收拾自己脚后自动产生的沙子,要不然自己都要被沙子埋了。
的确,正如高云瑟所说,他们这些神仆是不会被正常的宗教人士所接受的,毕竟在很多道士眼里,高岐山就仿佛一个装成道士骗人的妖魔鬼怪。
高岐山被高云瑟怼的无话可说,他叹了口气,说,“那我也没什么可劝你的了,不过我和你说啊,就像是我想脱离这个家族很困难一样,你可以退学,也可以不干了,但是你和他们混了那么多年,深入了那么多事,要想一下子断干净几乎是不可能的。”
高云瑟知道高岐山的这句话说的是对的,但是她满不在乎,她说,“本雅明会帮我断干净的,他现在非常不信任我,他想让我彻底从他的管理范围里消失。我觉得这很好啊,算是他帮我断了这些没必要的联系了。”
高岐山一直不喜欢本雅明,但是他很少会说别人的坏话,因为那样的话就太不出世了。高岐山给自己换了个茶杯,续了点茶水,说,“那你看着办吧,不过我可提醒你,神仆的事可不只是本雅明一个人说的算的。他不喜欢你,还有别人喜欢你。”
高岐山把话说的很暧昧,他似乎在指张犀,又似乎在指袁小帅。
高云瑟听明白了,但是这只让她火更大。昨天在街上偶遇袁小帅的时候,他看起来就像是躲债一样躲着他,毫无担当,也根本不想主动和她和好。
她已经受够了袁小帅的若即若离和犹犹豫豫,她这才发现她早就该听郎枫的,把自己放在第一位,而不是去关心那些让她浪费感情的人。
高岐山一边喝着茶,一边侧眼看着高云瑟,他心想,‘她这是要过情关了吧……’
城市的另一边,莱昂的那个宅邸里,莱昂和袁小帅两人安静的面对面吃早饭。
莱昂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袁小帅,袁小帅全无反应,他只是缓慢的吃几口面包,黄油和培根他都一点没吃。
空空的房间里只有餐具触碰碗盘的声音,有些尴尬。
蒋跃的样子在莱昂脑子里挥之不去,他有些忍不住了。正当他想要大声的问袁小帅昨天蒋跃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莱昂又想起袁小帅抱着马莲莲的尸体从异空间回来时悲惨的样子。
莱昂的心立刻软了下来,于是他只是小心翼翼的问袁小帅,“你……还好么?怎么都不说话?”
袁小帅把培根上的肥肉都切下来放在餐盘一边,只叉起瘦肉的部分吃着,说,“你如果想问蒋跃的事的话,可以直接问的。”
这话说得莱昂有点恼火,他觉得自己真是白费同情,他说,“我当然会想问了,我看他现在已经不是个明星的样子了,如果不是你护着他,现在学院的大军已经来讨伐他了。”
袁小帅想起来蒋跃说他护着莱昂,莱昂这会又说他护着蒋跃,他心里觉得好笑,嘴上开玩笑说,“蒋跃现在那个库伊拉一样的发型确实是不适合偶像来梳。”
莱昂放下叉子,有些生气的说,“我没和你开玩笑,我的意思是蒋跃现在看起来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羽毛了,你却当着我的面把他放走?你是真的不怕神仆的法律啊。”
“我有什么可害怕的?”袁小帅说,“就算是看在我妈和你的面子上,都没人敢动我。你们之前给我洗白那么多次,还差这一次吗?”
自从马莲莲死后,袁小帅就变了个人,说话也时刻阴阳怪气,好像不在乎任何人一样。
莱昂多数时候只当袁小帅是PTSD了,但是现在涉及到羽毛的问题,莱昂觉得自己没法继续忽视,于是他很认真的说,“我是在很认真的和你说话,现在不是我们护不护着你的事情,我是在问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本雅明还不知道蒋跃的事,但是看蒋跃的状态,他以后必然要做出大事,本雅明也一定会知道。等到那个时候,我们就只能选择走正规程序集体讨伐他了。如果你现在和我说你的想法,也许我们还可以暗中……”
莱昂没说完,袁小帅打断他的话说,“不需要暗箱操作,对蒋跃不必手下留情。”
莱昂愣了下,说“你们不是初中同学吗?我以为……”
袁小帅再次打断莱昂的话,说“我们两个没什么感情,你甚至可以说我们是仇人。我昨天留下他不是为了和他叙旧的,我们是在作为敌人交谈。你不用看我的面子留蒋跃活口,就算是本雅明现在就全力出击去绞杀他我都无所谓。”
这个回答听起来十分公正,但是莱昂并没有高兴。相反,莱昂别开眼神看向侧面的地上,他思索片刻,说“袁小帅,你是不是瞒了我很多东西?”
袁小帅继续敷衍了事似的揶揄着莱昂说,“那当然了,如果我完全不想背着你,昨天蒋跃在我家的时候我就不会把你扔出去了,你还以为你有多重要啊?你这人真是没……”
袁小帅说到这,莱昂忽然摔了餐刀然后站起来,他瞪着袁小帅喊道,“你真是够了!我受不了你每次一谈到重要的地方就用那副恶心嘴脸转移话题!我不是在问你是否待见我,我是在问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重大秘密!你是不是故意瞒着我!那天在那个小空间里你们两个和胡安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是不是一直在说谎!”
面对莱昂的质问,袁小帅垂下眼睛,叹了口气说,“如果我瞒了你什么,那原因只可能是因为……咱们两个认识的时间太短了,没什么感情吧?”
这句话戳到了莱昂的死穴,他一下子没了气势,低落和疑虑涌上心头。
莱昂永远忘不了小时候张犀告诉他她有一个孩子走丢了,原本她的孩子应该和他成为好朋友的。
那时候张犀的脸悲哀又落寞。小莱昂只觉得心里空空的,好像确实丢失了什么原本应该握在手里的东西。
袁小帅精准的说中了莱昂内心深处对他细腻的愧疚,这相当于彻底堵上了莱昂的嘴。
袁小帅什么都不用说,莱昂也无法继续责备他了。
毕竟在莱昂眼里,袁小帅还是那个走丢的可怜孩子,二十年来生活在阴暗的角落,孤苦伶仃,无人照拂。对于这样刚刚捡回来的流浪猫,谁能责难他什么呢?
袁小帅一直以来都很会拿捏莱昂的情绪,但是莱昂对此并没有认知。
此刻,袁小帅成功的转移了莱昂的注意力,至少暂时,莱昂都不会追问他蒋跃的事了。
至于之后如何掩护蒋跃,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袁小帅放下只吃了几口的早餐,脚步有些虚浮的走向屋外大厅的楼梯,准备回去自己的房间。
袁小帅边走边说,“我吃不下,先回去了。”
莱昂看着袁小帅过分瘦削的背影,满脸复杂的情绪:他隐约觉得自己被糊弄了,但是又无话可说。